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胞胎與沉默的陸地

一張照片帶來的回憶擊倒了作者,從開始的淡漠到後來的椎心刺骨,層次分明,誰說時光真的能消褪一切印痕呢?只不過是沒有碰到像這張照片那樣開啟記憶的鎖罷了。

基本介紹

  • 中文名::《雙胞胎與沉默的陸地》
  • 作者::村上春樹
  • 價格::50元
  • 語種::日語
  • 開本::32開
  • 裝幀::平裝
村上春樹,村上春樹其人其事,原文,讀後感,村上春樹的所有往昔,就像在時間走廊里邂逅了往昔,他真正厭惡的是什麼,而往昔,“不過不斷失去,

村上春樹

(1949-)日本小說家。生於兵庫縣。1973年畢業於早稻田大學文學系戲劇專業。在校期間曾參加過學潮運動。畢業後經營了七八年的爵士樂酒吧,接觸並了解了社會各類人物。參大量閱讀西方現代作家的作品,並翻譯出版了《雷蒙-卡佛全集》等十幾部譯作。
1979年發表處女作中篇小說《且聽風吟》,獲第22屆《群像》新人文學獎。1980年創作長篇小說《去中國的慢船》,描寫一位結識過三位中國人,對中國文化有濃厚興趣的主人公,等待去中國的心情,有濃厚的虛無色彩。1981年任《早稻田文學》雜誌編委。已出版長篇小說《1973年的彈球遊戲機》 (1982), 《尋羊冒險記》(1982) , 《挪威的森林》(1987), 《青春的舞步》(1988) , 《世界末日與冷酷的仙境》(1985)等,還有大量的短篇小說。其中《挪威的森林》尤其受青年讀者的喜愛。其作品一般都以第一人稱的方式寫作,帶有強烈的自述性,主要情節均圍繞“我”展開。描寫物質高度發達的日本社會裡青年一代的苦悶和頹唐。他們都是物質產品的不知饜足的消費者,一般都設定一個“失落--尋找”的情節,荒誕而又滑稽。煞有介事而又毫無意義,其人物特點是平面化,符號化,無性格化,非理性化。村上春樹被認為是日本典型的後現代派作家。
補註:村上最新的兩部作品,一是2003年出版的《海邊的卡夫卡》 ,本欄不久將推出頁有線上閱讀;最新的一部作品是今年9月7日正式發行的《天黑以後(after dark)》 ,為村上處女作25年周年出版的作品。

村上春樹其人其事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二日,村上春樹誕生於京都市伏見區,不久就搬到兵庫縣西宮市夙川定居。村上的父親是京都和尚的兒子,母親則是船場商家的女兒,套句村上常用的表現句,他可說是100%的純關西種。由於父親是國語老師,而且很喜歡看書,所以除了不準買漫畫和周刊志外,村上自幼即可以買自己愛看的書來讀。當時村上家每月向書局訂購世界文學全集,因此村上所接觸的都是外國文學,日後他也坦承到目前為止涉獵的日本文學有限,是因為小時候的環境決定了往後的閱讀性向。
村上求學時代對學校沒什麼好感,讀過他特別愛看書,一有空就栽進文學作品的世界裡,結果國語的成績不錯。至於英語,村上一上高中就閱讀英文版的外國文學,他對自己的英文閱讀能力頗有自信,不過這畢竟和會考試有所不同,因此英文成績在班上是中上的排名。村上還自嘲的說,要是當時的英文老師知道我翻譯不少外國作品,大概會搖頭吧!
村上高中畢業之後當了一年浪人(重考生),第二年考上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不的演劇科。村上幾乎不到學校去上課,他在新宿打工,空閒時就到歌舞伎町的爵士咖啡廳去。村上還是大學生時(二十二歲)就和夫人陽子結婚。二十五歲時,夫妻兩人以日幣五百萬圓的資金,在國分寺車站南口的地下一樓開了一家名為『PETERCAT』的爵士咖啡廳,當時村上養的貓,名字就叫PETER。之後將店面遷移到千馱谷去。村上二十六歲從早稻田的演劇科畢業,畢業論文的題目是「美國電影中關於旅行的思想」。
村上高中畢業之後當了一年浪人(重考生),第二年考上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不的演劇科。村上幾乎不到學校去上課,他在新宿打工,空閒時就到歌舞伎町的爵士咖啡廳去。村上還是大學生時(二十二歲)就和夫人陽子結婚。二十五歲時,夫妻兩人以日幣五百萬圓的資金,在國分寺車站南口的地下一樓開了一家名為『PETERCAT』的爵士咖啡廳,當時村上養的貓,名字就叫PETER。之後將店面遷移到千馱谷去。村上二十六歲從早稻田的演劇科畢業,畢業論文的題目是「美國電影中關於旅行的思想」。
村上一邊經營爵士咖啡廳,晚上還繼續在廚房的桌上寫作,準備參加由「群像」雜誌所舉辦的群像新人文學賞。結果村上初試啼聲的「聽風的歌」,一舉摘下桂冠,那一年是一九七九年,村上三十歲,「聽風的歌」一書並旋即由講談社出版。一年後(一九八O年),村上又有新作問世,即「聽風的歌」的姊妹作「1973年的彈珠玩具」。一直到寫「尋羊冒險記」之前,村上所寫的作品都是在蠟燭兩頭燒的情況下完成的。當寫作的意義越來越重要時,村上不得不有所抉擇。為了能更專心於寫作,他賣掉經營七年的爵士咖啡廳,並搬到千葉去住。「尋羊冒險記」也就是村上成為專業作家後寫的第一本小說。
成為專業作家之後的村上,生活的內容和作息有了很大的改變。以往到凌晨二、三時都還未入睡的村上,現在卻過著晚上十時就寢,早上六時起床的規律生活,而且養成每天早晨慢跑的習慣,甚至在第二年就可以跑完全程的馬拉松。

原文

村上春樹雙胞胎與沈沒的陸地  --------------------------------------------------------------------------------  .1.  與雙胞胎分手之後,經過了大約半年左右,我在雜誌上看到她們兩人的照片。照片中的雙胞胎並沒有穿著以前和我住在一起時經常穿的印有『208』和『209』號碼的廉價T恤,而且打扮得非常時髦。一位穿著手編織的洋裝,一位穿著瀟的棉質夾克似的衣服,頭髮也比以前長得多,眼睛的四周畫上了一層淡淡的眼影。  但是,我一眼就認出這是那一對雙胞胎,雖然有一個是頭往後看,另一個也只能看得到側面而已,但是,一打開這一頁的瞬間,我就看出來是那對雙胞胎。就像聽過了好幾百遍的唱片,我只要聽到了第一個音,就立刻可以全部了解。我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就是那對雙胞胎。照片是在六本木附近最近開的一家狄斯可小舞廳內照的,雜誌上利用六頁的篇幅製作了一個名為『東京風俗最前線』的特輯,這個特輯的第一頁就刊載著那對雙胞胎的照片。  使用廣角鏡頭的相機,從稍微上方一點的位置捕捉寬廣的店內陳設,所以如果沒有事先說明這個場所是狄斯可小舞廳的話,可能有人會誤以為是設計巧妙的溫室或水族箱。因為舞廳內的設計全是以玻璃做成的,除了地板和天花板之外,桌子、牆壁和裝飾品,全部是玻璃制的,而且到處都放置著一盆盆巨大的觀葉盆栽。在玻璃所分隔而成的無數區域之中,有人仰頭喝著雞尾酒,也有人在裡面跳舞,這幅景象使我聯想到精細透明的人體模型,每一個部分都擁有各自的原則,而且能妥善地發揮自己獨特的機能。  照片的右端有一張蛋形巨大的玻璃桌,雙胞胎就坐在那裡。在她們的面前放著兩個裝熱帶果汁的大杯子,還有數個裝著便餐的餐盤。雙胞胎中的一個雙手勾在椅背上,身體轉向後方,專心地看著玻璃牆外的跳舞區,另外一個正和坐在她身旁的男子談話。如果照片上出現的不是那對雙胞胎的話,這應該只是一幅非常平凡的照片,只不過是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坐在狄斯可舞廳里飲酒作樂,狄斯可舞廳的名字叫『玻璃屋』。  我會看到這本雜誌也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為了與人商量工作上的事宜,而相約在一家咖啡店裡。因為離邀約還有一段時間,於是我就到店內的雜誌架子上拿出一本雜誌來看,隨意地翻閱著,否則我不會刻意去看一本一個月前的舊雜誌。  在照有雙胞胎的彩色照片下,有一段非常詳盡的文字說明。圖說寫著:『玻璃屋』所播放的都是目前東京最流行的音樂,是一家最尖端、時髦人士聚集的狄斯可舞廳。如店名所示,店內全部以玻璃牆來隔間,看起來像是一座玻璃的迷宮;在這裡供應各式各樣的雞尾酒,音響效果上的處理也非常留心,在入口的地方還檢查每位入場者是否『穿著整齊』,清一色男士的團體也不準入場。  我向服務生叫了第二杯咖啡,同時詢問她這一頁雜誌是否可以讓我撕下來帶回家。她表示現在負責人不在,她無法作主,不過即使撕下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於是我就用塑膠制的選單,整齊地將這一頁撕下來,摺成四折放進衣服的口袋裡。  回到事務所時,看見大門是敞開的,裡面半個人影也沒有,桌上的書籍檔案堆置得亂七八糟,水槽里也堆了  許多髒的玻璃杯、盤子,沒有清洗,而菸灰缸里早已裝滿菸蒂。因為事務所的女孩子感冒,已經有叄天沒有  上班了。  叄天前還是乾淨得一塵不染的辦公室,如今竟亂得和高中籃球隊的球員宿舍沒有兩樣。  我用茶壺燒了一點開水,洗了一隻茶杯,泡一杯即溶咖啡,因為找不到湯匙,我只好用一支比較乾淨一點的  原子筆來攪拌。雖然絕對不怎麽好喝,但是,至少比喝白開水要強得多了。  我坐在桌子的一角,獨自喝起咖啡。在隔壁牙科掛號櫃檯打工的女孩子,從門口偷看了我一眼。那是一位長  頭髮、個子嬌小的女孩子,模樣非常標緻,第一次看見她時,我覺得她可能帶有牙買加,或者那附近國家的  血統,因為她的皮膚實在太黑了,交談過後才知道原來是北海道的酪農農家出身的。為什麽皮膚會這麽黑,  她本人也不知道。但是,無論如何,這麽黝黑的肌膚穿上工作用的白衣時,顯得特別醒目。  她和在我的事務所里工作的女孩子同年齡,有空的時候經常到這邊來玩,兩個人在一起聊天,我們家的小妹  休假時,她也會幫忙接電話,將重要的事情留言下來。只要電話鈴一響,她就從隔壁沖了過來,接電話。因  此,我們的事務所里雖然沒有人,但是門也經常都是敞開的,因為不用擔心會有小偷或強盜進來。  『渡邊先生說他出去買一下藥!』她說。  渡邊升是我的合夥人,我和他當時正經營著一家小的翻譯事務所。  『買藥?』  我有點兒驚訝地反問。  『什麽藥?』  『他太太的藥。好像是胃不好,要去買一帖特別的中藥方,所以必須到五反田的中藥店去。或許會買到很晚  ,所以就先回去了。』  『嗯!』我說。  『還有,你們不在的時候有很多電話,我都將它留在紙條上了。』  說著她指著壓在電話下面的白紙。  『謝謝你!』我說。『你實在幫了我們不少忙!』  『我們家的醫生說你們為什麽不買電話答錄機呢?』  『我不喜歡那個東西。』我說。『沒有一點點人性溫暖的東西。』  『那是理所當然的呀!我在這個走廊上跑來跑去也會把身體弄得溫暖些。』  她留下加菲貓似的笑容離去之後,我拿起那些紙條,回了幾通必須回的電話。指定印刷廠運送的時間,與翻  譯兼差者商量內容,請代理公司來修理影印機。  將這些電話一打完了之後,我自己該做的事情就所剩無幾了。沒有辦法只好去清洗留在水槽中的餐具,倒掉  菸灰缸里的菸頭,調好停止不動的時鐘,將日曆撕到今天,散置在桌上的鉛筆全部裝到鉛筆盒裡,檔案依項  目妥善整理,將指甲刀放進抽屜里。經過一番整理之後,這個房間總算有點兒像人的工作場所了。  我坐在桌角上,環視四周,忍不住說:  『還不賴嘛!』  窗外是一片一九七四年四月灰濛濛的天空,雲層是一片平板式的,沒有一點點閃爍的空間,看起來好像是整  個天空都籠罩在一片灰色的蓋子下面。黃昏將近的淡光彷佛水中的灰塵,緩緩地從空中飄過。  天空、街上,還有這個房間裡,都好像染上同樣潮、陰暗的灰色,沒有任何看起來比較顯眼的地方。  我燒了開水,再泡一杯咖啡,這一次找到了一支乾淨的湯匙來攪拌。按下唱機的電源,巴哈的樂曲便從裝在  天花板上的小擴音器里流瀉出來。擴音器、電唱機,以及錄音帶,都是從渡邊升的家裡帶來的。  真不賴!這一次我沒有將它說出口。四月的天氣不熱也不冷,正適合在這個布滿陰雲的黃昏里聽巴哈的樂曲  。  然後我端坐在椅子上,從上衣口袋裡拿出雙胞胎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好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望著這張  照片發獃,好不容易想到可以拿出抽屜里的放大鏡來看得更詳細。雖然這麽做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但是,我  現在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好,只好看看這張照片消遣一下。  和身旁的男人聊著天的到底是雙胞胎中的哪一位,這個問題是我永遠也搞不清的。不過從她的嘴角稍微往上  揚的弧度,可以看出她好像在微笑。她的左腕放在玻璃桌上,確實是那對雙胞胎的手腕,光滑、纖細,而且  沒有戴任何手錶或戒指。  相對地,與她說話的這個男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陰鬱,是一個瘦瘦、高高、長得相當俊美的男子。穿著一件  時髦的暗藍色襯衫,右手的手腕上戴著細細的銀色手。他的雙手放在桌子上,兩眼盯著前面細細長長的玻  璃杯,彷佛那杯飲料的存在對他的一生,有著重要的影響似的,玻璃杯旁的菸灰缸里,還有無數個白色的煙  蒂。  雙胞胎看起來好像比住在我的公寓裡的時候瘦多了,但是正確情形到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因為照  片的角度、或燈光的緣故吧!  我將剩下的咖啡一口喝乾,從抽屜里找出一支香菸,點上火,慢慢抽了一口。然後思索著雙胞胎為什麽會跑  到六本木的狄斯可舞廳里喝酒呢?  我所認識的雙胞胎是絕對不會輕易出入庸俗的狄斯可舞廳的,當然更不會在眼睛四周塗抹眼影。她們現在到  底住在什麽地方?過著什麽樣的生活?而且,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呢?  手裡的原子筆不停地來迴旋轉著,我瞪大眼睛看著這張照片,最後的結論是:這個男人或許是雙胞胎現在的  宿主吧!  就像她們以前對待我的一樣,她們找到了一個機會,進入這個男人的生活里,從那個與男人交談的雙胞胎嘴  角浮現的笑容,可以了解一切的真相。她的微笑看起來就像降落草原的甘霖,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她們又  找到新的依靠了。  我和她們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情形,仍然深印在我的腦海中,從她們涉足的場所看來,她們或許就像一朵流動  的雲,形狀會不停的改變,但是,存在於她們內在的無數特徵,卻毫無更改,這一點我非常肯定。  她們現在仍然愛吃咖啡奶油餅乾,喜歡悠悠哉哉的散步,常常蹲在澡堂的浴池外面洗澡,這就是那對深留在  我心中的雙胞胎。  我雖然看著照片,但是很不可思議地並沒有對那個男人產生絲毫嫉妒的心理,即使是類似的感覺也未曾有。  我只認為這是一種確實存在的狀況而已,對我而言那已經是一個屬於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世界裡所發生的片  段情景了。我既然已經喪失了這對雙胞胎,無論再如何努力、如何思念她們,都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了。  唯一讓我感到不滿的是那個男人滿臉不悅的神情,他應該是沒有不高興的理由啊。你擁有雙胞胎,而我沒有  ;我失去了雙胞胎,而你尚未失去。或許有一天你會失去她們,但是,你根本就不會認為這種事將會發生在  自己身上。或許你現在感到很混亂,每一個人都常常會有混亂的感覺;但是,你現在所體會到的混亂並不是  致命性的那種混亂,這一點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然而,不管我現在想什麽,都無法讓他知道。因為他們活在一個離我非常遠的時代、非常遠的世界裡。他們  彷佛像一塊浮游的大陸,朝一個我一無所知的黑暗宇宙緩緩地前進。  到了五點,渡邊升還沒有回來,我就將必須聯絡的事項寫在一張紙條上,放在他的桌上。  這時候隔壁牙科的櫃檯小姐又走了過來,問我可不可以借用洗手間。  『請便,要借什麽都請你自己動手。』  『我們那邊洗手間的電燈壞掉了。』  她說著就提著化箱進洗手間,在鏡子前用梳子梳頭,又擦上口紅。因為洗手間的門一直是開著的,於是我就坐在桌子的一角,一直眺望著她的背影。  脫下白色制服之後,更顯出她那雙腿的美麗,短短的水藍色羊毛窄裙下露出一雙勻稱的腿。  『你在看什麽呢?』  她一邊用紙巾整理著口紅,一邊看著鏡子問。  『腳。』我說。  『好看麽?』  『不難看。』  我老實地回答。  她粲然一笑,將口紅收進袋子裡,走出洗手間,將門關上。然後在白色的襯衫上披一件淡藍色的圍巾。圍巾看起來像雲柔般輕盈。  我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裡,又盯著她凝視了許久。  『還在看嗎?或者你心裡在想些什麽呢?』她問。  『我在想這條圍巾真不錯!』我說。  『是的!很貴呢!』她說。  『不過我買的時候並沒有那麽貴,因為我以前是在精品店當售貨員,所以可以用員工價來買。』  『為什麽會辭掉精品店的工作,而到牙科來工作呢?』  『待遇太低,而且常常會看漂亮的衣服就忍不住想買,花錢花得太兇了,所以我想到牙科上班情形會比較好些。雖然待遇也不高,但是至少看牙齒是不用錢的。』  『原來如此。』我說。  『不過,我覺得你的穿著品味不壞喔!』她說。  『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說。  我從來不浪費精神在每天早上出門前選擇合適的衣服,大學時代買的灰色棉質長褲、叄個月沒洗的藍色球鞋,再加上白色馬球衫和綠色上衣,這些就是我全部的裝配。馬球襯衫雖然是新的,但是因為我的手經常插在口袋上,結果就使得上衣變形了。  『我覺得糟糕透了!』  『但是,和你非常吻合。』  『只是吻合而已,稱不上有什麽品味吧!』  我笑著說。  『如果買一件新的上衣,會不會使你改掉將手插在口袋裡的毛病?那應該也算是一種毛病吧!總而言之,那樣常常會把上衣弄得變形了。』  『早就變形了!』我說。  『如果你下班了的話,我們一起走到車站去搭車好嗎?』  『好啊!』她說。  『你不會取笑我嗎?』  『我想應該是不會的。』  『我們家裡養了一隻山羊。』她說。  『山羊?』  我再一次驚訝地反問她。  『你不知道山羊是什麽嗎?』  『知道啊!』  『因為那是一隻非常聰明的山羊,我們全家人都很疼愛它。』  『山羊的叫聲!』  我附和地說。  『而且我在六姊妹中排行老六,叫什麽名字大家都覺得無所謂。』  我點點頭。  『不過很好記吧!山羊的叫聲。』  『說得也是!』我說。  到了車站時,我向她要了家裡的電話號碼,然後邀她共進晚餐,她卻說已經和未婚夫有約了。  『那麽下次吧!』我說。  『太好了!』笠原May說。  然後我們就分手了。  看著她那條披在肩上的藍色大圍巾消失在趕著下班回家的人群中時,我猜想她是  絕對不會再回來了,於是我就將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裡,朝著適當的方向走去。  笠原May離去之後,我的身體又再度好像完全籠罩在一片灰色的雲層之中,抬  起頭來一看,雲朵仍然掛在上空,朦朧的灰色和夜的藍色混合,如果不稍加以注  意的話,就不會看出那個地方真的有雲,而會覺得好像天空有一隻盲目的巨大怪  獸,將月亮、星星的光采全都掩覆了。  彷佛走在海底似的,前、後、左、右看起來都完全相同,而且身體上對於氣壓和  呼吸法都不太習慣。  一個人實在沒有什麽食慾,什麽也不想吃,更不想回住的地方,但是也沒有什麽  該去的地方。沒有辦法,我只好在馬路上閒逛。  有時候站在電影院前看看電影介紹的看板,有時候看看樂器行櫥窗里的陳設,而  大多數時間是在看與我擦身而過的行人。有數千名以上的人在我的眼前出現、  又消失,我覺得他們好像是從一個意識的邊境,移到另一個意識的邊境似的。  街道還是從前的街道,沒有絲毫的改變,夜色像一瓶永遠用不完的墨水,不停地  傾倒在街心,使整條街道染滿了夜色。走在夜晚的街道,人群的嘈雜聲、街燈、  味道,似及興奮的心情,都好像不存在現實的生活中一樣,這些彷佛在昨天、前  天、上星期,或上個月就離我而遠去了。  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長的距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上千人與我擦  身而過,而且據我的推測,再過了七十、八十年之後,這數千人將會全部消失在  這個世界上。七十年或八十年,其實並不算是一段很長的歲月。  即使只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仍然使我感到非常疲倦。或許我是在人群里  尋找那對雙胞胎,除此之外,我沒有理由站在街頭注意來來往往的人們。我  幾乎是毫無意識地走進一條人煙稀少的小路上,進入一家經常獨自一個人喝酒的  小酒吧。然後坐在櫃檯上,同樣地點了加冰塊的威士忌,和永遠吃不膩的起司叄  明治。店內幾乎沒有半個客人,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之後,我對木材和油漆的  味道早已非常熟悉了,天花板上的擴音器流放出數十年前流行的爵士鋼琴聲,偶  爾和玻璃杯里冰塊撞動杯壁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我覺得好像會全部消失似的。會全部消失的東西就會不停地逝去,而且已經損壞  了的東西沒有人能夠使它復原。地球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而不停地繞著太陽旋轉。  我認為最重要的是結局的真實與否。地球繞著太陽旋轉,月球繞著地球旋轉,這  種型態就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如果假設這是我自己所做的假設我突然在某個地方巧遇這對雙胞胎,然  後,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我是不是該對她們說:再回來和我住在一起好嗎?  但是,我非常清楚這樣的提議一點意思都沒有,是無意義,而且不可能。她們已  經從我的身邊擦身而過了。  而且,假設這是我所做的第二個假設雙胞胎同意回到我的身邊;雖然我  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只不過是假設而已,結果會如何呢?  我用力地咬一口叄明治,再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  沒有意義!我認為。  或許她們會在我的公寓裡住上數個星期、數個月、數年,但是,有一天她們終究  是會消失的,而且和上次一樣,沒有半句說明,就像一陣風吹走了一樣,不知去  向。  所以,留下她們只不過是讓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再重複一次罷了,沒有任何意義。  這就是真實,我非得接受這個沒有雙胞胎的世界不可。  我用紙巾擦擦滴落在櫃檯上的水,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雙胞胎的照片,然後一邊  喝著第二杯咖啡,一邊想著雙胞胎其中的一位到底在和她身旁的年輕男子說些什  麽?一直盯著這張照片看,恍惚中覺得好像看見她正往那個男人的耳朵里吹進空  氣。雖然我從照片上無法得知這個男人是否了解這種情形,但是據我的推測,他  應該是一點也沒有察覺,就像我當時什麽事都沒有感覺一樣。  我想或許我應該把這張照片燒掉,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無法將它燒掉;如果我真  的有能力,能夠將它燒掉的話,當初就不應該走進這條小巷子了。  我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拿起記事本和零錢,走到粉紅色的電話筒前,撥了一個  電話號碼,但是響了四聲之後,我又將話筒掛回電話筒上,手裡拿著記事本瞪著  電話看了許久,因為回想不起任何美好的記憶,於是我又回到櫃檯上,點了第叄  杯威士忌酒。  結果我什麽事也不再思考了,因為不論想什麽,最後都無法找到一條可以依循的  適當管道,我讓自己的腦袋瓜保持一片空白。在這片空白中,我又喝下了數杯威  士忌。從頭頂上的擴音器流竄而出的音樂聽起來非常悅耳。  雖然這時候我有一股想要抱住一個女人的衝動,但是,該抱誰才好,我卻一點兒  也不明白。雖然任何人都好,但是總得想出一個特定的對象,而我卻一點兒也想  不起來,我心裡感到一陣的絕望,即使翻遍了記事本上的電話號碼,也找不到一  個合適的人選。  我嘆了一口氣,將這杯不知是第幾杯的酒一飲而盡。付了帳之後,走出店門,然  後站在紅綠燈前,心裡想著:『接下來該怎麽辦?』在五分鐘後、十分鐘後、十  五分鐘後,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該去什麽地方?該做什麽?想去哪裡?  但是,我卻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來。  『我老是夢見相同的事情!』  我閉著眼睛對女人說。  閉著眼睛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微妙的平衡,整個人飄浮  在一個不安定的空間裡。或許是因為裸體睡在這個柔軟的床上的緣故吧!否則就  是因為這個女人身上所擦的濃烈的香水味,這個味道好像一隻只長著翅膀的小蟲  ,鑽進我身體裡最黑暗的深處,使我的細胞伸張、又縮小。  『夢到這個夢的時間也大致相同,大約在早上四、五點天剛亮之前。我常嚇  得滿身是汗之後清醒過來,看看四周還是一片昏暗。但是,在那個時間裡四周不  應該是那麽暗的。當然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夢,某些細微的部分有時候經常會有所  差異的,狀況不同,人物也不一樣,但是基本型態是相同的,主要人物相同,結  局也完全相同。好像是一出同一系列的低預算電影。』  『我也常常會做不喜歡的夢。』  她說著,用打火機點了一根煙。  我聽到了打火機點火的聲音,也聞到香菸的味道,接著又聽到手掌輕撥某件東西  二、叄次的聲音。  『今天早上我又夢見一座玻璃建的大廈。』  不讓她有任何發言的機會,我接著就說:  『這是一棟極高的大廈,建在新宿的西口,牆壁全部是玻璃造的,夢中我是走在  路上偶然發現這棟大廈的。但是,這棟大廈並沒有完全建好,還有一小部分的工  程尚在進行當中。在玻璃牆壁中,人們忙碌地工作著,雖然大廈的內部已經完成  了,但是,到處都是一片亂七八糟。』  女人吐著煙,聲音聽起來好像是風從門縫中吹過似的,然後又咳嗽了幾聲。  說:  『喂!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太無聊的問題最好別問,你只要一直靜靜地聽我講話就可以了。』我說。  『好吧。』她說。  『因為我閒得很,於是就靜靜地站在大玻璃前,看著大廈裡面的作業。在我所窺  看的房間裡,戴著帽子的工人正在搬運裝飾用的美觀磚瓦。雖然他一直背對著我  工作,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從身材看來應該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瘦瘦高高的,  而且在那裡只有這個男孩子,沒有其他任何人。  夢中的空氣是非常混濁的,好像有什麽地方在燃燒,到處瀰漫著煙霧。一片模糊  的白濁色,所以不能夠很清楚地看見遠方的景象,但是,定睛看了一會兒之後,  空氣就變得稍微透明一點點了。到底是不是真的透明,或者是我的眼睛已經習慣  了這種不透明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原因是什麽。但是,不管怎麽說,我是比剛  才更能清楚地看見屋子內的每一個角落了。那個年輕男孩子好像一個機器人似的  ,一直用相同的動作將磚塊一塊塊地堆積起來,雖然這個房間非常地寬廣,但是  ,因為他的動作非常的迅速,所以大約一、二個小時,他就將所有的工作全部完  成了。』  說到這裡,我休息了一下,將啤酒倒進枕頭旁的杯子裡,然後將它一飲而下。  女人為了表示一直專心地在聽我說話,瞪大眼睛看著我。  『男人所堆積的磚瓦後面原本還有一面牆,是一面和建物內其他地方不同的水  泥牆。換句話說,這個男人正在原本的牆壁前製造一道裝飾用的牆。我的意思你  聽得懂嗎?』  『懂啊!是要建造雙層牆壁吧!』  『是的。』我說:『是要建造雙層牆壁。但是仔細觀察,發現兩層牆壁之間,隔  著將近四十公分的距離。為什麽要故意留出這個空間,我自己也不清楚,而且,  這麽一來房間就變得比以前小很多了。我一邊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一邊瞪大眼睛  看著他工作,這時候我突然發現裡面有人影,好像沖洗照片一樣,照片裡的人影  會慢慢浮現。這個人影就夾在新、舊兩道牆壁之間。』  『而且,那是一對雙胞胎。』  我繼續說。  『一對年輕的雙胞胎,大概是十九、二十、或二十一,兩個人都穿著我的衣服。  一個穿著白色馬球衫,一個穿著綠色上衣,兩件都是我的衣服。她們兩個人雖然  躲在這四十公分左右的夾縫裡,但是絲毫沒有感覺到不自由,好像並不覺得是在  牆壁中一樣,兩個人還是天南地北的閒聊著。工人似乎也沒有察覺到這對雙胞胎  的存在,只是靜靜地堆著磚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發現了這件事情似的。』  『為什麽你知道工人沒有察覺到那對雙胞胎呢?』女人問。  『我就是知道!』我說。『在夢裡面有很多事情都是很自然就會知道的,所以我  想非得阻止他的工作不可。我雙手握拳,猛敲著玻璃牆壁,用力地敲得雙手都發  麻了,但是,不論我怎麽用力,卻一點聲音也沒有,所以工人也一點兒都接收不  到我的訊息。他還是以相同的速度,機械式地堆積著磚塊,磚塊已經慢慢地堆積  到雙胞胎的膝蓋上了。  因此,我放棄了敲玻璃的念頭,準備進入大廈里,阻止他的工作。但是,我找不  到大廈的入口,雖然這是一棟非常高聳的大廈,但是卻找不到一個入口。我用盡  了全部的力氣,在大廈的四周繞了幾圈,但是結果都是相同的,這棟大廈簡直就  像一口大的金魚缸,找不到半個入口。』  我又喝了一口啤酒,潤了潤喉,女人還是定睛地看著我。她轉動了身體的方向,  正好將乳房壓在我的手腕上。  『然後怎麽辦呢?』她問。  『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說。『真的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找不到入口,也無法  發出半點聲息,我只能雙手撐在玻璃牆上,定睛地看著房間內的動靜。牆漸漸地  堆高了,一直高到雙胞胎的腰、胸,不久就將她們全部覆蓋住了,然後一直高到  天花板上。這只不過是在轉瞬間就完成的事情,我束手無策,只能睜眼看著。工  人嵌完了最後一塊磚,收拾好行李,不知消失到那裡去了,最後只剩下我和這面  玻璃牆!我實在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女人伸出手來,撥弄著我的頭髮。  『老是做這個相同的夢!』我說。『細微的部分有改變,設定有改變,角色也有  改變,但是,結果是完全相同的。有一面玻璃牆,我無法將自己的意思傳達  給裡面的任何人,一直是這個樣子的。每當我一覺睡醒時,手心都還留著觸摸玻  璃時的冰冷感覺,而且,這種感覺會一直持續好幾天。』  我一講完這段話之後,她還一直用手指撥弄著我的頭髮。  『你一定覺得很累吧!』她說。『我也常常是這個樣子的,只要一感到疲倦時,  就會夢到一些令我討厭的事情。但是,這或許與真實的生活毫無關係,只不過是  身體上、或頭腦里感到疲倦而已。』  我點點頭。  然後她抓起我的手,去摸她的陰部,那裡溫熱、潮,但是並沒有引起我的欲望  ,只是讓我稍微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而已。  然後我就對她說很感謝她聽我說夢的事情,也給了她一些錢。  『只是聽你說話而已,不用付錢。』她說。  『我想付啊!』我說。  她點點頭,把錢收了下來,裝進她的黑色皮包里,皮包的開口關上時,發出了一  個非常清脆的響聲,彷佛使我的夢隨著那些錢一起丟進皮包里似的。  她下了床,穿上內衣和絲襪,再穿上襯衫、裙子、毛線衣,站在鏡子前面梳理頭  發。站在鏡前梳頭髮時,每一個女人看起來都是一樣的。  我裸著身體,在床上探起了身,模糊地眺望著女人的背影。  『我認為那只是一個夢,你不要太掛記在心上。』  女人臨出門前說,而且手在轉動門把時,又若有所思地說:  『你那麽在意它,其實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點點頭。她走了出去,接著聽見一個關門的響聲。  女人的身影消失之後,我仰臥在床上,一直盯著房間的天花板看。這是一間到處  都可以找得到的便宜飯店,一片到處都可以看著到的便宜天花板。  從窗的縫隙間,可以看見濕潤色調的街燈,有時候強風任意地將十一月里凍結  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我伸手尋找放置在枕頭旁的手錶,結果因為覺得太麻煩  而決定作罷。現在到底幾點鐘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我最擔心的是沒有帶傘這  個問題。  我一邊看著天花板,一邊想著古代沈入大海的陸地的傳說。為什麽會想起這件事  ,我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為在十一月下著冷雨的夜裡,沒有帶傘的緣故吧!  或者是因為用了冰冷的雙手,去擁抱一個不知姓名的女人的身體我已想不起  來那具身體的模樣的緣故吧!光線暗淡、迷濛,聲音從窗縫裡鑽了進來,空  氣沈重而潮。  我到底失去了那種欲望幾年了呢?  我無法想起失去的年代,那或許是在我失去雙胞胎之前,就已失去了吧!因為我  記得是雙胞胎讓我知道的感覺。關於失去的,我們確信的並不是喪失的確切時間  ,而是人們發現了喪失的時間。  唉!算了!就從那時候開始算起吧!  叄年了!  叄年的歲月將我送進了這場十一月冷雨的深夜中。  但是,或許我對這個新世界已有了些許的熟悉,或許只是多花一點時間,將我連骨  帶肉塞進了宇宙的斷層中。可是人類的同化能力是極強的,即使是再鮮明的夢,結  果還是會被吞沒在不鮮明的現實中,然後逐漸的被消滅。  或許有一天我會完全想不起來這個夢到底存在於什麽年代中。  我關掉枕頭旁的電燈,閉上眼睛,在床上緩緩地伸直了身體,然後讓意識沈入沒有  夢的睡境中,大雨打在窗玻璃上,洗滌著被黑暗海流所遺忘的山脈。
村上春樹村上春樹

讀後感

舊愛難忘--讀村上春樹《雙胞胎與沉沒的陸地》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見自己的舊愛跟了另外的男人,然而作者沒有痛的感覺,就好像是自己用熟的一件東西落在他人的手裡,有一點好奇,也有一點痛惜,因為覺得對方不懂得珍惜。
首先是從照片開始的。作者在一家咖啡店裡約了人商量工作上的事宜,但是約的人遲遲不來,就只好到店內的雜誌架子上拿出一本雜誌來看,接著就看見了這張貫穿文章始末的照片。
和雙胞胎分手才半個月,印象還算鮮明,所以作者才會看得那么仔細吧。他細細地推敲她們所在的地點、所處環境以及她們姿勢,她們旁邊的男人倒是被他忽略了,輕輕地一筆帶過。後來在事務所里作者重又細緻地分析了一遍照片,這時重點看的倒是這個男人--她們的宿主。
作者是一個悠閒、有著大把時間等著揮霍的懶散男人,經濟上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所以充分地享受著美食、音樂和女人。但是女人總是來來去去,沒有誰為他停留,當他邀請那個有著一雙美腿,穿著白色襯衫,襯衫上披了一件淡藍色的看起來像雲般輕盈圍巾的女孩共進晚餐時,她卻說已經和未婚夫有約了。原以為作者會難過片刻,誰知他竟很懂得放手:“那么下次吧!”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念念不忘雙胞胎,想像她們會重返他的身邊,可是他自己也明白,這只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們不可能回來,即使回來他也沒有信心能讓她們永遠留在身邊。會消失的終究會消失,他所要做的是:“這就是真實,我非得接受這個沒有雙胞胎的世界不可。”
此時心痛才慢慢萌芽並擴散開來,他想用威士忌澆熄它,卻沒成功。女人和酒有時有同樣的功能,他以為可以用一個女人的身體去模糊雙胞胎離去帶給他的絕望。結果是他睡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閉著眼睛朝一個擦著濃烈香水味的女人絮絮叨叨,說他常做的一個奇特的夢,一個有關雙胞胎的夢。女人肯定是不耐煩的,她引誘他,他卻沒有欲望,只想傾訴。
在夢裡,他清楚地知道他和雙胞胎漸漸地成了兩個世界裡的人,一堵透明的玻璃牆隔開了他們。他們在一起的三年時光終成往昔,沒有辦法延續。因為太清楚的緣故,那種絕望更是像一把鈍了的刀子,割得人生疼。
一張照片帶來的回憶擊倒了作者,從開始的淡漠到後來的椎心刺骨,層次分明,誰說時光真的能消褪一切印痕呢?只不過是沒有碰到像這張照片那樣開啟記憶的鎖罷了。
“三年的歲月將我送進了這場十一月冷雨的深夜中。”這個冷雨的深夜裡,作者的心是一塊沉沒的陸地。

村上春樹的所有往昔

許多小說家都有這樣兩個階段:狹窄修長、才華流溢的處女作,以及寬廣堅厚、野心澎湃的顛峰期。連線這兩片陸地的橋總是充滿猶豫。如蝴蝶被暖流催醒,然後緩慢破繭。有一側輕輕的產生碎裂的絲紋,就像脆餅乾被捏開。尖尖的、黑暗的身體,竭力鑽了出來。濕潤、纖細的一隻東西,接著是觸角,是足,以及束在背後的、水影蕩漾的、斂緊的翅膀。到飛出窗外之前,有一個過程是這樣的:狹窄的繭口讓翅膀充血,臃腫狹窄的翅膀,逐漸在濕潤的顫抖中變大、伸展直至透明。
對村上來說,鼓起翅膀的過程,就是這個小說了。
《且聽風吟》,那個死於1938年的、完全虛構的哈特費爾德,海邊一盞盞滅掉的燈,南方式的溫暖與慵懶,不動聲色的哀傷,隱約的、被刻意遮沒的細節,樣樣都還是菲茨傑拉德的風骨,是低回婉轉的爵士樂。那個結尾,“我和妻子去公園餵鴿子”的細節,那時,他的野心已經消失了吧?30歲,寫完小說,致敬完了。想來並沒有野心。
而後面呢?《尋羊冒險記》,龐大的、象徵性的惡,以死對抗;《挪威的森林》,兩界的對換(東京與療養院);《世界盡頭和冷酷仙境》,兩界、看不見的、龐大的無趣的惡;《舞!舞!舞!》,惡的對象變成了死亡的陰影。只有到了《奇鳥行狀錄》里,惡被固定化了:不再是虛空的外界,開始有所指向:政治、功利、抹殺記憶的邪惡外力之類。
在這中間,理應有一個過渡。《1973年的彈子球》,出現了。《且聽風吟》里,時間的流逝是可惡的;《1973》里,開始出現了彼端的意象。我和鼠身處繁忙與冷寂的兩端;我和彈子球處於時間的兩端;最後,我被西班牙語教師扯到另一界(類似於世界盡頭或者直子的療養院),巨大的倉庫,彈子球。

就像在時間走廊里邂逅了往昔

迷人之處在哪裡?《且聽風吟》的、沉默的小趣味依然在文本里留存,於是不必像《舞!舞!舞!》的直接嘲弄一樣,讀到全身發冷;或者《尋羊》一樣,陰影龐大。村上春樹式的小細節隱喻:消磨時間的彈子球、沒有過去與未來的雙胞胎、失去意義的配電盤、耳聾、接尾令字遊戲、入口與出口、翻譯。
是這樣:在《1973》之前,時間是繾綣哀傷的、帶走一切、引向死亡的陰影;在《1973》之後,陰影變成了惡的代名詞,變成了扭曲變幻的死亡、外界的壓迫和熵。只有在《1973》,時間依然是哀傷的,另一界是陰森的,但還有此端可以供你棲息。比如貓,比如雙胞胎,比如吃蝦的餐廳。

他真正厭惡的是什麼

海豚旅館在《舞!舞!舞!》里變成令人不快的巨型飯店;傑式酒吧和大海在《尋羊》里被幹掉;現代商業讓《世界盡頭》里的汽車變得繁瑣無趣。村上春樹所厭惡的東西在慢慢擴大。簡而言之:文明和功利的暴力黑影吞噬泯滅了往昔的牧歌海岸情調。而在《1973》里,他對牧歌海岸都產生了懷疑:彈子球本身是無目的的消磨時間,不產生功利色彩。僅僅意味著往昔。

而往昔,“不過不斷失去

所以,這是他的猶豫,他的盤旋,他轉變造型,開始尋找邪惡的羊之前的,最後一次自我重複,最後一次回憶往昔,然後做沉默的、對記憶和古老一切的哀悼。就像村上龍處女作里那片沾血的玻璃片:《1973年的彈子球》挾裹了村上春樹所有的往昔,以及他的未來。這是一個龐大的縮影,你可以看到此前此後,他的所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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