玉堂春落難逢夫(《警世通言》篇目)

玉堂春落難逢夫(《警世通言》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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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春落難逢夫》是一篇明代白話短篇小說,收入《警世通言》第24卷,作者是馮夢龍。該小說主要講述了妓女蘇三和王景隆悲歡離合的故事。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玉堂春落難逢夫
  • 創作年代:明代
  • 作品出處:《警世通言》第24卷
  • 文學體裁:明代白話小說
  • 作者馮夢龍
故事出處,故事簡介,故事片段,作者簡介,

故事出處

警世通言 第二十四卷玉堂春落難逢夫。
話本小說集。明末馮夢龍纂輯。與馮氏的另二種話本小說集《喻世明言》(《古今小說》)、《醒世恆言》合稱“三言”。馮夢龍纂輯“三言”,收錄宋元話本與明代擬話本。它們都是白話短篇小說。《警世通言》所收40篇作品,宋元舊作占了將近一半。《警世通言》中的優秀作品,描寫了市民生活,表現了他們在封建黑暗勢力統治下所遭受的迫害以及他們的反抗鬥爭。愛情描寫在《警世通言》作品中占有相當大的比例,一般都能反映當時較為普遍的社會問題,特別是婦女的不幸遭遇。

故事簡介

蘇三原是窮人家的女兒,原名周玉潔。其母早逝,其父又取一任後母。周玉潔還有個弟弟。後來周玉潔的父親逝世,後母加害於周玉潔。在家僕的幫助下,逃出了家,年僅12歲。後來遇到劉建——一位大官。這位大官的兒子很惡毒,常來向父母要錢。劉建因此被氣死了。周玉潔受劉建之子的迫害,被迫入了“怡春院”。王景隆當時是禮部正堂的三兒子,因搬家向人討債,討了3萬兩銀子。王景隆與家僕王定偶然看到怡春院的妓女,又聽酒保的嘮叨:怡春院頭牌玉堂春(也就是蘇三)更是美貌。王景隆去看。後來王景隆,與蘇三傾心相愛。一年後王景隆銀錢使盡,(用在為玉堂春蓋樓、給老鴇小費等)被老鴇趕出妓院。蘇三暗助王景隆盤纏,使他得以還鄉學習,自己也從此不再接客,又叫街上百姓作證,用計贖回自由身,住在百花樓上。王景隆很慘,落魄回家,卻聽家僕王定說老爺不要他了,於是叫來兩位姐夫幫忙。後來在親戚的幫助下,重回王家,刻苦念書。一年後,王景隆中舉即將赴京會試。老鴇怕王景隆得官後娶走蘇三,自己人財兩失,就搶先把蘇三賣給了山西洪洞縣販馬的客商沈洪。這老鴇心中滿是毒計。她騙玉堂春去東嶽廟燒香,向佛祖證明自己從良。玉堂春果然中計,被搶走了,怡春院也因此賺了不少銀子。沈洪妻皮氏早有外遇,當沈洪和蘇三到家後,皮氏夥同姦夫毒死了沈洪,嫁禍蘇三。縣官受了皮氏的賄賂,將蘇三屈打成招,下入死牢。王景隆進京後得知蘇三被賣到山西,願意到山西為官。中進士後果然被點為山西巡按。雖遵父母之命,迎聘劉都堂之女,但他一心只想著玉堂春,全不以聘妻為喜。到任後查明了蘇三的案情,平反冤獄,救出蘇三,並結為夫妻。後世根據這一故事改編的戲劇,一直上演不衰。

故事片段

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
公子初年柳陌游,玉堂一見便綢縷。黃金數萬皆消費,紅粉雙眸枉淚流。財貨拐,仆駒休,犯法洪同獄內囚。按臨驄馬冤愆脫,百歲姻緣到白頭。
話說正德年間,南京金陵城有一人,姓王名瓊,別號思竹,中乙丑科進士,累官至禮部尚書。因劉瑾擅權,劾了一本。聖旨發回原籍。不敢稽留,收拾轎馬和家眷起身。王爺暗想有幾兩俸銀,都借在他人名下,一時取討不及。況長子南京中書,次子時當大比,躊躇半晌,乃呼公子三官前來。那三官雙名景隆,字順卿,年方一十七歲。生得眉目清新,丰姿俊雅。讀書一目十行,舉筆即便成文,元是個風流才子。王爺愛惜勝如心頭之氣,掌上之珍。當下王爺喚至分付道:“我留你在此讀書,叫王定討賬,銀子完日,作速回家,免得父母牽掛。我把這裡帳目都留與你。”叫王定過來:“我留你與三叔在此讀書討帳,不許你引誘他胡行亂為。吾若知道,罪責非小。”王定叩頭說:“小人不敢。”次日收拾起程,王定與公子送別,轉到北京,另尋寓所安下,公子謹依父命,在寓讀書,王定討帳。不覺三月有餘,三萬銀帳,都收完了。公子把底帳扣算,分厘不欠。分付王定,選日起身。公子說:“王定,我們事體俱已完了,我與你到大街上各巷口,閒耍片時,來日起身。”王定遂即鎖了房門,分付主人家用心看著生口。房主說:“放心,小人知道。”二人離了寓所,至大街觀看皇都景致。但見:
人煙湊集,車馬喧闐。人煙湊集,合四山五嶽之音;車馬喧闐,盡六部九卿之輩。做買做賣,總四方土產奇珍;閒蕩閒遊,靠萬歲太平洪福。處處胡同鋪錦繡,家家杯斝醉笙歌。
公子喜之不盡。忽然又見五七個宦家子弟,各拿琵琶弦子,歡樂飲酒。公子道:“王定,好熱鬧去處。”王定說:“三叔,這等熱鬧,你還沒到那熱鬧去處哩!”二人前至東華門,公子睜眼觀看,好錦繡景致。只見門彩金鳳,柱盤金龍。王定道:“三叔,好么?”公子說:“真箇好所在!”又走前面去,問王定:“這是那裡?”王定說:“這是紫金城。”公子往裡一視,只見城內瑞氣騰騰,紅光閃閃。看了一會,果然富貴無過於帝王,嘆息不已。離了東華門往前,又走多時,到一個所在,見門前站著幾個女子,衣服整齊。公子便問:“王定,此是何處?”王定道:“此是酒店。”乃與王定進到酒樓上。公子坐下。看那樓上有五七席飲酒的,內中一席有兩個女子,坐著同飲。公子看那女子,人物清楚,比門前站的,更勝幾分。公子正看中間,酒保將酒來,公子便問:“此女是那裡來的?”酒保說:“這是一秤金家丫頭翠香翠紅。”三官道:“生得清氣。”酒保說:“這等就說標緻;他家裡還有一個粉頭,排行三姐,號玉堂春,有十二分顏色。鴇兒索價太高,還未梳攏。”公子聽說留心,叫王定還了酒錢,下樓去,說:“王定,我與你春院胡同走走。”王定道:“三叔不可去,老爺知道怎了!”公子說:“不妨,看一看就回。”乃走至本司院門首。果然是:
花街柳巷,繡閣朱樓。家家品竹彈絲,處處調脂弄粉。黃金買笑,無非公子王孫;紅袖邀歡,都是妖姿麗色。正疑香霧彌天靄,忽聽歌聲別院嬌。總然道學也迷魂,任是真僧須破戒
公子看得眼花繚亂,心內躊躇,不知那是一秤金的門。正思中間,有個賣瓜子的小伙叫做金哥走來,公子便問:“那是一秤金的門?”金哥說:“大叔莫不是要耍?我引你去。”王定便道:“我家相公不嫖,莫錯認了。”公子說:“但求一見。”那金哥就報與老鴇知道。老鴇慌忙出來迎接,請進待茶。王定見老鴇留茶,心下慌張,說:“三叔可回去罷!”老鴇聽說,問道:“這位何人?”公子說:“是小价。”鴇子道:“大哥,你也進來吃茶去,怎么這等小器?”公子道:“休要聽他。”跟著老鴇往裡就走。王定道:“三叔不要進去,俺老爺知道,可不乾我事。”在後邊自言自語。公子那裡聽他,竟到了裡面坐下。老鴇叫丫頭看茶。茶罷,老鴇便問:“客官貴姓?”公子道:“學生姓王,家父是禮部正堂。”老鴇聽說拜道:“不知貴公子,失瞻休罪。”公子道:“不礙,休要計較。久聞令愛玉堂春大名,特來相訪。”老鴇道:“昨有一位客官,要梳弄小女,送一百兩財禮不曾許他。”公子道:“一百兩財禮,小哉!學生不敢誇大話,除了當今皇上,往下也數家父。就是家祖,也做過侍郎。”老鴇聽說,心中暗喜。便叫翠紅請三姐出來見尊客。翠紅去不多時,回話道:“三姐身子不健,辭了罷!”老鴇起身帶笑說:“小女從幼養嬌了,直待老婢自去喚他。”王定在傍喉急,又說:“他不出來就罷了,莫又去喚。”老鴇不聽其言,走進房中,叫:“三姐,我的兒,你時運到了!今有王尚書的公子,特慕你而來。”玉堂春低頭不語。慌得那鴇兒便叫:“我兒,王公子好個標緻人物,年紀不上十六七歲,囊中廣有金銀。你若打得上這個主兒,不但名聲好聽,也勾你一世受用。”玉姐聽說,即時打扮,來見公子。臨行,老鴇又說:“我兒,用心奉承,不要怠慢他。”玉姐道:“我知道了。”公子看玉堂春果然生得好:
鬢挽烏雲,眉彎新月。肌凝瑞雪,臉襯朝霞。袖中玉筍尖尖,裙下金蓮窄窄。雅淡梳妝偏有韻,不施脂粉自多姿。便數盡滿院名姝,總輸他十分春色。
玉姐偷看公子,眉清目秀,面白唇紅,身段風流,衣裳清楚,心中也自暗喜。當下玉姐拜了公子。老鴇就說:“此非貴客坐處,請到書房小敘。”公子相讓,進入書房,果然收拾得精緻。明窗淨几,古畫古爐,公子卻無心細看,一心只對著玉姐。鴇兒幫襯,教女兒捱著公子肩下坐了,分付丫鬟擺酒。王定聽見擺酒,一發著忙,連聲催促三叔回去。老鴇丟個眼色與丫頭:“請這大哥到房裡吃酒。”翠香翠紅道:“姐夫請進房裡,我和你吃鐘喜酒。”王定本不肯去,被翠紅二人,拖拖拽拽扯進去坐了。甜言美語,勸了幾杯酒。初時還是勉強,以後吃得熱鬧,連王定也忘懷了,索性放落了心,且偷快樂。正飲酒中間,聽得傳語公子叫王定。王定忙到書房,只見杯盤羅列,本司自有答應樂人,奏動樂器。公子開懷樂飲。王定走近身邊,公子附耳低言:“你到下處取二百兩銀子,四匹尺頭,再帶散碎銀二十兩,到這裡來。”王定道:“三叔要這許多銀子何用?”公子道:“不要你閒管。”王定沒奈何,只得來到下處,開了皮箱,取出五十兩元寶四個,並尺頭碎銀,再到本司院說:“三叔有了。”公子看也不看,都教送與鴇兒,說:“銀兩尺頭,權為令愛初會之禮;這二十兩碎銀,把做賞人雜用。”王定只道公子要討那三姐回去,用許多銀子;聽說只當初會之禮,嚇得舌頭吐出三寸。卻說鴇兒一見了許多東西,就叫丫頭轉過一張空桌。王定將銀子尺頭,放在桌上,鴇兒假意謙讓了一回。叫玉姐:“我兒,拜謝了公子。”又說:“今日是王公子,明日就是王姐夫了。”叫丫頭收了禮物進去。“小女房中還備得有小酌,請公子開懷暢飲。”公子與玉姐肉手相攙,同至香房,只見圍屏小桌,果品珍羞,俱已擺設完備。公子上坐,鴇兒自彈弦子,玉堂春清唱侑酒。弄得三官骨松筋癢,神盪魂迷。王定見天色晚了,不見三官動身,連催了幾次。丫頭受鴇兒之命,不與他傳。王定又不得進房。等了一個黃昏,翠紅要留他宿歇,王定不肯,自回下處去了。公子直飲到二鼓方散。玉堂春殷勤伏侍公子上床,解衣就寢,真箇男貪女愛,倒鳳顛鸞,徹夜交情,不在話下。天明,鴇兒叫廚下擺酒煮湯,自進香房,追紅討喜叫一聲:“王姐夫,可喜可喜。”丫頭小廝都來磕頭。公子分付王定每人賞銀一兩。翠香翠紅各賞衣服一套,折釵銀三兩。王定早晨本要來接公子回寓,見他撒漫使錢,有不然之色。公子暗想:“在這奴才手裡討針線,好不爽利,索性將皮箱搬到院裡,自家便當。”鴇兒見皮箱來了,愈加奉承。真箇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不覺住了一個多月。老鴇要生心科派,設一大席酒,搬戲演樂,專請三官玉姐二人赴席。鴇子舉杯敬公子說:“王姐夫,我女兒與你成了夫婦,地久天長,凡家中事務,望乞扶持。”那三官心裡只怕鴇子心裡不自在,看那銀子猶如糞土,憑老鴇說謊,欠下許多債負,都替他還。又打若干首飾酒器,做若干衣服,又許他改造房子。又造百花樓一座,與玉堂春做臥房。隨其科派,件件許了。正是:
急得家人王定手足無措,三回五次,催他回去。三官初時含糊答應,以後逼急了,反將王定痛罵。王定沒奈何,只得到求玉姐勸他。玉姐素知虔婆利害,也來苦勸公子道:“‘人無乾日好,花有幾日紅?’你一日無錢,他翻了臉來,就不認得你。”三官此時手內還有錢鈔,那裡信他這話。王定暗想:“心愛的人還不聽他,我勸他則甚?”又想:“老爺若知此事,如何了得!不如回家報與老爺知道,憑他怎么裁處,與我無乾。”王定乃對三官說:“我在北京無用,先回去罷!”三官正厭王定多管,巴不得他開身,說:“王定,你去時,我與你十兩盤費,你到家中稟老爺,只說帳未完,三叔先使我來問安。”玉姐也送五兩,鴇子也送五兩。王定拜別三官而去。正是:
且說三官被酒色迷住,不想回家。光陰似箭,不覺一年。亡八淫婦,終日科派。莫說上頭,做生,討粉頭,買丫鬟,連亡八的壽壙都打得到。三官手內財空。亡八一見無錢,凡事疏淡,不照常答應奉承。又住了半月,一家大小作鬧起來。老鴇對玉姐說:“‘有錢便是本司院,無錢便是養濟院’。王公子沒錢了,還留在此做甚!那曾見本司院舉了節婦,你卻呆守那窮鬼做甚!”玉姐聽說,只當耳邊之風。一日三官下樓往外去了,丫頭來報與鴇子。鴇子叫玉堂春下來:“我問你,幾時打發王三起身?”玉姐見話不投機,復身向樓上便去。鴇子隨即跟上樓來。說:“奴才,不理我么?”玉姐說:“你們這等沒天理,王公子三萬兩銀子,俱送在我家。若不是他時,我家東也欠債,西也欠債,焉有今日這等足用?”鴇子怒發,一頭撞去。高叫:“三兒打娘哩!”亡八聽見,不分是非,便拿了皮鞭,趕上樓來,將玉姐摚跌在樓上,舉鞭亂打。打得髻偏發亂,血淚交流。且說三官在午門外,與朋友相敘,忽然面熱肉顫,心下懷疑,即辭歸,徑走上百花樓。看見玉姐如此模樣,心如刀割,慌忙撫摩,問其緣故。玉姐睜開雙眼,看見三官,強把精神掙著說:“俺的家務事,與你無乾!”三官說:“冤家,你為我受打,還說無乾?明日辭去,免得累你受苦!”玉姐說:“哥哥,當初勸你回去,你卻不依我。如今孤身在此,盤纏又無,三千餘里,怎生去得?我如何放得心?你若不能還鄉,流落在外,又不如忍氣且住幾日。”三官聽說,悶倒在地。玉姐近前抱住公子,說:“哥哥,你今後休要下樓去,看那亡八淫婦怎么樣行來?”三官說:“欲待回家,難見父母兄嫂;待不去,又受不得亡八冷言熱語。我又捨不得你;待住,那亡八淫婦只管打你。”玉姐說:“哥哥,打不打你休管他,我與你是從小的兒女夫妻,你豈可一旦別了我!”看看天色又晚,房中往常時丫頭秉燈上來,今日火也不與了。玉姐見三官痛傷,用手扯到床上睡了。一遞一聲長吁短氣。三官與玉姐說:“不如我去罷!再接有錢的客官,省你受氣。”玉姐說:“哥哥,那亡八淫婦,任他打我,你好歹休要起身。哥哥在時,奴命在,你真箇要去,我只一死。”二人直哭到天明,起來,無人與他碗水。玉姐叫丫頭:“拿鐘茶來與你姐夫吃。”鴇子聽見,高聲大罵:“大膽奴才,少打。叫小三自家來取。”那丫頭小廝都不敢來。玉姐無奈,只得自己下樓,到廚下,盛碗飯,淚滴滴自拿上樓去。說:“哥哥,你吃飯來。”公子才要吃,又聽得下邊罵;待不吃,玉姐又勸。公子方才吃得一口,那淫婦在樓下說:“小三,大膽奴才,那有‘巧媳婦做出無米粥’?”三官分明聽得他話,只索隱忍。正是:
囊中有物精神旺,手內無錢面目慚。
卻說亡八惱恨玉姐,待要打他,倘或打傷了,難教他掙錢;待不打他,他又戀著王小三。十分逼的小三極了,他是個酒色迷了的人,一時他尋個自盡,倘或尚書老爺差人來接,那時把泥做也不乾。左思右算,無計可施。鴇子說:“我自有妙法,叫他離咱門去。明日是你妹子生日,如此如此,喚做‘倒房計’。”亡八說:“到也好。”鴇子叫丫頭樓上問:“姐夫吃了飯還沒有?”鴇子上樓來說:“休怪!俺家務事,與姐夫不相干。”又照常擺上了酒。吃酒中間,老鴇忙陪笑道:“三姐,明日是你姑娘生日,你可稟王姐夫,封上人情,送去與他。”玉姐當晚封下禮物。第二日清晨,老鴇說:“王姐夫早起來,趁涼可送人情到姑娘家去。”大小都離司院,將半里,老鴇故意吃一驚。說:“王姐夫,我忘了鎖門,你回去把門鎖上。”公子不知鴇子用計,回來鎖門不題。且說亡八從那小巷轉過來。叫:“三姐,頭上吊了簪子。”哄的玉姐回頭,那亡八把頭口打了兩鞭,順小巷流水出城去了。三官回院,鎖了房門,忙往外趕看,不見玉姐,遇著一夥人。公子躬身便問:“列位曾見一起男女,往那裡去了?”那伙人不是好人,卻是短路的。見三官衣服齊整,心生一計,說:“才往蘆葦西邊去了。”三官說:“多謝列位。”公子往蘆葦里就走。這人哄的三官往蘆葦里去了,即忙走在前面等著。三官至近,跳起來喝一聲,卻去扯住三官,齊下手剝去衣服帽子,拿繩子捆在地上。三官手足難掙,昏昏沉沉,捱到天明,還只想了玉堂春,說:“姐姐,你不知在何處去,那知我在此受苦!”——不說公子有難,且說亡八淫婦拐著玉姐,一日走了一百二十里地,野店安下。玉姐明知中了亡八之計,路上牽掛三官,淚不停滴。——再說三官在蘆葦里,口口聲聲叫救命。許多鄉老近前看見,把公子解了繩子,就問:“你是那裡人?”三官害羞,不說是公子,也不說嫖玉堂春。渾身上下又無衣服,眼中吊淚說:“列位大叔,小人是河南人,來此小買賣,不幸遇著歹人,將一身衣服盡剝去了,盤費一文也無。”眾人見公子年少,舍了幾件衣服與他,又與了他一頂帽子。三官謝了眾人,拾起破衣穿了,拿破帽子戴了。又不見玉姐,又沒了一個錢,還進北京來,順著房檐,低著頭,從早至黑,水也沒得口。三官餓的眼黃,到天晚尋宿,又沒人家下他。有人說:“想你這個模樣子,誰家下你?你如今可到總鋪門口去,有覓人打梆子,早晚勤謹,可以度日。”三官徑至總鋪門首,只見一個地方來僱人打更。三官向前叫:“大叔,我打頭更。”地方便問:“你姓甚么?”公子說:“我是王小三。”地方說:“你打二更罷!失了更,短了籌,不與你錢,還要打哩!”三官是個自在慣了的人,貪睡了,晚間把更失了。地方罵:“小三,你這狗骨頭,也沒造化吃這自在飯,快著走。”三官自思無路,乃到孤老院裡去存身。正是:
一般院子裡,苦樂不相同。
卻說那亡八鴇子,說:“咱來了一個月,想那王三必回家去了,咱們回去罷。”收拾行李,回到本司院。只有玉姐每日思想公子,寢食俱廢。鴇子上樓來,苦苦勸說:“我的兒,那王三已是往家去了,你還想他怎么?北京城內多少王孫公子,你只是想著王三不接客,你可知道我的性子,自討分曉,我再不說你了。”說罷自去了。玉姐淚如雨滴。想王順卿手內無半文錢,不知怎生去了?“你要去時,也通個信息,免使我蘇三常常掛牽。不知何日再得與你相見?”不說玉姐想公子。且說公子在北京院討飯度日。北京大街上有個高手王銀匠,曾在王尚書處打過酒器。公子在虔婆家打首飾物件,都用著他。一日往孤老院過,忽然看見公子,唬了一跳。上前扯住,叫:“三叔!你怎么這等模樣?”三官從頭說了一遍。王銀匠說:“自古狠心亡八!三叔,你今到寒家,清茶淡飯,暫住幾日。等你老爺使人來接你。”三官聽說大喜,跟隨至王匠家中。王匠敬他是尚書公子,盡禮管待,也住了半月有餘。他媳婦子見短,不見尚書家來接,只道丈夫說謊,乘著丈夫上街,便發說話:“自家一窩子男女,那有閒飯養他人!好意留吃幾日,各人要自達時務,終不然在此養老送終。”三官受氣不過,低著頭,順著房檐往外出來信步而行。走至關王廟,猛省關聖最靈,何不訴他?乃進廟,跪於神前,訴以亡八鴇兒負心之事。拜禱良久,起來閒看兩廊畫的三國功勞。卻說廟門外街上,有一個小伙兒叫云:“本京瓜子,一分一桶;高郵鴨蛋,半分一個。”此人是誰?是賣瓜子的金哥。金哥說道:“原來是年景消疏,買賣不濟。當時本司院有王三叔在時,一時照顧二百錢瓜子,轉的來,我父母吃不了。自從三叔回家去了,如今誰買這物?二三日不曾發市,怎么過?我到廟裡歇歇再走。”金哥進廟裡來,把盤子放在供桌上,跪下磕頭。三官卻認得是金哥,無顏見他,雙手掩面坐於門限側邊。金哥磕了頭,起來,也來門限上坐下。三官只道金哥出廟去了。放下手來,卻被金哥認出說:“三叔!你怎么在這裡?”三官含羞帶淚,將前事道了一遍。金哥說:“三叔休哭,我請你吃些飯。”三官說:“我得了飯。”金哥又問:“你這兩日,沒見你三嬸來?”三官說:“久不相見了!金哥,我煩你到本司院密密的與三嬸說,我如今這等窮,看他怎么說?回來復我。”金哥應允,端起盤,往外就走。三官又說:“你到那裡看風色,他若想我,你便題我在這裡如此。若無真心疼我,你便休話,也來回我。他這人家有錢的另一樣待,無錢的另一樣待。”金哥說:“我知道。”辭了三官,往院裡來,在於樓外邊立著。
說那玉姐手托香腮,將汗巾拭淚,聲聲只叫:“王順卿,我的哥哥!你不知在那裡去了?”金哥說:“呀,真箇想三叔哩!”咳嗽一聲,玉姐聽見,問:“外邊是誰?”金哥上樓來,說:“是我。我來買瓜子與你老人家嗑哩!”玉姐眼中吊淚。說:“金哥,縱有羊羔美酒,吃不下,那有心緒嗑瓜仁!”金哥說:“三嬸!你這兩日怎么淡了?”三姐不理。金哥又問:“你想三叔,還想誰?你對我說,我與你接去。”玉姐說:“我自三叔去後,朝朝思想,那裡又有誰來?我曾記得一輩古人。”金哥說:“是誰?”玉姐說:“昔有個亞仙女,鄭元和為他黃金使盡,去打《蓮花落》。後來收心勤讀詩書,一舉成名。那亞仙風月場中顯大名。我常懷亞仙之心,怎得三叔他像鄭元和方好。”金哥聽說,口中不語,心內自思:“王三到也與鄭元和相像了,雖不打《蓮花落》,也在孤老院討飯吃。”金哥乃低低把三嬸叫了一聲,說:“三叔如今在廟中安歇,叫我密密的報與你,濟他些盤費,好上南京。”玉姐唬了一驚:“金哥休要哄我。”金哥說:“三嬸,你不信,跟我到廟中看看去。”玉姐說:“這裡到廟中有多少遠?”金哥說:“這裡到廟中有三里地。”玉姐說:“怎么敢去?”又問:“三叔還有甚話?”金哥說:“只是少銀子錢使用,並沒甚話。”玉姐說:“你去對三叔說:十五日在廟裡等我。”金哥去廟裡回復三官,就送三官到王匠家中,“倘若他家不留你,就到我家裡去。”幸得王匠回家,又留住了公子不題
卻說老鴇又問:“三姐!你這兩日不吃飯,還是想著王三哩!你想他,他不想你。我兒好痴,我與你尋個比王三強的,你也新鮮些。”玉姐說:“娘!我心裡一件事不得停當。”鴇子說:“你有甚么事?”玉姐說:“我當初要王三的銀子,黑夜與他說話,指著城隍爺爺說誓,如今等我還了願,就接別人。”老鴇問:“幾時去還願?”玉姐道:“十五日去罷!”老鴇甚喜。預先備下香燭紙馬。等到十五日,天未明,就叫丫頭起來:“你與姐姐燒下水洗臉。”玉姐也懷心,起來梳洗,收拾私房銀兩,並釵釧首飾之類,叫丫頭拿著紙馬,逕往城隍廟里去。進的廟來,天還未明,不見三官在那裡。那曉得三官卻躲在東廊下相等。先已看見玉姐,咳嗽一聲。玉姐就知,叫丫頭燒了紙馬,“你先去,我兩邊看看十帝閻君。”玉姐叫了丫頭轉身,徑來東廊下尋三官。三官見了玉姐,羞面通紅。玉姐叫聲:“哥哥王順卿,怎么這等模樣?”兩下抱頭而哭。玉姐將所帶有二百兩銀子東西,付與三官,叫他置辦衣帽買騾子,再到院裡來,“你只說是從南京才到,休負奴言。”二人含淚各別。玉姐回至家中,鴇子見了,欣喜不勝。說:“我兒還了願了?”玉姐說:“我還了舊願,發下新願。”鴇子說:“我兒,你發下甚么新願?”玉姐說:“我要再接王三,把咱一家子死的滅門絕戶,天火燒了。”鴇子說:“我兒這願,忒發得重了些。”從此歡天喜地不題
且說三官回到王匠家,將二百兩東西,遞與王匠,王匠大喜。隨即到了市上,買了一身衲帛衣服,粉底皂靴,絨襪,瓦楞帽子,青絲絛,真川扇,皮箱騾馬,辦得齊整。把磚頭瓦片,用布包裹,假充銀兩,放在皮箱裡面,收拾打扮停當。雇了兩個小廝,跟隨就要起身。王匠說:“三叔!略停片時,小子置一杯酒餞行。”公子說:“不勞如此,多蒙厚愛,異日須來報恩。”三官遂上馬而去。
妝成圈套入胡同,鴇子焉能不強從;
虧殺玉堂垂念永,固知紅粉亦英雄。
卻說公子辭了王匠夫婦,徑至春院門首。只見幾個小樂工,都在門首說話。忽然看見三官氣象一新,唬了一跳。飛風報與老鴇。老鴇聽說,半晌不言:“這等事怎么處!向日三姐說:他是宦家公子,金銀無數,我卻不信,逐他出門去了。今日到帶有金銀,好不惶恐人也!”左思右想,老著臉走出來見了三官,說:“姐夫從何而至?”一手扯住馬頭。公子下馬唱了半個喏,就要行,說:“我夥計都在船中等我。”老鴇陪笑道:“姐夫好狠心也。就是寺破僧醜,也看佛面,縱然要去,你也看看玉堂春。”公子道:“向日那幾兩銀子值甚的?學生豈肯放在心上!我今皮箱內,見有五萬銀子,還有幾船貨物。夥計也有數十人。有王定看守在那裡。”鴇子一發不肯放手了。公子恐怕掣脫了,將機就機,進到院門坐下。鴇兒分付廚下忙擺酒席接風。三官茶罷,就要走。故意攦出兩錠銀子來,都是五兩頭細絲。三官檢起,袖而藏之。鴇子又說:“我到了姑娘家酒也不曾吃,就問你。說你往東去了,尋不見你,尋了一個多月,俺才回家。”公子乘機便說:“虧你好心,我那時也尋不見你。王定來接我,我就回家去了。我心上也欠掛著玉姐,所以急急而來。”老鴇忙叫丫頭去報玉堂春。丫頭一路笑上樓來,玉姐已知公子到了。故意說:“奴才笑甚么?”丫頭說:“王姐夫又來了。”玉姐故意唬了一跳,說:“你不要哄我!”不肯下樓。老鴇慌忙自來。玉姐故意回臉往裡睡。鴇子說:“我的親兒!王姐夫來了,你不知道么?”玉姐也不語,連問了四五聲,只不答應。這一時待要罵,又用著他。扯一把椅子拿過來,一直坐下,長吁了一聲氣。玉姐見他這模樣,故意回過頭起來,雙膝跪在樓上。說:“媽媽!今日饒我這頓打。”老鴇忙扯起來說:“我兒!你還不知道王姐夫又來了。拿有五萬兩花銀,船上又有貨物並夥計數十人,比前加倍。你可去見他,好心奉承。”玉姐道:“發下新願了,我不去接他。”鴇子道:“我兒!發願只當取笑。”一手挽玉姐下樓來,半路就叫:“王姐夫,三姐來了。”三官見了玉姐,冷冷的作了一揖,全不溫存。老鴇便叫丫頭擺桌,取酒斟上一鐘,深深萬福,遞與王姐夫:“權當老身不是。可念三姐之情,休走別家,教人笑話。”三官微微冷笑。叫聲:“媽媽,還是我的不是。”老鴇殷勤勸酒,公子吃了幾杯,叫聲“多擾”,抽身就走。翠紅一把扯住,叫:“玉姐,與俺姐夫陪個笑臉。”老鴇說:“王姐夫,你忒做絕了。丫頭把門頂了,休放你姐夫出去。”叫丫頭把那行李抬在百花樓去。就在樓下重設酒席,笙琴細樂,又來奉承。吃了半更,老鴇說:“我先去了,讓你夫妻二人敘話。”三官玉姐正中其意,攜手登樓。
二人一晚敘話,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不覺鼓打四更,公子爬將起來,說:“姐姐!我走罷!”玉姐說:“哥哥!我本欲留你多住幾日,只是留君千日,終須一別。今番作急回家,再休惹閒花野草。見了二親,用意攻書。倘或成名,也爭得這一口氣。”玉姐難捨王公子,公子留戀玉堂春。玉姐說:“哥哥,你到家,只怕娶了家小不念我。”三官說:“我怕你在北京另接一人,我再來也無益了。”玉姐說:“你指著聖賢爺說了誓願。”兩人雙膝跪下。公子說:“我若南京再娶家小,五黃六月害病死了我。”玉姐說:“蘇三再若接別人,鐵鎖長枷永不出世。”就將鏡子拆開,各執一半,日後為記。玉姐說:“你敗了三萬兩銀子,空手而回,我將金銀首飾器皿,都與你拿去罷。”三官說:“亡八淫婦知道時,你怎打發他?”玉姐說:“你莫管我,我自有主意。”玉姐收拾完備,輕輕的開了樓門,送公子出去了。天明鴇兒起來,叫丫頭燒下洗臉水,承下淨口茶,“看你姐夫醒了時,送上樓去。問他要吃甚么?我好做去。若是還睡,休驚醒他。”丫頭走上樓去,見擺設的器皿都沒了。梳妝匣也出空了,撇在一邊。揭開帳子,床上空了半邊。跑下樓,叫:“媽媽罷了!”鴇子說:“奴才!慌甚么?驚著你姐夫。”丫頭說:“還有甚么姐夫?不知那裡去了。俺姐姐回臉往裡睡著。”老鴇聽說,大驚,看小廝騾腳都去了。連忙走上樓來,喜得皮箱還在。打開看時,都是個磚頭瓦片。鴇兒便罵:“奴才!王三那裡去了?我就打死你!為何金銀器皿他都偷去了?”玉姐說:“我發過新願了,今番不是我接他來的。”鴇子說:“你兩個昨晚說了一夜說話,一定曉得他去處。”亡八就去取皮鞭,玉姐拿個首帕,將頭扎了。口裡說:“待我尋王三還你。”忙下樓來,往外就走。鴇子樂工,恐怕走了,隨後趕來。玉姐行至大街上,高聲叫屈,“圖財殺命!”只見地方都來了。鴇子說:“奴才,他到把我金銀首飾盡情拐去,你還放刁!”亡八說:“由他,咱到家裡算帳。”玉姐說:“不要說嘴,咱往那裡去?那是我家?我同你到刑部堂上講講,恁家裡是公侯宰相,朝郎駙馬,他那裡的金銀器皿!萬物要平個理。一個行院人家,至輕至賤,那有甚么大頭面,戴往那裡去坐席?王尚書公子在我家,費了三萬銀子,誰不知道他去了就開手。你昨日見他有了銀子,又去哄到家裡,圖謀了他行李。不知將他下落在何處?列位做個證見。”說得鴇子無言可答。亡八說:“你叫王三拐去我的東西,你反來圖賴我。”玉姐捨命,就罵:“亡八淫婦,你圖財殺人,還要說嘴?見今皮箱都打開在你家裡,銀子都拿過了。那王三官不是你謀殺了是那個?”鴇子說:“他那裡有甚么銀子?都是磚頭瓦片哄人。”玉姐說:“你親口說帶有五萬銀子,如何今日又說沒有?”兩下廝鬧。眾人曉得三官敗過三萬銀子是真,謀命的事未必。都將好言勸解。玉姐說:“列位,你既勸我不要到官,也得我罵他幾句,出這口氣。”眾人說:“憑你罵罷!”玉姐罵道:
你這亡八是餵不飽的狗,鴇子是填不滿的坑。不肯思量做生理,只是排局騙別人。奉承儘是天羅網,說話皆是陷人坑。只圖你家長興旺,那管他人貧不貧。八百好錢買了我,與你掙了多少銀。我父叫做周彥亨,大同城裡有名人。買良為賤該甚罪?興販人口問充軍。哄誘良家子弟猶自可,圖財殺命罪非輕!你一家萬分無天理,我且說你兩三分。
眾人說:“玉姐,罵得勾了。”鴇子說:“讓你罵許多時,如今該回去了。”玉姐說:“要我回去,須立個文書執照與我。”眾人說:“文書如何寫?”玉姐說:“要寫‘不合買良為娼,及圖財殺命’等話。”亡八那裡肯寫。玉姐又叫起屈來。眾人說:“買良為娼,也是門戶常事。那人命事不的實,卻難招認。我們只主張寫個贖身文書與你罷!”亡八還不肯。眾人說:“你莫說別項,只王公子三萬銀子也勾買三百個粉頭了。玉姐左右心不向你了,舍了他罷!”眾人都到酒店裡面,討了一張綿紙,一人念,一人寫,只要亡八鴇子押花。玉姐道:“若寫得不公道,我就扯碎了。”眾人道:“還你停當。”寫道:
立文書本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向將錢八百文,討大同府人周彥亨女玉堂春在家,本望接客靠老,奈女不願為娼。……
寫到“不願為娼”,玉姐說:“這句就是了。須要寫收過王公子財禮銀三萬兩。”亡八道:“三兒!你也拿些公道出來,這一年多費用去了,難道也算?”眾人道:“只寫二萬罷。”又寫道:
……有南京公子王順卿,與女相愛,淮得過銀二萬兩,憑眾議作贖身財禮。今後聽憑玉堂春嫁人,並與本戶無乾。立此為照。
後寫“正德年月日,立文書樂戶蘇淮同妻一秤金”,見人有十餘人。眾人先押了花。蘇淮只得也押了,一秤金也畫個十字。玉姐收訖。又說:“列位老爹!我還有一件事,要先講個明。”眾人曰:“又是甚事?”玉姐曰:“那百花樓,原是王公子蓋的,撥與我住。丫頭原是公子買的,要叫兩個來伏侍我。以後米麵柴薪菜蔬等項,須是一一供給,不許掯勒短少,直待我嫁人方止。”眾人說:“這事都依著你。”玉姐辭謝先回。亡八又請眾人吃過酒飯方散。正是:
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話說公子在路,夜住曉行,不數日,來到金陵自家門首下馬。王定看見,唬了一驚。上前把馬扯住,進的裡面。三官坐下,王定一家拜見了。三官就問:“我老爺安么?”王定說:“安。”“大叔、二叔、姑爹、姑娘何如?”王定說:“俱安。”又問:“你聽得老爺說我家來,他要怎么處?”王定不言。長吁一口氣,只看看天。三官就知其意:“你不言語,想是老爺要打死我。”王定說:“三叔!老爺誓不留你,今番不要見老爺了。私去看看老奶奶和姐姐兄嫂討些盤費,他方去安身罷!”公子又問:“老爺這二年,與何人相厚?央他來與我說個人情。”王定說:“無人敢說。只除是姑娘姑爹,意思間稍題題,也不敢直說。”三官道:“王定,你去請姑爹來我與他講這件事。”王定即時去請劉齋長,何上舍到來。敘禮畢,何劉二位說:“三舅,你在此,等俺兩個與咱爺講過,使人來叫你。若不依時,捎信與你,作速逃命。”二人說罷,竟往潭府來見了王尚書。坐下,茶罷,王爺問何上舍:“田莊好么?”上舍答道:“好!”王爺又問劉齋長:“學業何如?”答說:“不敢,連日有事,不得讀書。”王爺笑道:“‘讀書過萬卷,下筆如有神。’秀才將何為本?‘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今後須宜勤學,不可將光陰錯過。”劉齋長唯唯謝教。何上舍問:“客位前這牆幾時築的?一向不見。”王爺笑曰:“我年大了,無多田產,日後恐怕大的二的爭競,預先分為兩分。”二人笑說:“三分家事,如何只做兩分?三官回來,叫他那裡住?”王爺聞說,心中大惱:“老夫平生兩個小兒,那裡又有第三個?”二人齊聲叫:“爺,你如何不疼三官王景隆?當初還是爺不是,托他在北京討帳,無有一個去接尋。休說三官十六七歲,北京是花柳之所,就是久慣江湖,也迷了心。”二人雙膝跪下,吊下淚來。王爺說:“沒下稍的狗畜生,不知死在那裡了,再休題起了!”正說間,二位姑娘也到。眾人都知三官到家,只哄著王爺一人。王爺說:“今日不請都來,想必有甚事情?”即叫家奴擺酒。何靜庵欠身打一躬曰:“你閨女昨晚作一夢,夢三官王景隆身上藍縷,叫他姐姐救他性命。三更鼓做了這個夢,半夜捶床搗枕哭到天明,埋怨著我不接三官,今日特來問問三舅的信音。”劉心齋亦說:“自三舅在京,我夫婦日夜不安,今我與姨夫湊些盤費,明日起身去接他回來。”王爺含淚道:“賢婿,家中還有兩個兒子,無他又待怎生?”何劉二人往外就走。王爺向前扯住問:“賢婿何故起身?”二人說:“爺撤手,你家親生子還是如此,何況我女婿也?”大小兒女放聲大哭,兩個哥哥一齊下跪,女婿也跪在地上;奶奶在後邊吊下淚來。引得王爺心動,亦哭起來。王定跑出來說:“三叔,如今老爺在那裡哭你,你好過去見老爺,不要待等惱了。”王定推著公子進前廳跪下說:“爹爹!不孝兒王景隆今日回了。”那王爺兩手擦了淚眼,說:“那無恥畜生,不知死的往那裡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光棍,偶與畜生面龐廝像,假充畜生來家,哄騙我財物,可叫小廝拿送三法司問罪!”那公子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趕至二門首攔住說:“短命的,你待往那裡去?”三官說:“二位姐姐,開放條路與我逃命罷!”二位姐姐不肯撤手,推至前來雙膝跪下,兩個姐姐手指說:“短命的!娘為你痛得肝腸碎,一家大小為你哭得眼花,那個不牽掛!”眾人哭在傷情處,王爺一聲喝住眾人不要哭。說:“我依著二位姐夫,收了這畜生,可叫我怎么處他?”眾人說:“消消氣再處。”王爺搖頭。奶奶說:“憑我打罷。”王爺說:“可打多少?”眾人說:“任爺爺打多少!”王爺道:“須依我說,不可阻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跪下說:“爹爹嚴命,不敢阻當,容你兒待替罷!”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亦替二十。王爺說:“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說:“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只看他這等黃瘦,一棍打在那裡?等他膔滿肉肥,那時打他不遲。”王爺笑道:“我兒,你也說得是。想這畜生,天理已絕,良心已喪,打他何益?我問你:‘家無生活計,不怕斗量金。’我如今又不做官了,無處掙錢,作何生意以為餬口之計?要做買賣,我又無本錢與你。”二位姐夫問:“他那銀子還有多少?”何劉便問三舅:“銀子還有多少?”王定抬過皮箱打開,儘是金銀首飾器皿等物。王爺大怒,罵:“狗畜生!你在那裡偷的這東西?快寫首狀,休要玷辱了門庭。”三官高叫:“爹爹息怒,聽不肖兒一言。”遂將初遇玉堂春,後來被鴇兒如何哄騙盡了。如何虧了王銀匠收留。又虧了金哥報信,玉堂春私將銀兩贈我回鄉,這些首飾器皿,皆玉堂春所贈。備細述了一遍。王爺聽說罵道:“無恥狗畜生!自家三萬銀子都花了,卻要娼婦的東西,可不羞殺了人。”三官說:“兒不曾強要他的,是他情願與我的。”王爺說:“這也罷了,看你姐夫面上,與你一個莊子,你自去耕地布種。”公子不言。王爺怒道:“王景隆,你不言怎么說?”公子說:“這事不是孩兒做的。”王爺說:“這事不是你做的。你還去嫖院罷!”三官說:“兒要讀書。”王爺笑曰:“你已放蕩了,心猿意馬,讀甚么書?”公子說:“孩兒此回篤志用心讀書。”王爺說:“既知讀書好,緣何這等胡為?”何靜庵立起身來說:“三舅受了艱難苦楚,這下來改過遷善,料想要用心讀書。”王爺說:“就依你眾人說,送他到書房裡去,叫兩個小廝去伏侍他。”即時就叫小廝送三官往書院裡去。兩個姐夫又來說:“三舅久別,望老爺留住他,與小婿共飲則可。”王爺說:“賢婿,你如此乃非教子之方,休要縱他。”二人道:“老爺言之最善。”於是翁婿大家痛飲,盡醉方歸。這一出父子相會,分明是:
月被雲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

作者簡介

馮夢龍(1574一1646),明朝人,字猶龍,又字公魚、子猶,別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他使用的其他筆名還更多。他出生於明後期萬曆二年。這時在世界的西方正是文藝復興時期,與之遙相呼應,在我們這個有著幾千年文明的東方大國,也出現了許多離經叛道的思想家、藝術家。李卓吾湯顯祖袁宏道等等一大批文人,以他們驚世駭俗的見解,鮮明的個性特色,卓絕的藝術成就,寫下了我國思想史、文學史上璀璨的篇章。在這一批文人中,馮夢龍以其對小說、戲曲、民歌、笑話等通俗文學的創作、蒐集、整理、編輯,為我國文學做出了獨異的貢獻。他卒於南明唐王隆武二年,也就是清順治三年,終年七十三歲。馮夢龍是南直隸蘇州府吳縣籍長洲(今蘇州)人,出身名門世家,馮氏兄弟三人被稱為“吳下三馮”。其兄夢桂是畫家,其弟夢熊是太學生,作品均已不傳。馮夢龍自己的詩集今也不存,但值得慶幸的是由他編纂的三十種著作得以傳世,為我國文化寶庫留下了一批不朽的珍寶。其中除世人皆知的“三言”外,還有《新列國志》、《增補三遂平妖傳》、《智囊》、《古今談概》、《太平廣記鈔》、《情史》、《墨憨齋定本傳奇》,以及許多解經、紀史、採風、修志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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