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宗崗

毛宗崗

毛宗崗(1632~1709以後),字序始,號孑庵,生於明崇禎五年,是個貧寒卑微的讀書人。中國清初文學批評家。毛宗崗版《三國演義》在情節上變動很大,不僅有增刪,還整頓回目,調整文辭,改動詩文。

基本介紹

  • 中文名:毛宗崗
  • 國籍:中國
  • 民族:漢族
  • 出生地:長洲(今江蘇蘇州
  • 出生日期:1632年(壬申年)
  • 逝世日期:1709年(己丑年)
  • 職業:清初文學批評家
  • 主要成就:對《三國演義》進行刪改
  • 代表作品:《三國演義》
  • :序始
  • :孑庵
人物簡介,批註《三國》,《三國演義》原文,第一回,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第六回,第七回,第八回,第九回,第十回,第十一回,第十二回,第十三回,第十四回,第十五回,第十六回,第十七回,第十八回,第十九回,第二十回,補充資料,受金聖歎影響,小說理論,總結經驗問題,

人物簡介

茂苑 (即長洲,今江蘇蘇州)人。 曾仿效金聖歎刪改《水滸傳》的作法,得《三國演義》古本,對羅貫中原著進行刪改,並在章回之間夾寫批語,題為“聖嘆外書”、“聲山別集”,又偽作金聖歎序冠於卷首,名為第一才子書。此即120回本,它取代舊本廣為流行。毛宗崗本《三國演義》在情節上變動很大,不僅有增刪,還整頓回目,修正文辭,改換詩文。與原著比較,尊劉抑曹的正統觀念和天命思想明顯加強,在表現技巧、文字修飾方面也有提高。據記載,此書系毛宗崗與其父合作評改。

批註《三國》

劉備第二次訪問臥龍崗時,來到諸葛亮的草堂,抬頭看見中門上有一副對聯:“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於是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毛宗崗在這副對聯下批了一句話:“觀此二語,想見其為人。”在這時,諸葛亮雖然還沒有出來,但對聯卻道出了他處世的態度、儉樸的生活,以及不凡的抱負。
毛宗崗
在弘治本《三國演義》里,原來沒有這副對聯,是毛宗崗增補進去的。後人都說補得好,好就好在給草堂添上了風雅的色彩,言簡意賅地介紹了草堂主人的“為人”,起到了未見其面先知其人的作用。據《蜀檮杌》記載,我國最早的對聯來自五代後蜀主孟昶,內容為“新年納餘慶;佳節號長春”,是有史可考的第一副對聯。《聲調譜》作者趙執信明確指出:“兩句為聯,四句為絕(句),始於六朝”,三國時期並沒有貼對聯的習慣。
毛宗崗為什麼要加上這么一副對聯?當然是出於更真實地刻畫諸葛亮的形象。看來,他不但熟讀了諸葛亮的作品,對他的為人也了如指掌。
諸葛亮曾寫有一篇《誡子書》,結合自己的生活經驗告誡兒子,要注意思想和學問修養,才能樹立遠大的理想。而在這篇《誡子書》中,最著名的就是這樣幾句話:“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寧靜”,就是專心致志,不受干擾;“淡泊”,就是不務虛榮,安貧樂道,這樣才能使自己的志向始終如一。有了志向,還須學習,“非學無以廣才”,學習才能增長才幹。要學習好,須要明確的方向和動力,這就是“志”,“非志無以成學”。很明顯,諸葛亮草堂的這副對聯,就是從這段話中提煉出來的。
實際上,這兩句話也是諸葛亮的座右銘,是對他一生的真實寫照。毛宗崗在《三國演義》第三十七回書里批道:“淡泊寧靜之語是孔明一生本領。”諸葛亮出山之後,受到劉備的重用,當了西蜀的丞相,位極人臣。可是,他仍始終保持著昔日草堂的淡泊生活,矢志不移地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他除公家供給的俸祿之外,別無他求。經常是“家無餘財”,“妾無副服”。也就是說,除了身上穿的,妻子連多一套的衣服都沒有。用功的時候,諸葛亮更是全神貫注,廢寢忘食,“食不知味”。臨終,又提出對自己的喪事從簡,不要厚葬。由此可見,在當時,諸葛亮的的確是一個有道德有修養的人。
毛宗崗增補的這副對聯,不僅使茅廬生輝,也讓人對諸葛亮肅然起敬,堪稱點睛之筆。而且這兩句對後人的影響,更是無法估量。
現今通行的三國演義,大部分是依據毛宗崗本為底本,毛宗崗依據明代版本加以修訂成通行本,現在流行的一百二十回本《三國演義》,就是毛宗崗修訂的版本。由於毛本流傳已久,文字亦有許多優點,較便於一般大眾閱讀。因此成為目前最為通行的版本,儘管毛本亦有一些缺失,但是仍不減其影響力。
曾評刻《三國演義》,將羅貫中原本加以修訂,整頓回目,改訂文辭,削除論贊,增刪瑣事,改換詩文,成為至今流行的一百二十回本。其修改和評語,依據朱熹的《通鑑綱目》,增強了尊劉黜曹的封建正統觀念,藝術分析也多本八股文作法,不脫當時評點派習氣。

《三國演義》原文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人謂魏得天時、吳得地理、蜀得人和,乃三大國將興,先有天公、地公、人公三小寇以引之。亦如劉季將為天子,有吳廣、陳涉以先之;劉秀為天子,有赤眉、銅馬以引之。以三寇引出三國,是全部中賓主;以張角兄弟三人引出桃園兄弟三人,此又一回中賓主。
今人結盟,必拜關帝;不知桃園當日,又拜何神?可見盟者,盟諸心,非盟諸神也。今人好通譜,往往非族認族;試觀桃園三義,各自一姓:可見兄弟之約,取同心同德,不取同姓同宗也。若不信心而信神,不論德而論姓,則神道設教,莫如張角三人,同氣連枝,亦莫如張角三人矣。而彼三人者,其視桃園為何如耶!
齊東絕倒之語,偏足煽惑愚人,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是已。且安知南華老仙天書三卷,非張角謬言之而眾人妄信之乎!愚以為裹黃巾、稱黃天,由前而觀,則黃門用事之應;由後而觀,則黃初改元之兆也。
百忙中忽入劉、曹二小傳:一則自幼便大,一則自幼便奸;一則中山靖王之後,一則中常侍之養孫:低昂已判矣。後人猶有以魏為正統,而書“蜀兵入寇”者,何哉?
許劭曰:“治世能臣,亂世奸雄”,此時豈治世耶?劭意在後一語,操喜亦喜在後一語。喜得惡,喜得險,喜得直,喜得無禮,喜得不平常,喜得不懷好意。只此一喜,使是奸雄本色。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豎
翼德要救盧植,不曾救得;要殺董卓,不曾殺得;今遇督郵,更不能耐矣!督郵蠹國害民,是又一黃巾也。柳條一頓,可謂再破黃巾第二功。
寫翼德十分性急,接手便寫何進十分性慢。性急不曾誤事,性慢誤事不小。人謂項羽不能忍,是性急;高祖能忍,是性慢:此其說非也。項羽刻印將封,印敝而不忍與;鴻門會上,范增三舉玦而不忍發,正病在遲疑不斷,何嘗性急?高祖四萬斤金,可捐則捐之;三齊、九江、大梁之地,可割則割之;六國印,可銷則銷之;鴻溝之約,可背則背之,正妙在果斷有餘,何嘗性慢?
西漢則外戚盛於宦官,東漢則宦官盛於外戚。惟其外戚盛也,故初則產、錄幾危漢祚,後則王莽遂移漢鼎。而宦官如弘恭、石顯輩,雖嘗擅權,未至如東漢之橫。是西漢之亡,亡於外戚也。若東漢則不然,外戚與宦官迭為消長。而以宦官圖外戚,則常勝,如鄭眾之殺竇憲、單超之殺梁冀是也。以外戚圖宦官,則常不勝,如竇武見殺於前,而何進復見殺於後是也。是東漢之亡,亡於宦豎也。然竇武不勝,止於身死;何進不勝,遂以亡國。何也?曰:召外兵之故也。外戚圖之而不勝,至召外兵以勝之,而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國於是乎非君之國矣。亂漢者,宦豎也。亡漢者,外鎮也。而召外鎮者,外戚也。然則謂東漢之亡,亦亡於外戚,可也。
前於玄德傳中,忽然夾敘曹操;此又於玄德傳中,忽然帶表孫堅。一為魏太祖,一為吳太祖,三分鼎足之所從來也。分鼎雖屬孫權,而伏線則已在此。此全部大關目處。
三大國將興,先有三小丑為之作引;三小丑既滅,又有眾小丑為之餘波。從來實事,未嘗徑遂率直。奈何今之作稗官者,本可任意添設,而反徑遂率直耶!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天子者日也。日而借光於螢火,不成其為日矣。後人以孔明在蜀,耿耿如長庚之照一方。夫長庚,則固勝於螢光百倍也。
李肅說呂布一段文字,花團錦簇。凡勸人背叛、勸人弒逆,是最難啟齒之事;今偏不說出,偏要教他自說,妙不可言。
奸在君側者,除之貴密、貴速。董卓上表以暴其威,是不密也。頓兵以觀其變,是不速也。何進不知當密,卓則知之,而故為不密;何進不知當速,卓則知之,而故為不速:其意以為如是而何進必死,內亂必作,夫然後乘釁入朝,可以惟我所欲為耳。此皆出李儒之謀,儒亦智矣。乃勸卓收呂布為腹心,又何愚而失於計也!殺一義父,拜一義父,為其父者,不亦危乎?卓不疑布,布亦不慮卓之疑己,無謀之人,固不足怪。儒自以為智,而慮不及此,哀哉!
玄德結兩異姓之弟,而得其死力;丁原結一異姓之子,而受其摧殘。其故何也?一則擇弟而弟,弟其所當弟;一則不擇子而子,子其所不當子故也。觀呂布,益服關、張之篤義;觀丁原,益嘆玄德之知人。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呂后慘殺戚姬,而惠帝無子;何後酖死王美人,而少帝不終:豈非天哉!且也前有何進之弒董後,後有董卓之弒何後:天道好還,於茲益信。
丁管、伍孚,奮不顧身,若使兩人當曹操之地,必不肯為獻刀之舉矣。曹操欲謀人,必先全我身。丁管、伍孚所不及曹操者,智也;曹操所不及丁管、伍孚者,忠也。假令當日,縣令不肯釋放,伯奢果去報官,而曹操竟為董卓所殺,則天下後世,豈不以為漢末忠臣,固無有過於曹操者哉?王莽謙恭下士,而後人有詩嘆之曰:“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
孟德殺伯奢一家,誤也,可原也;至殺伯奢,則惡極矣。更說出“寧使我負人,休教人負我”之語,讀書者至此,無不詬之、詈之,爭欲殺之矣。不知此猶孟德之過人處也。試問天下人,誰不有此心者,誰復能開此口乎?至於講道學諸公,且反其語曰:“寧使人負我,休教我負人。”非不說得好聽,然察其行事,卻是步步私學孟德二語者。則孟德猶不失為心口如一之小人;而此曹之口是心非,而不如孟德之直捷痛快也。吾故曰:此猶孟德之過人處也。
若使首回張飛於路中殺卻董卓,此回陳宮於店中殺卻曹操,豈不大快。然使爾時即便殺卻,安得後面有許多怪怪奇奇、異樣驚人文字?蒼蒼者將演出無數排場,此二人卻是要緊腳色,故特特留之耳。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董卓不亂,諸鎮不起;諸鎮不起,三國不分。此一卷正三國之所自來也。故先敘曹操發檄舉事,次敘孫堅堂先敢戰,末敘劉備三人英雄無敵。其餘諸人,紛紛滾滾,不過如白茅之藉琬琰而己。
袁術不識玄德兄弟,無足責也;本初亦是人豪,乃亦拘牽俗見,不能格外用人:此孟德之所以為可兒也。今人都罵孟德奸雄,吾恐奸雄非尋常人所可罵,還應孟德罵人不奸雄耳。
甚矣,目前地位之不足量英雄也!十八鎮諸侯,以盟主推袁紹;而後來分鼎竟屬孫、曹。且孫、曹雖為吳、魏之祖,而僭號稱尊,尚在後嗣。其異日堂堂天子正位繼統者,乃立公孫瓚背後之一縣令。嗚呼!英雄豈易量哉?公孫瓚背後之一人,為驚天動地之人;而此一人又有背後之兩人,又是驚天動地之人。英雄不得志時,往往居人背後,俗眼不能識。直待其驚天動地,而後嘆前者立人背後之日交臂失之。孰知其背後冷笑之意,固已視十八路諸侯如草芥矣。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無故而遷天子,則比於蒙塵;無端而遷百姓,則等於流竄。遷天子不易,遷百姓更難。昔漢武徒關中豪傑,擇富者而徙之:其貧者不中徙也。今董卓殺富戶而徙貧民,富者既死於罪,貧者復死於徙:民生其時,富亦死,貧亦死,<詩>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遺”,其不在周宣,而在漢獻乎?
平王居東而周衰,光武居東而漢興,其故何也?一則能誅王莽,而冠履之分明;一則不能討申侯,而君臣之義滅也。盤庚復成湯之故宇而殷盛,獻帝復高祖之故土(此)而漢亡,其故何也?一則天子當陽,而曲達其迓續民命之情;一則暴臣當國,而大逞其劫奪民生之惡也。總之君尊則治,君卑則亂;民安則治,民危則亂。安在西方之必勝於東而新都之宜復其舊哉?
觀董卓行事,是愚蠢強盜,不是權詐奸雄。奸雄必要結民心,奸雄必假行仁義。今焚宮室、發陵寢,殺百姓、擄貲財,不過如張角等所為。後人並稱卓、操,孰知卓之不及操也遠甚!
人各一心,不能同事,蘇秦洹水之約,所以不久而散也。前者孫堅欲戰,而袁術沮之;今者曹操欲戰,而袁紹復沮之,使有志之人,動而掣肘,可勝嘆哉!至於劉表,徒負虛名。不聞其得曹操之檄而謀董卓,但見其奉袁紹之書而截孫堅,其無用可知矣。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眾將易得,主將難求。為從者萬輩,不若為首者一人之重也。“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此語可垂千古。
曹操幾死者三:獻刀而逃,在中牟軍士所獲,一死也;陳宮於客店欲殺之,二死也;滎陽之戰,中箭墮馬,三死也。脫此三死,人為曹幸,我獨為操恨,恨其不得以一死成忠義之名。天下固有生不如死者,此類是也。
玉璽琢自祖龍,則祖龍以前,夏、商、周之為天子,何嘗有玉璽耶?況祖龍三十六年玉璽失而復得,而祖龍即於明年死,是失之不足憂,得之不足喜也。孫堅舉動,頗有忠義之氣,一得玉璽,而忽懷異心,亦其見之不明耳。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諸侯紛紛,互相爭競,天下已成四分五裂之勢。一董卓未死,而天下又生出無數董卓。欲舉而一之固難,欲舉而三之,亦正不易也。
袁紹之取冀州,謀亦巧哉。然人知韓馥、公孫瓚為袁紹所愚,而不知袁紹又為董卓所愚。紹初為盟主以討卓,何其壯也!今董卓遣一介之使以和之,而遂奉命不遑:嗚呼,有愧曹操多矣!
善盜物者最會賭咒,亦惟善賭咒者最會盜物。觀於孫堅故事,可為寒心。
一玉璽耳,孫堅匿焉,袁紹爭焉,劉表截焉。究竟孫堅不因得璽而帝,反因得璽而死。若備之帝蜀,未嘗得璽;丕之帝魏,權之帝吳,亦皆不因璽。噫嘻!皇帝不皇帝,豈在玉璽不玉璽哉?
看此回瓚與紹戰,一日之間,忽敗忽勝,忽勝忽敗,變態不測。至於文弱如劉表,勇壯如孫堅,必以為勝在孫、敗在劉,而事之相反,又不可料如此。嗟乎!茫茫世事,何常之有?一部<三國志>,俱當作如是觀。微獨<三國>而已,一部十七史,俱當作如是觀。
此回敘孫堅之終,敘孫策之始,凡皆為孫權而敘之也。孫權於此卷方才出名,乃出名而猶未出色,止寫得孫策出色耳。然與劉、曹鼎立者,孫權也,是孫權為主,而孫堅、孫策皆客也。且因孫權而敘其父兄,則又以孫堅、孫策為主,而袁紹、公孫瓚又其客也。然公孫瓚文中忽有一劉備,突如其來,倏焉而往,而公孫瓚遂表備為平原相,則因劉備而敘及公孫瓚,因公孫瓚而敘及袁紹:是又以袁紹之戰公孫為主,而孫堅之擊劉表為客矣。何也?分漢鼎者孫權,而繼漢統者劉備也。以三國為主,則紹、瓚等皆其客;三國以劉備為主,則孫權又其客也。今此回之目曰“袁紹戰公孫”,而注意乃在劉備;曰“孫堅擊劉表”,而注意乃在孫權:賓中有主,主中又有賓,讀<三國志>者不可以不辨。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十八路諸侯不能殺董卓,而一貂蟬足以殺之;劉、關、張三人不能勝呂布,而貂蟬一女子能勝之。以衽席為戰場,以脂粉為甲冑,以盻睞為戈矛,以嚬笑為弓矢,以甘言卑詞為運奇設伏,女將軍真可畏哉!當為之語曰:“司徒妙計高天下,只用美人不用兵。”
為西施易,為貂蟬難。西施只要哄得一個吳王;貂蟬一面要哄董卓,一面又要哄呂布,使出兩副心腸,妝出兩副面孔,大是不易。我謂貂蟬之功,可書竹帛。若使董卓伏誅後,王允不激成李、郭之亂,則漢室自此復安;而貂蟬一女子,豈不與麟閣、雲台並垂不朽哉?最恨今人,訛傳關公斬貂蟬之事。夫貂蟬無可斬之罪,而有可嘉之績:特為表而出之。
此回最妙在董卓賜金安慰呂布一段。若無此一段以緩之,則布之刺卓,不待鳳儀亭相遇之後矣。且鳳儀亭打戟墮地之時,呂布何難拾戟回刺董卓?而但往外急走,則皆此一緩之力也。
連環計之妙,不在專殺董卓也。設使董卓擲戟之時,刺中呂布,則卓自損其一臂,而卓可圖矣。此皆在王允算中,亦未始不在貂蟬算中。王允豈獨愛呂布,貂亦豈獨愛呂布哉!吾嘗謂“西子真心歸范蠡,貂蟬假意對溫侯”,蓋貂蟬心中只有一王允爾。
前卷方敘龍爭虎鬥,此回忽寫燕語鶯聲。溫柔旖旎,真如鐃吹之後,忽聽玉簫;疾雷之餘,忽見好月:令讀者應接不暇。今人喜讀稗官,恐稗官中反無如此妙筆也!

第九回

除暴凶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弒一君,復立一君,為所立者,未有不疑其弒我亦如前之君也。弒一父,復歸一父,為所歸者,未有不疑其弒我亦如前之父也。乃獻帝畏董卓,而董卓不畏呂布;不惟不畏之,又復恃之。業已恃之,又不固結之,而反怨怒之、仇恨之;及其將殺己,又復望其援己而呼之。嗚呼,董卓真蠢人哉!
王允勸呂布殺董卓一段文字,一急一緩,一起一落,一反一正,一縱一收,比李肅勸殺丁建陽更是淋漓痛快。今人俱以蔡邕哭卓為非,論固正矣;然情有可原,事有足錄。何也?士各為知己者死。設有人受恩桀、紂,在他人固為桀、紂,在此人則堯、舜也。董卓誠為邕之知己,哭而報之,殺而殉之,不為過也。猶勝今之勢盛則借其餘潤,勢衰則掉臂去之,甚至為操戈,為下石,無所不至者,畢竟蔡為君子,而此輩則真小人也。
呂布去後,貂蟬竟不知下落。何也?曰:成功者退。神龍見首不見尾,正妙在不知下落。若必欲問他下落,則范大夫泛湖之後,又誰知西子蹤跡乎?
張柬之不殺武三思而被害;惡黨固不可赦,遺孽固不可留也。但李傕、郭泛擁兵於外,當散其眾而徐圖之。不當求之太急,以至生變耳。故柬之之病,病在緩;王允之病,病在急。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或問予曰:天雷擊董卓於身後,何不擊董卓於生前?擊既死之元兇,何不擊方興之從賊?予應之曰:天有天理,亦有天數;待其惡貫既盈,而後假手於人以殺之。是亦氣數使然。蓋天理之天,不能不聽於天數之天也。
賈詡深溝高壘之謀,亦即李左車勸陳余之策也。陳余不能用李左車之言,車固遇非其人;李傕能用賈詡之言,詡亦事非其主。君子擇主而事,可不慎哉?
馬超如此英勇,卻於虎牢關前,並不見西涼兵將挺身一戰,何也?意者馬超此時尚幼,未隨父來。又或馬騰見袁紹不能用人,袁術不肯發糧,故無戰心耶?不然今日討李、郭者馬騰,異日受衣帶詔者亦馬騰:既已烈烈於後,豈得冥冥於前?
曹操以荀彧為“吾之子房”,是隱然以高祖自待矣。何至加九鍚而始知其有不臣之心乎?文若不於此時疑之,直至後日而始疑之,惜哉,見之不早也!
曹操殺呂伯奢一家是有意,陶謙害曹嵩一家是無心。曹操遷怒於陶謙,猶可言也;遷怒於徐州百姓則惡矣;至復遷怒於昔日救命之陳宮,則尤惡矣!惡人有言必踐言之則必行之。前日殺呂家,是“寧可我負人”;今日欲報仇,是“不可人負我”。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本是陶謙求救,卻弄出孔融求救;本是太史慈救孔融,卻弄出劉玄德救孔融。本是孔融求玄德,卻弄出陶謙求玄德;本是玄德退曹操,卻弄出呂布退曹操:種種變幻,令人測摸不出。
看前回曹操咬牙切齒、秣馬厲兵,觀者必以為此回中定然踏平徐州,碎割陶謙矣。不意虎頭蛇尾,竟自解圍而去。所以然者,操以兗州為家,無兗州則無家也。顧家之情重,遂使報父之情輕,故乘便賣個人情與劉備。嗟乎!天下豈有報父仇而可以賣人情者乎?孝子報仇,不復顧身,奈何顧家而遂中止乎?太史慈為母報德,而終以克報:慈誠孝子也。曹操為父報仇,而竟不克報:以操非孝子也。
劉備之辭徐州,為真辭耶?為假辭耶?若以為真辭,則劉璋之益州且奪之,而陶謙之徐州反讓之,何也?或曰:辭之愈力,則受之愈穩。大英雄人,往往有此算計,人自不知耳。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糜竺家中之火,天火也;濮陽城中之火,人火,亦天火也。糜竺知燒而避其燒,天所以全君子也;曹操不知燒而亦不死於燒,天所以留奸雄也。全君子是天理,留奸雄是天數。
曹操既據兗州,且將北取冀,安得不東取徐?是徐州固操所必爭也。今雖暫舍之而去,其志豈能須臾忘徐州哉!玄德雖受陶謙之讓,吾知終非其有爾。
荀文若曰:“河濟之地,昔之關中、河內也。”是隱然以高祖、光武之所為教曹操矣。待其後自加九鍚而惡其不臣,豈始既教之,而後復惡之耶?坡公稱文若為聖人,吾未敢信。
呂布一聽陳宮之言而輒勝,一不聽陳宮之言而輒敗,宮誠智矣。然田氏之叛,乃宮教之也。何也?先致其機也。若在老手,只須自用一人假作田使,不必使田氏知之。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王允以婦人行反間,楊彪亦以婦人行反間。同一間也,允用之而亂稍平,彪用之而亂益甚。何也?蓋呂布聽允而為允所用,郭汜則未嘗聽彪而不為彪所用也。縱使汜能殺傕,猶以董卓殺董卓耳。傕與汜,是二董卓也。一董卓死,而一董卓愈橫,曾何救於漢室哉!況二人合而離,離而複合。離而天子公卿受其毒,合而天子公卿亦受其毒。楊彪始而反間,續而講和;既欲離之,又欲合之。主張不定,適以滋擾,以是謀國亦無策之甚矣。
呂布之誅董卓,奉天子詔者也。郭汜之攻李傕,不奉天子詔而自相吞併者也。一則假公義以報私仇;一則但知有私仇,而不知有公義。故布之行事與卓異,汜之肆惡與傕同。
楊奉、賈詡,其於李傕,亦始合而終離。乃一離而不複合,是則能補過者也。若郭阿多反覆無常,與二人正自霄壤。
或問予曰:設使王允謀泄,郿塢兵變,其亂亦必至此?予應之曰:董卓不死,將不止於劫天子;而呂布不勝,則必不至於劫公卿,而亦必不至與董卓後合。何以知之?彼意在奪貂蟬,則不得不黨王允;黨王允,則不得不助獻帝:勢所必然耳。
若使今人入稗官,董卓之後,便必緊接曹操。而茲偏有傕、汜為董卓之餘波,又有李、樂為傕、汜之餘波,夫然後以楊奉、董承之救駕作一過文,徐徐轉出曹操:何其曲折乃爾!天真善作稗官者哉!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或謂:楊彪請召曹操,何不請召劉備?曰:劉備兵少而勢弱,曹操兵多而勢強。以多少強弱衡之,則必舍備而取操矣。況有楊奉、韓暹懷二心以爭之於內,又有諸大鎮挾重兵以爭之於外,一劉備之兵力,烏足以御之乎?荀彧告操曰“恐有先我而為之”者,抑知袁紹、袁術輩可為而不能為,劉備能為而不可為,舍曹操竟無有為之者爾。
操之遷帝許都,與卓之遷帝長安,傕、汜之遷帝郿塢,無以異也。然卓與傕、汜之名逆而操之名順者,勤王之師與劫駕不同,所以獨成氣候。晉文公要天子赴河陽,而諸侯賓服,真伯者之事也。
劉備不殺呂布,留以為操敵也。他日白門樓勸斬呂布,恐其為操翼也。前之不殺,與後之勸殺,各有深意。英雄所見,非凡人可及。
朱虛侯酒令,正為怪著姓呂的;張翼德酒風,亦為怪著姓呂的。朱虛侯意中只有一劉,那管我是呂家女婿;張翼德意中只有一劉,偏怪他說呂家丈人。
曹操為自己報父仇,而徐州卒未嘗為操所破;呂布為老婆報父仇,而徐州竟為布所奪。鞭內父之怨,更甚於殺親父之怨:人情愛父不如愛妻,可嘆也。然愛父不如愛妻,則必有愛妻不如愛妾者。曹豹吃打,便思為老婆報仇;獨不思王允被殺,何不為貂蟬報仇耶?不算愛貂蟬,還是怕老婆。為之一笑。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呂布襲兗州,而曹操卒復兗州;呂布襲徐州,而劉備不能復徐州。非備之才不如,而實勢不如也。本是呂布依劉備,今反成劉備依呂布。客轉為主,主轉為客,備之遇亦艱矣哉!
孫策信太史慈,而慈亦不欺孫策,英雄心事如青天白日,所以能相與有成耳。若劉備不聽曹操而殺呂布,呂布乃聽袁術而欲攻劉備,及為袁術所欺,而後召劉備,何無信義乃爾!翼德之欲殺之,可謂知人,翼德非莽人也。
玉璽得而孫堅亡,玉璽失而孫策霸。甚矣,玉璽之無關重輕也!成大業者,以收人才、結民心為實,而玉璽不與焉。堅之匿之,不若策之棄之。策之英雄,殆過其父。
或曰:孫策如此英雄,何不先擊劉表,以報父仇?予曰:腳頭不立定,未可報仇;腳頭才立定,亦未可報仇。曹操初得兗州,而遽擊陶謙,則呂布旋議其後;劉備未定巴蜀,而遽攻曹操,則關、張不能為功。固籌之熟矣。
前回敘曹氏立國之始,此回敘孫氏開國之由。兩家已各成一局面,而劉備則尚螢螢無依。然繼漢正統者,備也,故前回以劉備結,此回以劉備始。敘兩家,必夾敘劉備,蓋既以備為正統,則敘劉處文雖少,是正文;敘孫、曹處雖多,皆旁文。於旁文之中,帶出正文,如草中之蛇,於彼見頭,於此見尾;又如空中之龍,於彼見鱗,於此見爪。記事之妙,無過於是。今人讀<三國志>而猶欲別讀稗官,則是未嘗讀<三國志>也。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操欲殺布,而備出書以示布;術欲攻備,而布亦射戟以救備:相報之道也。操因備之不殺布,而使構怨於術;術因布之不攻備,而遂求婚於布:相取之謀也。以相報之道言之,布在玄德度內;以相取之謀論之,術亦在孟德算中。
嘗縱觀春秋時事,婚姻每為敵國。辰嬴在晉,而秦嘗伐晉。穆姬在秦,而晉嘗絕秦。況呂布不有其父,何有其婿;袁術不有其同族之兄,何有於異姓之戚:安在疏不間親耶?或解之曰:天下盡有於父母則背之、於兒女則昵之者,於兄弟則背之、於外戚則親之者。人情顛倒,往往如是。此固陳宮之所必欲勸,而陳珪之所必欲爭耳。
毛遂對楚王曰:“合縱為楚,非為趙。”呂布恐袁術取小沛,則徐州危,其勸和也為己,非為備也。張儀勸楚絕齊歡,而楚遂為秦所弱。陳珪恐袁、呂之交合,則不利於劉,亦不利於曹,其勸絕也,亦為劉、為曹,而非為布也。惟布本不為備,故奪馬求和,便不許備。而射戟之時,口口為備,矜德色於備,一似助備無有如布者。珪不惟不為布,方父子同謀以圖布。而絕婚之謀,口口為布,諄諄愛布,一似效忠於布無有如珪者。<三國志>有<戰國策>之譎,而<戰國策>無<三國志>之巧,真絕世妙文哉!
操之忌備,前既欲使呂布圖之,後又使袁術攻之,而決不肯自殺之者,要推惡人與別人做。蓋以其為人望所歸,而不欲使吾有害賢之名也。此等奸雄,奸到絕頂。傖父不解,讀書至此,失聲嘆曰“曹操亦有好處”,此真為曹操所笑矣。
董卓愛婦人,曹操亦愛婦人。乃卓死於布,而操不死於繡,何也?曰:卓之死,為失心腹猛將之心;操之不死,為得心腹猛將之助也。興亡成敗,止在能用人與否耳,豈在好色不好色哉!吳王不用子胥,雖無西施亦亡。吳王能用子胥,雖有西施何害?袁中郎先生作<靈岩記>曰:“先齊有好內之桓公,仲父雲無害霸;蜀宮無傾國之美人,劉禪竟為俘虜。”此千古風流妙論。
摹寫典韋以死拒敵,淋漓痛快,令人讀之,凜凜有生氣。是篇中出色處。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澤麋虎皮,便為眾射之的。袁術一僭帝號,天下共起而攻之。曹操所以遲遲而未發者,非薄天子而不為,正畏天下而不敢耳。況所樂乎為君,以其有令天下之權也。權則專之於己,名則歸之於帝,操之謀善矣。操辭其名,而取其實;術無其實,而冒其名:豈非操巧而術拙?
或曰:蜀、吳、魏三國,後來皆稱皇帝;獨袁術之帝則不可,何也?曰:真能做皇帝者,每不在先而在後。其為正統混一之帝,必待海內削平,四方賓服;又必有群臣勸進,諸侯推戴,然後讓再讓三,辭之不得,而乃視南郊、改正朔焉。則受之也愈遲,而得之也愈固。即為閏統偏安之帝,亦必待小邦俱已兼併,大國僅存一二,外而鄰境息烽,內而人民樂附,然而自侯而王,自王而帝,次第而升之。斯能傳之後人,以為再世不拔之業。今觀建安之初,曹操雖專,獻帝尚在,而群雄角立,如劉備、孫策、袁紹、公孫瓚、呂布、張繡、張魯、劉表、劉璋、馬騰、韓遂之徒,曾未有一人遽敢盜竊名字者。而以壽春太守漫然而僭至尊之號,安得不速禍而召亡哉!
愛兵而不愛民,不可以為將。愛將而不愛民,不可以為君。最善將兵者,必能治兵,兼能治他人之兵,于禁是也。善將將者,必能治將,兼能治他人之將,劉備是也。曹操擊繡之兵,以手扶麥而過,則知操之能為將矣。袁術攻徐之將,於路劫掠而來,則知術之不能為君矣。民為邦本,故此回之中三致意雲。
操之忌備深矣,忌布亦深矣。方其相合,則私為之構以離之;及其既離,又以未及攻之而姑使合之;乃陽合之,而又私相囑託欲其終離之。初則為二虎爭食之謀,繼又為驅虎吞狼之計,末更為掘坑待虎之策,種種不懷好意。呂布不知,而為其所弄。劉備知之,而權且應命。曹操亦明知劉備必然知之,而大家只做不知,真好看煞人。
曹操一生,無所不用其借:借天子以令諸侯,又借諸侯,以攻諸侯。至於欲安軍心,則他人之頭亦可借;欲申軍令,則自己之發亦可借。借之謀愈奇,借之術愈幻,是千古第一奸雄。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決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將在謀而不在勇”,賈詡之知彼知己,決勝決負,斯誠善矣。至於郭嘉論袁、曹優劣,破曹之疑,不減淮陰侯登壇數語。若夏侯惇拔矢啖晴,不過一武夫之能,未足多也。“十勝”、“十敗”,其言皆確,吾獨於“仁勝”、“德勝”則有辯焉。夫操何仁何德之有?假仁非仁也,市德非德也。但當曰“才勝”、“術勝”耳。
操之哭典韋,非為典韋哭也。哭一既死之典韋,而凡未死之典韋,無不感激。此非曹操忠厚處,正是曹操奸雄處。或曰:奸雄雖奸,安得此一副急淚?予答之曰:彼口中哭典韋,意中自哭亡兒、亡侄,我惡乎知之?
兵有先後著。此著宜在先,後一著不得;此著宜在後,先一著不得。操欲攻袁紹,而懼呂布之議其後也,於是舍紹而攻布。布既平,而後吾可安意肆志於袁紹。此先後著之不可亂也。
操亦巧矣哉!術方攻布,則助布以攻術,懼布之復與術和也;布既破術,則約備而攻布,知術之必不復與布和也。備、布之交合,而操之患深;袁、呂之交合,而操之患更深。今備既離,術亦離,而後布可圖矣。老謀深算,信不可及。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使劉備於漏書之後,而小沛之戰為布所殺,則操必曰:“非我也,布也。”及令備當淮南之沖,若其放走呂布而操殺之,則又必曰:“非我也,軍令也。”欲使他人殺之,而無其隙構,呂布則有其隙矣。欲自殺之,而無其名,違軍令則有其名矣。操心中步步欲害玄德,而外面卻處處保護玄德;乃玄德心中亦步步堤防曹操,而外面亦處處逢迎曹操。兩雄相遇,兩智相對,使讀書者驚心悅目。
玄德嘗曰:“元龍湖海之士,豪氣未除。”又曰:“元龍如臥百尺樓上。”則元龍之為人,其英爽高明可知。乃英爽高明之人,而亦喜於用詐,何也?曰:兵不厭詐,亦在用之得其宜耳。不當詐而不詐,則有不欺人之羊叔子;當詐而詐,何妨有善騙人之陳元龍。
或曰:玄德既知丁原、董卓之事,何不勸操留布,以為圖操之地?予曰:不然,操非丁原、董卓比也。操不殺布,則必用布;用布,則必防布。既能以利厚結之,而使為我用;又能以術牢籠之,而使不為我害:是為虎添翼也。操之周密,不似丁、董之疏虞,玄德其見及此乎?
易牙殺子以饗君,管仲以為非人情不可近,劉安之事,將毋同乎?曰:不同。牙為利也,安為義也。君非絕食,則易牙之烹其子為不情;君當絕食,則介之推自割其肉不為過也。雖然,呂布之戀妻也太愚,劉安之殺妻也太忍,唯玄德為得其中。不得不棄而棄之,何必如兄弟之誓同生死,固不當學呂布;得保則保之,又誰雲衣服之不及手足,亦不當學劉安。
曹家人截嫁攔婚,並非拉著香囊酒吃;呂家女空回白轉,不為少了開門前來。前日長枷釘韓胤,是獨桌請了媒人;今番火炬燒下邳,是打燈接著新轎。軍中得勝鼓,疑是娶親人的奏樂人;馬前大纛旗,權當迎女的扆閨帳。國丈自馱著貴妃出走,不顧辱沒了東宮;皇帝更不教太子親迎,只為了惡識了天使。<伐柯>詩詠成破斧,待大媒的是刀鋸不是酒漿;血光星犯著紅鸞,戰通宵的是疆場不是枕席。此數聯皆絕倒。
將欲和人戒酒,先特特邀人飲酒,張飛何其有禮;從未請人吃酒,便白白教人斷酒,呂布大是不情。自要吃酒,卻戒他人不吃酒,張飛怪得高懷;自不吃酒,卻怒他人吃酒,呂布怒得沒趣。送酒是好意,侯成遇張飛,定當引為腹心;拒酒是蠢才,曹豹與呂布,果然可稱翁婿。先飲酒,後領棒,以醉人受醉棒,曹豹之痛好耐;既折酒,以醒棒打醒人,侯成之恨難消。張飛借老曹打老呂,實不曾打老曹;呂布為眾將打一人,是分明打眾將。張飛戒飲之飲,比不戒飲之飲愈多,翻覺戒飲為多事;呂布禁酒之害,比害酒之害更甚,可為禁酒之大懲。戒氣勝戒酒,張飛但當戒一己之鞭笞;禁酒如禁色,呂布安能禁眾人之夫婦。張飛殺過一夜酒風,明日便戒酒不成,倒便宜了醉漢;呂布打散他人筵席,自家竟與酒永別,活斷送了醒人。張飛徐州之失,還堪以酒解其悶;呂布白門樓之死,誰能以酒奠其魂。此數聯又絕倒。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趙高以指鹿察左右之順逆,曹操以射鹿驗眾心之從違,奸臣心事,何其前後如出一轍也!至於借弓不還,始而假借,既且實受,豈獨一弓為然哉?即天位亦猶是爾。河陽之狩,以臣召君;許田之獵,以上從下:皆非天子意也。然重耳率諸侯以朝王,曹操代天子而受賀,操於是不得復為重耳矣。
雲長之欲殺操,為人臣明大義也。玄德之不欲殺,為君父謀萬全也。君側之惡,除之最難。前後左右,皆其腹心爪牙,殺之而禍及我身,猶可耳;殺之而禍及君父,則不為功之首,而反為罪之魁矣,可不慎哉!
董承前曾拒傕、汜以救駕,今若能誅曹操,是再救駕也。馬騰前同韓遂攻傕、汜曾受密詔,今同董承謀曹操,是再受詔也。前之救駕是實事,而後之救駕是虛談。前之受詔用虛敘,而後之受詔用實寫。一虛一實,參差變換,各各入妙。又妙在七人受詔處,或自受,或因人所受以為受;或先見詔,或後見詔;或約來,或自至;或兩人同來,或一人獨至;或潸然淚下,或咬牙切齒。文官有文官身分,武臣有武臣氣概,人人不同,人人如畫,真敘事妙品。
曹操無君之罪,至許田射鹿而大章明較著矣。人臣無將,將則必誅。袁術之僭,其既然者也;曹操之篡,其將然者也。將之與既,厥罪維均,故自有衣帶詔之後,凡興兵討操者,俱大書“討賊”以予之。
前有謀誅宦豎之何國舅,後有謀誅奸相之董國舅,遙遙相對,然二人不可同年而語矣。進有鴆董後之罪,承有拒李傕之功;進則靈帝嘗欲殺之,承則獻帝傾心托之。乃二人之賢否不同,而同於敗者,進之失在不斷,承之失在不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事欲其秘,何必歃血會飲?跡恐其露,何必立券書名?雖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祚漢,無徒為董承咎也。

補充資料

毛宗崗(生卒年不詳),字序始,號孑庵,長洲(今江蘇蘇州市)人。清初著名文學批評家。他評點的著作為《三國志演義》。他的父親毛綸,字德音,號聲山,曾嘗批評《琵琶記》,被稱為“第七才子書”。

受金聖歎影響

根據毛綸的《第七才子書琵琶記總論》,關於《三國演義》的修訂與評點是由他們父子共同完成的。毛氏父子對於《三國志演義》的批註,直接受到金聖歎的影響。毛宗崗假託獲得了《三國志演義》的古書,然後通過它對羅貫中的原作進行修改,最終定為一百二十回本,這明顯是仿效金聖歎對《水滸》處理的例子。毛氏修改後的《三國志演義》的擁劉反曹的封建正統觀念比原作大大增強,這充分體現在《讀三國志法》一文中,這一正統觀念始終貫穿在修訂後的全書中。

小說理論

毛宗崗的小說理論著重探討了關於歷史小說的創作問題。他認為歷史小說的創作不同於其他類型的小說創作,因為歷史小說涉及要尊重歷史事實的問題。關於歷史小說的虛實問題,歷來就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要完全尊重歷史事實,不允許虛構,也有人認為完全可以虛構,不必尊重歷史事實。在這個問題上,毛宗崗一方面贊成歷史小說以史實為依據,歷史小說創作者要在尊重歷史事實的前提下自由的創造,但尊重歷史事實並不是完全受歷史事實所局限,而是就基本上的歷史事實而言的。另一方面他允許創作者有自己主觀能動性的發揮,在必要時候可以杜撰某些人物或情節,以增加歷史小說的可讀性、趣味性。接著他又進一步論述了要實現歷史小說創作的成功,在題材選擇方面和人物性格的塑造方面是非常重要的。他認為《三國志演義》的成功在於選擇了三國這個時代作為題材,因為三國時代,歷時很久,戰鬥次數很頻繁,英雄人物輩出,各種矛盾複雜交錯等在中國歷史上都是非常少有的,確實是“古今爭天下之一大奇局”。他還強調了在歷史小說中人物性格形象塑造的重要性。《三國志演義》中描寫了很多英雄人物,如諸葛亮、曹操、關羽等,他稱諸葛亮是“古今來賢相中第一奇人”;曹操是“古來奸雄中第一奇人”;關羽是“古今來名將中第一奇人”。毛宗崗充分看到了大時代中的大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性,從多方面、多視角展現了他們豐滿生動的形象,塑造了後人很難超越的典型人物。他還特別把這些人物放到充滿尖銳矛盾的複雜環境中來刻畫,認為小說塑造人物形象,矛盾衝突越激烈,就越能更好的刻畫人物性格。如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在“既觸眾謀士,又忤孫權”處評道:“迨孫權作色而起,拂衣而入,讀者至此,幾疑玄德之與孫權終不相合,孔明之至東吳終成虛往者也。然後下文峰迴路轉,詞洽情投。將欲通之,忽若阻之;將欲近之,忽若遠之。令人驚疑不定,真是文章妙境。”在人物之間的衝突中刻畫人物的性格,矛盾衝突越尖銳,就越能烘托出人物的鮮明的個性特徵。

總結經驗問題

毛宗崗在《三國志演義》中還總結了關於藝術形象塑造的經驗問題。他認為藝術形象的塑造離不開具體的時代背景,離不開具體的尖銳矛盾的衝突,人物衝突的次數越多,英雄人物所處理的事情的難度越多,矛盾越尖銳,就越能夠在以弱勝強中刻畫人物形象,人物的形象也就越鮮明、高大,就越能體現英雄人物的不同於常人之處。毛宗崗在《讀三國志法》中說:“觀才與不才敵,不奇,觀才與才敵,則奇;觀才與才敵,而一才又遇眾才之匹,不奇,觀才與才敵,而眾才尤讓一才之勝,則更奇。”把才能、本事之間懸殊不大的人放在一起來刻畫和集中描寫,在尖銳的衝突中讓他們一絕高低、共爭高下,比如兩虎相鬥,這樣觀眾在閱讀欣賞中才能精神振奮,越看越讀越感覺之奇。毛宗崗在第四十五回又說:“文有正襯與反襯。寫魯肅老實以襯孔明的乖巧,是反襯也。寫周瑜乖巧以襯孔明為加倍乖巧,是正襯也。譬如寫國色者,以醜女形之而美,不若以美女形之而覺其更美。寫虎將者,以懦夫形之而勇,不若以勇夫形之而覺其更勇。”在這裡,毛宗崗認識到了正襯和反襯的使用可以大大增強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
毛宗崗也非常重視小說的藝術結構。他在《讀三國志法》中說《三國志演義》有“首尾大照應,中間大關鎖”,這裡指的就是結構問題。在這裡,他第一次使用“結構”這一概念,並作了較為詳盡的理論闡述。這裡的“首尾大照應,中間大關鎖”是說《三國志演義》的前後一致,首尾連貫,結構完整。關於這種“整一”的結構,他認為其實並不難實現,而是來自現實生活的結果。因為自然界、社會中的萬事萬物都有其統一的規律,是有章可循的,只要創作者善於觀察和體會,從生活中汲取營養,體會生活中的“結構之法”,然後把它套用到創作實踐中去,就能創作出結構整一、有序,人物形象鮮明,情節真實的偉大藝術作品。
毛氏父子修改和評定的《三國志演義》,較之原作,藝術性有所增強,他們的文藝理論思想也得到很直接的體現。其文藝理論思想,主要體現在對《三國志演義》小說的評點中,他們對歷史題材小說的創作認識,對小說藝術結構的認識以及關於小說藝術形象的塑造等問題的認識,都具有一定的深度,對後世小說創作和欣賞產生一定的影響,在中國文藝理論史上還是有一定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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