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月令

葡萄月令

葡萄月令》是汪曾祺的一篇抒情文,介紹一年之中與葡萄的種植、培育、採摘、貯藏等有關的“知識”,從一月到十二月,像記流水賬一般。

基本介紹

  • 中文名:葡萄月令
  • 外文名:The climate and phenology of grates in a lunar month
  • 作者汪曾祺
  • 類型:抒情文,散文
  • 內容:葡萄的種植、培育、採摘、貯藏
作者,原文,賞析,文章品讀,問題探究,

作者

汪曾祺(1920年(庚申年)03月05日——1997年05月16日),江蘇高郵人,現代作家、散文家、文體家。早年畢業於西南聯大,歷任中學教師、北京市文聯幹部、《北京文藝》編輯、北京京劇院編輯。在短篇小說創作上頗有成就。著有小說集《邂逅集》,小說《受戒》《大淖記事》,散文集《蒲橋集》,大部分作品,收錄在《汪曾祺全集》中。
小時候受過正規的傳統教育。1939年考入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1940年開始寫小說,受到當時為中文系教授的沈從文的指導。1943年畢業後在昆明、上海執教於中學,出版了小說集《邂逅集》。1948年到北平,任職歷史博物館,不久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四野南下工作團,行至武漢被留下接管文教單位(現武漢市第三十九中學),1950年調回北京,在文藝團體、文藝刊物工作。1956年發表京劇劇本《范進中舉》。1958年被劃成右派,下放張家口的農業研究所。1962年調北京市京劇團任編劇。1963年出版兒童小說集《羊舍的夜晚》。“文革”中參與樣板戲《沙家浜》的定稿。1979年重新開始創作。80年代以後寫了許多描寫民國時代風俗人情的小說,受到很高的讚譽。出版了小說集《晚飯花集》、《汪曾祺短篇小說選》,論文集《晚翠文談》等。所作《大淖記事》獲1981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比較有影響的作品還有《受戒》、《異秉》等。所作小說多寫童年、故鄉,寫記憶里的人和事,在渾樸自然、清淡委婉中表現和諧的意趣。他力求淡泊,脫離外界的喧譁和干擾,精心營構自己的藝術世界。自覺吸收傳統文化,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顯示出沈從文的師承。在小說散文化方面,開風氣之先。
汪曾祺先生汪曾祺先生
汪曾祺同別人不一樣之處,在於他接受過西南聯大正規的高等教育,當屬科班出身。他雖也喜歡做學問,但同那些大學者不同的是,他多半陶醉於辭章考辨之類的“國小”,做的是闡幽發微的工作。他喜愛《世說新語》和宋人筆記,繼承明清散文傳統和五四散文傳統,傾心晚明小品集大成者張岱的文章,同晚明公安派“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文學主張也息息相通。中國傳統文化修養深厚、從事過京劇編劇的汪曾祺,深諳“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東方古訓和布萊希特標榜的“間離效果”的西方現代理論,加上個人身世浮沉的滄桑之感,促使他不去追求反映時代精神的最強音,而是以含蓄、空靈、淡遠的風格,去努力建構作品的深厚的文化意蘊和永恆美學價值。他長於江南,定居於京城。翻閱他的作品,不乏風和日麗、小橋流水的江南秀色和小四合院、小胡同的京城一景,極少見到雷霆怒吼、闊大無比的壯觀場景。汪曾祺憑著對事物的獨到穎悟和審美發現,從小的視角楔入,寫凡人小事,記鄉情民俗,談花鳥蟲魚,考辭章典故,即興偶感,娓娓道來,於不經心、不刻意中設傳神妙筆,成就了當代小品文的經典和高峰。
汪曾祺博學多識,情趣廣泛,愛好書畫,樂談醫道,對戲劇與民間文藝也有深入鑽研。他一生所經歷的轟轟烈烈的大事可謂多矣,例如啟蒙救亡、奪取政權、反右鬥爭、“文革”、改革開放等等。但他深感現代社會生活的喧囂和緊張,使讀者形成了嚮往寧靜、閒適、恬淡的心理定勢,追求心靈的愉悅、淨化和升華。人們都有這樣的體驗:狂瀉喧騰的大瀑布之美固然可敬可畏,然而置身清麗澄明的小溪邊,觀魚游蝦戲,聽流水潺潺,不是讓人忘掉精神疲憊而頓感其樂融融嗎?汪曾祺把自己的散文定位於寫凡人小事的小品,正是適應了中國讀者文化心態和期待視野的調整。
當今社會,由於複製技術造成的那種虛擬幻化的“大文化”、“大話語”、“大敘事”,因為它們的虛幻和刻板,已經不再具備可體驗的審美特徵。真正具有可體驗的美的特徵的,恰好是真實的個體生存中的無時無刻不在的“小文化”“小話語”“小敘事”。汪曾祺在中國當代文壇上的貢獻,就在於他對“大文化”“大話語”“大敘事”的解構,在於他對個體生存的富有人情味的真境界的昭示和呼喚,在於他幫助人們發現了就在自己身邊的“凡人小事”之美。美在身邊,美在本分。汪曾祺散文的精神氣質和藝術神韻之所以能對讀者產生強大的魅力,就在於他對“凡人小事”的審視,能做到自小其“小”,以小見大,而不是自大其“小”,以小媚“大”。
必須指出,汪曾祺寫“凡人小事”的小品文深蘊著他獨特的人生體驗,但其效用並不只是自娛一己的性情,他強調自己的作品還應於世道人心有補,於社會人生有益,決不是要把個人與社會隔離開來,對立起來。他的作品間或也流露出道家主張的隨緣自適、自足自保的悠然任化的意趣,但斷然有別於魏晉文人的清談和頹廢,在本質上他對人生的理解和描繪是樂觀向上的,相信“人類是有希望的,中國是會好起來的”。現代藝術,太多的誇飾,太多的刺激,太多的藉助聲光電氣。汪曾祺則是要從內容到形式上建立一種原汁原味的“本色藝術”或“綠色藝術”,創造真境界,傳達真感情,引領人們到達精神世界的淨土。

原文

一月,下大雪。
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
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風。
立春後,要刮四十八天“擺條風”。風擺動樹的枝條,樹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樹枝軟了。樹綠了。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長出了茵陳蒿。碧綠。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鍬一鍬挖開。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來了,烏黑的。有的梢頭已經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它已經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松松的濕土上。
不大一會,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紅;——又不大一會,綠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備料。把立柱、橫樑、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楊木的、樺木的,按照樹棵大小,分別堆放在旁邊。立柱有湯碗口粗的、飯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豎柱。然後搭橫樑,用粗鐵絲緊後搭小棍,用細鐵絲縛住。
然後,請葡萄上架。把在土裡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大的,得四五個人一起來。“起!——起!”哎,它起來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條向三面伸開,像五個指頭一樣的伸開,扇面似的伸開。然後,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
上了架,就施肥。在葡萄根的後面,距主幹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溝,把大糞倒在裡面。葡萄上大糞,不用稀釋,就這樣把原汁大糞倒下去。大棵的,得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夠了。四月,澆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築成壟,就成一個池子。池裡放滿了水。葡萄園裡水氣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口哀!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裡面是一根一根細小的導管。這一點,中國的古人早就發現了。《圖經》云:“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將貨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為木通。”“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對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再澆,果粒就會漲破。“中空相通”卻是很準確的。澆了水,不大一會,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拚命往上嘬。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種什麼力量使葡萄拚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真快!原來是幾根根枯藤,幾天功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裡澆幾擔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的喝。
波爾多液。從抽條長葉,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噴多少次。噴了波爾多液,太陽一曬,葡萄葉子就都變成藍的了。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功夫,就抽出好長的一節的新條。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不結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葡萄打條,也用不著什麼技巧,一個人就能幹,拿起樹剪,劈劈啦啦,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就得了。一鉸,一地的長著新葉的條。
葡萄的卷鬚,在它還是野生的時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別的什麼樹木上。現在,已經有人給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點用也沒有了。卷鬚這東西最耗養分,——凡是作物,都是優先把養分輸送到頂端,因此,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葡萄的卷鬚有一點淡淡的甜味。這東西如果醃成鹹菜,大概不難吃。
五月中下旬,果樹開花了。果園,美極了。梨樹開花了,蘋果樹開花了,葡萄也開花了。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麼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鑽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澆水、噴藥、打條、掐須。
葡萄粒長了一點了,一顆一顆,像綠玻璃料做的紐子。硬的。
葡萄不招蟲。葡萄會生病,所以要經常噴波爾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蟲;梨,梨有梨食心蟲。葡萄不用疏蟲果。——果園每年疏蟲果是要費很多工的。蟲果沒有用,黑黑的一個半乾的球,可是它耗養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須、打條、噴藥,大大地澆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銨。在原來施糞肥的溝里撒上硫銨。然後,就把溝填平了,把硫銨封在裡面。
漢朝是不會追這次肥的,漢朝沒有硫銨。
八月,葡萄“著色”。
你別以為我這裡是把畫家的術語借用來了。不是的。這是果農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那也不夠用呀!
可是你得快來!明天,對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一噴波爾多液,它們的晶瑩鮮艷全都沒有了,它們蒙上一層藍兮兮、白糊糊地的東西,成了磨砂玻璃。我們不得不這樣乾。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們得保護它。過不兩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來,把病果、癟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滿了,蓋上蓋,要一個棒小伙子跳上去蹦兩下,用麻筋縫的筐蓋。——新下的果子,不怕壓,它很結實,壓不壞。倒怕是裝不緊,逛里逛當的。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葡萄裝上車,走了。
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我們還給葡萄噴一次波爾多液。喔,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總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吧。
十月,我們有別的農活。我們要去割稻子葡萄,你願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來。檢查一下,還能再用的,擱在一邊。糟朽了的,只好燒火。立柱、橫樑、小棍,分別堆垛起來。
剪葡萄條。乾脆得很,除了老條,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個大禿子。
剪下的葡萄條,挑有三個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長的一截,捆起來,放在屋裡,準備明春插條。
其餘的,連枝帶葉,都用竹召帚掃成一堆,裝走了。葡萄園光禿禿。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這是個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來。要埋得很厚實。外面要用鐵鍬拍平。這個活不能馬虎。都要經過驗收,才給記工。
葡萄窖,一個一個長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齊齊的排列著。風一吹,土色發了白。
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熱熱鬧鬧的果園,現在什麼顏色都沒有了。眼界空闊,一覽無餘,只剩下發白的黃土。
下雪了。我們踏著碎玻璃碴似的雪,檢查葡萄窖,扛著鐵鍬。
一到冬天,要檢查幾次。不是怕別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愛往這裡面鑽。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賞析

文章品讀

葡萄月令》是一篇寫得十分别致的散文。汪曾祺是小說名家,他自己也這樣認為。“月令”指農曆某個月的氣候和物候。這裡指的是“葡萄”每個月的生長和管理情況。
文章從一月“葡萄藤”的冬眠開始,一直寫到十二月份再次“冬眠”。展現給了讀者葡萄園中一年的勞動情景,這是一系列的勞動過程。這裡,勞動不再是一種又髒又累的體力活兒,而是充滿了詩意。那樣的美、那樣富於生命的活力,使人對勞動充滿了喜悅和激情……
作者筆下的葡萄是擬人化的,它有生命力,充滿著創造的渴望。它“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在黑暗的泥土裡就“有的稍頭已經綻開了芽苞”,“它已經等不及了”。“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松松的濕土上。不大一會,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紅;——又不大一會,綠了。”它在息利索羅地成長。
上了架後,“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這時的葡萄藤儼然一個正在養精蓄銳的壯勞力,又如一個即將生產的少婦。它是那樣興奮,它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它正躍躍欲試,想在這大好春光里創造累累碩果。
四月,澆水。葡萄渴望快快長大,它“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拚命往上嘬”,並且“整池子的喝”。只消幾天功夫,就變成了青枝綠葉的一大片。
五月,開花。“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鑽進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它不想開出雪一樣的蘋果花,也不想開出月亮那樣的梨花,因為它要快快的結果。一個月後,“下葡萄”了。它完成了創造的使命。然而,這不是葡萄的終極目標。“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為人類創造美好生活,這種奉獻精神,才是它的最高追求。
作者就這樣把葡萄的活力、創造力、奉獻精神形象地展現出來了。它生長的過程就是一個生命的復甦、興盛、發光發熱、創造價值的過程。我們從這如火的生命歷程中,領略到了自然之美,體味到了作者對葡萄、對勞動、對人生的熱愛。而這一切的創造者是誰呢?——勞動者,這就自然引出對勞動和勞動者的歌頌和讚美。
在作者看來,勞動者是美的,因為他們創造了美好的生活。而勞動更是美的,勞動本身就是一首詩。
葡萄月令》行文布局很有特色,從一二十二按月寫來,看似一本豆腐帳,其實是裁剪極有章法的。以“編月體”的形式記述了葡萄開花結果的全過程。但不是從植物學的角度做客觀介紹,而是從果農勞作的角度或工筆細繪或寫意勾勒,展現了不同月令葡萄園裡的繁忙的勞動場景。
作者的筆下,果園本身就是美的。雪落時潔白安靜,雪化時青翠碧綠,澆水後潤澤清新,開花結果時艷麗斑斕……
而那一個個勞動的場面就是在這樣一個美麗的空間展開了。作者善於運用詩意的文筆寫景、敘事、狀物、抒情。因此,葡萄園裡的勞動也就如詩一樣動人,充滿著喜悅。
且看這一段文字:
“然後,請葡萄上架。把在土裡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大的,得四五個人一起來。“起!——起!”哎,它起來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條向三面伸開,像五個指頭一樣的伸開,扇面似的伸開。然後,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
“請”字把前面備料、刨坑、豎柱的活兒寫得輕鬆有趣兒了。我們似乎看到了果農們勞動時滿面笑容、精神煥發的樣子。“趴”字把老藤寫活了。它休養了一個冬天,出來舒展舒展筋骨吧,該幹活了。“呆”以靜寫動,呆著幹嘛,要喝水呀,放葉呀,開花結果呀!你看,“得費一點勁”的“葡萄上架”這個勞動場景,在作者的筆下被點染得多么俏皮、輕鬆、愉快。勞動不是詩又是什麼?
“過不兩天,就下葡萄了。~~~~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這段“下葡萄”一節,淡淡寫來,卻洋溢著收穫的喜悅。勞動不是詩又是什麼?
“葡萄下架。把葡萄架拆下來。檢查一下,還能再用的,擱在一邊。糟朽了的,只好燒火。立柱、橫樑、小棍,分別堆垛起來。剪葡萄條。乾脆得很,除了老條,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個大禿子。剪下的葡萄條,挑有三個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長的一截,捆起來,放在屋裡,準備明春插條。其餘的,連枝帶葉,都用竹召帚掃成一堆,裝走了。葡萄園光禿禿。”
純然的客觀描述,除了寫勞動還是寫勞動。果農的活幹得細緻又乾脆,這裡貯存著明年的憧憬和希望啊。勞動不是詩又是什麼?
葡萄入窖後,“熱熱鬧鬧的果園,現在什麼顏色都沒有了”,“只剩下發白的黃土”。蕭瑟嗎?不,有了一年來豐收的喜悅,埋下了來一年豐收的希望,置身於“眼界空闊,一覽無餘”的果園,是別有一種寧靜安詳的氛圍的。下雪了,飄零的雪花、銀白的果園裡,果農扛著鐵鍬踏步而來,這是一幅多么富有詩意、充滿田園風光的圖景啊!
勞動是一種充滿詩意的美,勞動著是美麗的,這就是本文要傳達的主要思想。作者把勞動寫的很“實”,有時甚至是不攙雜任何主觀色彩的介紹式的描述。如,“備料”“施肥”“下架”等內容,這是為了表明勞動畢竟是累的。但是,勞動是人類創造美好生活的手段,再艱辛的勞動也是美好的。只有置身於勞動的實踐中,才會對勞動有如此深刻的認識。
散文要有形象,不論抒情散文還是敘事散文。為了表現勞動的喜悅,作者在文中為我們呈現了三類形象。
一類是葡萄。作者筆下的葡萄,充滿著無限的生機和活力,既是自然界萬物“競自由”的寫照,也是具有這種品格和精神的人的化身。
二類是葡萄園的主人——果農。作者著力描寫的對象,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描寫不是像小說那樣通過語言、動作、神態等細節去刻畫,而是通過正面寫勞動的程式帶著勞動的人。因此,我們很難說出每個果農的具體形象。作者把著力點放在對葡萄管理的程式的介紹上,是忽略了勞動者嗎?當然不是,這恰恰是本文寫法的獨特之處。
果農的具像不鮮明,因為作者的主旨也不是在刻畫人物。換句話說,他是要表現勞動,而其次才是勞動者。用電影的語言來說,作者展現給我們的勞動者只出現在畫面的邊緣,且只是一小部分——或是一雙手(在剪枝、在噴藥、在收穫等),或是一雙腳(在挖土、在壓實筐蓋等),或是遠景的群體背影。而這樣的畫面卻實實在在讓我們感受到了勞動者的樸實、耐心、平凡以及對生活大愛無言的深沉的情感。勞動的艱辛被喜悅代替了,勞動的單調被葡萄蓬勃的生命代替了。勞動難道不是詩一樣的美好嗎?
三類是作者自身的形象。文章把“我”隱的很深,但是任何優秀的散文都不能沒有“我”。“我”分明就在勞動中,是勞動者的一員。“我”用勞動創造了美,“我”在勞動中發現了美。如果作為一個旁觀者,或者一味地用輕浮的筆觸讚美果園的詩情畫意,或者讚美果園美景的同時發一通“誰知盤中葡(萄),粒粒皆辛苦”的感嘆,則文章就失去了對生活本質的開掘。
再聯繫寫作背景,本文所描寫的,恰恰是作者在被下放到幹校時的勞動場景,便更可以領略到“我”豁達樂觀的人生態度
本文充分體現了作者“把散文寫得平淡一點,自然一點,‘家常’一點”(《蒲橋集》自序)的創作主張。內容上表現為極客觀地寫實,看到什麼就寫什麼,決不“旁逸斜出”。恰恰是這種寫實的筆墨反而達到了寓情於景、寓情於事的藝術效果。比如,“樹枝軟了。樹綠了。雪化了,土地是黑的。”簡練平淡的描述中,透出春的無限生機
語言本色、很少修飾,多用短語和口語。“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不結果呀?”“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葡萄,你願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等等。作者似乎不是在寫文章,而是在和老朋友聊天兒,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怎么說就怎么說。由於口語色彩濃,有時看似囉嗦多餘的句子,卻別有韻味,如,“一鉸,一地的長著新葉的條”,“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葡萄月令》可以當作鄉土詩去讀,“月令”就是每個月的葡萄園美得都是詞中的一首小令。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篇地地道道的說明文,介紹一年之中與葡萄的種植、培育、採摘、貯藏等有關的“知識”,從一月到十二月,像記流水賬一般。其實,倘若反覆閱讀就會發現,這是一篇相當別致的抒情文,其重心不在那些如同法則(“令”)的“知識”,而在於滲透在字裡行間的情趣與情調。
這篇散文最突出的特點是結構散漫、隨意,全篇以十二月份為基本框架、以葡萄的生長為基本線索,來組織文字。“形散而神不散”是散文的一般特徵,但本文將這一特徵推向了極致。它看似沒有章法,不刻意求工,實則體現了更高意義的嚴謹,顯示了作者非同一般的境界和筆力。這是一種擺脫了起承轉合的羈絆,真正做到揮灑自如、隨心所欲、無意為文的境界,行當其所行,止當其所止。因此,本文的寫法屬於那種“苦心經營的隨便”,自然的文字如行雲流水,展現著作者的胸懷、學養和志趣,既熠熠生輝,又搖曳多姿,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妙處。人們讚嘆說:《葡萄月令》“將葡萄這顆小小生命一月一月寫來,竟然寫出了一個生命的寧馨兒!”(徐卓人《永遠的汪曾祺》)
“一月,下大雪。”首句簡明地點出了季節,接下來的“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兒聲音。”隨即渲染了一種靜謐的氛圍,讓讀者進入一種沉靜的心態,迎接葡萄的出場:“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風”,一下子打破了前面的靜謐,氣氛鮮活起來、生動起來,作者不厭其煩地描述葡萄出窖的情景,譬如葉子的細微變化。三月,葡萄上架從準備到上架再到施肥,寫起來也是事無巨細;接著進入四月,大段的文字只是講了澆水;五月,作者由打梢談到葡萄的“瞎長”,由掐須談到葡萄卷鬚的“甜味”,隨後漫延到葡萄的開花;六月和七月,澆水、噴藥、打條、掐須,則是一筆帶過;八月,葡萄“著色”的情景和下葡萄的過程,作者對此也是津津樂道、不厭其煩。
至此,收穫完葡萄後文章按說可以結束了,但作者忽然筆鋒一轉,“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盪開了一筆。經過十月的匆匆過渡後,又迎來了十一月葡萄的下架和十二月葡萄的入窖,還有“檢查葡萄窖”的事情。
可以看出,全文雖然按十二個月來寫葡萄的生長和收穫過程,但有些月份詳細些,有些月份簡略些,有的甚至並不涉及葡萄生長周期的事情(比如一月、九月、十月)。這種張弛有度的安排,加上每個月份間醒目的空行,仍然屬於“苦心經營的隨便”的結構技巧。總之,這篇散文在平實自然的外表下蘊涵著深厚的情韻,是一篇高妙的寫意之作。

問題探究

一、如何理解文中多處的疏淡筆法?
本文是一篇將散文之“疏”推向極致的佳作。它從一月順序寫到十二月,在整體上顯得疏簡、隨意,通篇不緊不慢、娓娓道來,看似漫不經心,不少段落也十分自然、簡潔。但它的“疏”,更多是去除了很多不必要的枝蔓後所呈現的乾淨利落,所體現的是一種遊刃有餘的姿態。它應該屬於語“疏”而事“密”的那一類散文,在其俊朗、清疏的字裡行間,其實瀰漫著非常豐厚的內涵和意味。
二、通過此文可以看出作者怎樣的心境?
這篇散文的“疏”是一種高妙的表現技法,是與作者那淡泊、平和的心靈境界分不開的,顯示了他飄逸、灑脫的人生氣度。所謂“文如其人”,正如有人評價汪曾祺:“他只顧勤懇地疏鬆著已經板結的心田,默默地播下富含營養的種子,堅信再多的災難,也不能永遠奪走人類豐收的季節。”文與人的相得益彰也說明:“疏”絕非空疏、粗疏之意,法無定法也並非散漫無度;不僅作文如此,做人也是這樣。
三、文中開頭和結尾都寫了雪,有何作用?
本文以“一月,下大雪”作為開頭,鋪陳了一種靜謐的情調;結尾處又以“下雪了”算是回應開頭,似乎給人周而復始的感覺。不過,此處寫到雪,沒有簡單地復歸開頭的靜謐氛圍,而是顯示了生活的某種延伸,比如作者談到在雪天“檢查葡萄窖,扛著鐵鍬”,擔心老鼠打洞讓葡萄“受了冷”。
四、文章中的疏和密是怎樣體現的?
葡萄十二個月的生長情況不全是詳細介紹的,而是詳略有致:文章重點放在三四五八這幾個月上。因為上架,吸水,抽條,長葉,開花,結果是整個葡萄園生命涌動的的時刻,是充滿活力,蓬勃生長的季節,也是最能讓人為所見到的自然生命而感動的時刻,所以作者對其進行詳盡的描寫。其餘部分略寫,但也不是草草了事的,比如一月,雖然只有短短三行字,卻寫出了果園的寧靜和美麗。大雪無聲,葡萄睡著,多么祥和安靜啊,而到結尾處,葡萄又入窖了,“熱熱鬧鬧的果園,現在什麼顏色都沒有了”,與開頭呼應起來,雖然踐履,但意蘊深遠。
語言品味
汪曾祺散文的語言是一種詩化的語言,不斧鑿、不堆砌,力求準確、簡潔,崇尚樸實、自然,在意境上下工夫,顯得疏淡、雅致而含蓄。他重視語感和語流,充分營造文字的氛圍和節奏,其重點不是告訴讀者話里所包含的“意思”或指向,而是提供一種意味、趣味或者韻味。這也是他自己所說的“語言的美不在一個一個句子,而在句與句之間的關係”。因此有人評說,汪曾祺的文字拆開來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就很有味道;每句話看上去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但詞與詞、句與句之間有如“老翁攜帶幼孫,顧盼有情,痛癢相關”,故能姿態橫生,氣韻生動。可重點品味如下句子:
“黑色的土地里,長出了茵陳蒿。碧綠。”這裡的“碧綠”二字,十足讓人玩味;
“把立柱、橫樑、小棍……中等的,六根”,“先刨坑,豎柱。然後搭橫樑。用粗鐵絲摽緊。然後搭小棍,用細鐵絲縛住”,雖然顯得繁瑣,卻絲毫沒有拖沓、冗贅之感;
“澆了水,不大一會兒,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拚命往上嘬”,極富形象感,十分鮮明、傳神。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麼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巧妙的譬喻在不經意間完成。
“哎,它起來了!”“它真是在喝哎!”“可是它耗養分呀!”“可是你得快來!”“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喔,下了果子,就不管了?”“葡萄,你願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通篇的閒話體式,不時夾雜一些道地的口語,增強了語言的活力。
此外,文中標點符號(特別是句號)的使用看似隨意,實則精心,如:“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先刨坑,豎柱。然後搭橫樑。用粗鐵絲摽緊。然後搭小棍,用細鐵絲縛住。”不僅有效地保持了語氣的停頓,而且形成了一種有意味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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