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

趙姨娘

趙姨娘,古典小說《紅樓夢》中的角色。她是榮國府二老爺賈政之妾,環三爺賈環和三姑娘賈探春之生母。聰明能幹、深得賈政喜歡、能牢牢的抓住丈夫賈政,在人際關係險惡的賈府,趙姨娘能保住自己的一雙兒女,是趙姨娘最為成功的地方;在長期遭到王夫人和鳳姐的打壓下,奮起反抗,曾與馬道婆背地陷害王熙鳳和賈寶玉,這是一個弱者被逼得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而做出的強烈反抗;女兒賈探春很好的繼承了趙姨娘的優良傳統——趙姨娘從家奴到丫頭,從丫頭到通房,從通房到姨娘。趙姨娘是家生女兒出生,趙姨娘能成為賈政的妾,這完全是她自已以聰明能幹取得的,也是《紅樓夢》中最為成功的姨娘。很多人支持趙姨娘的抗爭:趙姨娘抗爭——兒女雙全,尤二姐忍讓——母子雙亡。

基本介紹

角色劇情,幸福開始,初為人母,權力之爭,仇恨使然,勇敢抗爭,奮起反抗,角色分析,平衡標準,假設猜想,粗口氣話,人物性格,設計鬧劇,重新審視,回頭再看,塑造多個次層,釋解雪芹,人物結局,結束語,角色評論,

角色劇情

87版趙姨娘87版趙姨娘
探春不認她只是表面的,賈環比寶玉的生存能力強多了。芳官作為丫鬟敢公然跟她打架,完全是在王夫人和鳳姐的打壓下形成的骨牌效應。在下人里是半個主子,在主子裡又是個奴才,紅樓夢裡眾多母親角色中,趙姨娘確實無疑是最為成功的一個——能牢牢的抓住丈夫,這是王夫人和鳳姐無法做到的。究其原因,趙姨娘非常的聰明能幹——從家奴到丫頭——從丫頭到通房——從通房到姨娘,這是平兒和襲人無法達到的高度。

幸福開始

趙姨娘的丈夫是賈政,而賈政的妻子是王夫人。四大家族出身的王夫人年輕的時候可不像現在沉默寡言,用劉姥姥的描述來說是:她們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恍惚可見王熙鳳的影子,而她整治晴雯的手段更是老練毒辣,這樣的正房,趙姨娘進了門,能有好果子吃嗎?雖然沒有娘家勢力做底子,但趙姨娘卻能滋潤的生存下來,並育有一雙兒女,說明趙姨娘比尤二姐香菱等姨娘的生存能力強多了。尤二姐進大觀園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趙姨娘能滋潤的存活到現在,只能說明趙姨娘的靠山是賈政——她能牢牢的抓住自己的丈夫,這是一個姨娘唯一的生存法則。

初為人母

趙姨娘總共有兩個兒女,第一個女兒探春,從小跟在賈母身邊,吃的是奶娘的奶,穿的用的是官中的份例,從小眼見的是賈母王夫人,而且,按照規矩,探春得認王夫人才是娘,這一切,足將趙姨娘跟女兒隔絕開來。這是皇家貴族的慣例——小老婆生的孩子都得認正室夫人為嫡母。趙姨娘是賈府的大功臣——為賈府生了一兒一女,趙姨娘在那些等級森嚴的主子階層眼裡,算是半個主子。正是因為趙姨娘生了一兒一女,母憑子貴,才受到王夫人和王熙鳳的打壓。在這險惡的生存環境裡,趙姨娘居然能保全她的一兒一女,不得不佩服她高超的生存能力,與尤二姐的母子雙亡相比,趙姨娘能享受作為母親的喜悅,是多么的慶幸,多么的聰明能幹。

權力之爭

趙姨娘的第二個孩子,是賈環,很幸運的,這是一個兒子,在母以子貴的封建社會裡,這是多么幸運的,更幸運的是,賈環沒有被帶走。為什麼這個兒子可以跟在自己身邊?因為,賈府的正主兒王夫人已經生下了根正苗紅的寶玉,而且,這個寶玉還是銜玉而來,深得賈母的喜歡。這時候趙姨娘生下賈環,無論賈環得寵不得寵,始終是賈政一房名正言順的第二繼承人。那么,指著寶玉作為終生依靠的王夫人,還會傻傻的讓賈環像探春一樣,跟在賈母身邊,有朝一日有機會跟寶玉爭寵嗎?這就是趙姨娘得以親近兒子的終極理由。讓賈環跟著趙姨娘,實際上是將賈環這個賈府的三爺,長期名正言順的隔絕在權力統治的核心之外。賈環隨母親趙姨娘一起生活,沒有染上一點紈絝子弟惡習,成為邊緣人的賈環,正好培養了他極強的生存能力,在賈府敗亡之後,他又不在權力中心,可以逃過官府的處罰。寶玉的出家,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造成的嚴重後果——沒有一點生存能力。

仇恨使然

而且,用邢夫人鴛鴦的話來說:你過了門,過個一年半載,生個小子,就跟我比肩了。可見,作為正統夫人,最怕的就是妾生下的兒子。佛口蛇心的王夫人,怎么可能讓趙姨娘與自己比肩?所以,能生下賈環,恰恰趙姨娘走向了邁上成功姨娘的開始,趙姨娘生下的不僅僅是自己下半輩子的依靠,也是引爆王夫人和鳳姐仇恨的炸彈——遭到王家女生的瘋狂打壓。

勇敢抗爭

而作為一個身處在封建社會特定背景下的女人,兒子是自己將來唯一的依靠,無論趙姨娘之前是否甘於現狀,生下賈環,賈環雖然是庶出,但一樣有繼承權,對於趙姨娘來說,就是有了參與賈府統治的籌碼。在賈母的偏心、王夫人和鳳姐的極力打壓下,趙姨娘能在險惡的環境下能保護好一雙兒女,就是極大的成功。我們可以構想,賈府本來就是個屠宰場,如果趙姨娘不抗爭,只有走尤二姐香菱的悲慘道路——死路一條。

奮起反抗

她用魘魔法,除去賈府的命根子,也對王夫人和鳳姐把賈環邊緣化的奮力反抗,她去怡紅院大吵大鬧,是為了維護她兒子賈環的尊嚴;她去找理家的探春是有理由的,因為,襲人沒開臉,但是享受的待遇比老牌姨娘還要高,明顯是王夫人和鳳姐在打壓她和兒子賈環,也是由於長期被打壓所累積的怨恨的總爆發——賈府的不公平逼著她走抗爭之路。因為看透了賈府的腐敗,趙姨娘只有奮起反抗——反抗才有生路,反抗才能保住兒女,反抗才有賈環的繼承權利。

角色分析

賈府對於男主子的妻子或者妾或者是重要的丫鬟是有非常明確的標準的,有兩條標準。29回張道士對賈母說起,給寶玉提親的時候,賈母有一段話非常重要,她說“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她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得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她幾兩銀子罷了,只要模樣性格難得好的。”我們注意到了,兩條標準,第一是模樣,第二是性格。賈母這一段話裡頭兩次提到模樣,一次提到性格。模樣可就是用咱們話來說藝術標準第一,性格有點像政治標準,這性格應該比模樣重要,但是賈府挑選男主子的妻子的時候,妾的時候都是這樣,模樣第一,性格第二。為什麼模樣是第一?因為這是天生的,改不了,那會兒還沒有美容院,沒有什麼人造美女。性格是可以調教的,尤其在賈府這種環境當中,禮制非常嚴格,你很多地方你不改也得改,那么是不是光是對主子的妻子,給寶玉找一個妻子是這種標準呢?不是。包括妾,包括通房大丫頭在內,都是這個標準。比如說賈赦要強娶鴛鴦,邢夫人給她做工作不是講嘛。賈赦另外想買一個,找了不少,不是模樣不好,就是性子不好,你看模樣性子兩個標準。模樣在前頭,性子第二,再比如說李紈她們、王夫人她們談到這幾個大丫頭的時候,比如說平兒(44回),賈母就說平兒是什麼,美人胚子。39回李紈說平兒這么個好體面模樣。而且平兒呢為人善良,脾氣平和,處事公道,善解人意,賈府上下有口皆碑。為什麼這些妾,這些大丫頭模樣也那么重要呢?因為賈府有一個規矩,這是興兒在和尤二姐講的時候曾經談到的。就是賈府的主子只要大一點,年齡稍微大一點的,懂男女之情的情況下,就要放一兩個人在屋裡,就不讓他在外頭走邪的。也就是說,放一兩個漂亮的丫頭在他屋裡頭。這樣的話呢,就能夠攏住這個少年主子的心,要不然他在外頭萬一弄出什麼事來,弄個病的,弄得影響不好了。所以這種重要丫頭,她首先是必須非常漂亮,第二個性格比較好。另外一個像賈府這樣的,經常有達官貴人拜訪,有時候還要進宮,女眷她也要和別的那些達官貴人的女眷交往,他的這些夫人和重要的妾有時候參加一些活動,你必須模樣好看,要不然會有失身份。至於性格那更重要了,因為不要說是夫人了,有些重要的大丫頭,比如說像平兒,她有時候要代主子行使某些權力,如果她缺乏修養,她就處理不好那么複雜的人際關係,所以模樣好性格好,是賈府給男主子挑選妻子妾和重要丫頭的兩大標準。毫無疑問,當時的趙姨娘模樣又好性格也好,最為關鍵的是——趙姨娘和賈政是真心相愛的。
《87版紅樓夢》趙姨娘(蘇秋冬飾)《87版紅樓夢》趙姨娘(蘇秋冬飾)

平衡標準

那么,趙姨娘是個妾,她原來是丫頭,那么她因為有了孩子以後,所以就升為姨娘,成了半個主子。那么賈府的這些妾很明顯,她要么是長一輩讓正式娶的妾,要么是放在主子房裡,有了孩子以後升為妾的。這兩種情況,一種是長輩給的,一種是他自己愛上的,喜歡上的,有了孩子以後升上來的。我們看一下,趙姨娘卷非常符合第二條標準。
我們首先看一下趙姨娘的歲數。因為沒有直接寫到趙姨娘的歲數,我們只能做一點考證。王夫人講到了,因為當時賈政打寶玉的時候,王夫人講到“我都快五十歲了”。那么也就是說,賈政也應當是50歲左右,書中有一回曾經寫到趙姨娘(第60回),她拿了一包茉莉粉,飛也似往園中去,跑得非常快。趙姨娘的歲數如果比王夫人大,就是說在賈政娶王夫人之前,她就已經是妾了,那她那時候就應該不小於50歲了,她就飛不起來了,就跑不了那么快,這是一個。第二個,趙姨娘她之所以能夠從丫頭升為妾,是因為她生了這個孩子,但是她的兩個孩子年齡都比寶玉小,小說開始的時候,探春可能也就是10歲左右,因為那個時候寶玉才十二三歲,十三四歲。所以,趙姨娘的年齡那個時候應當大體上是30歲左右,也就是說,是賈政娶了王夫人多年以後,王夫人生了賈珠賈元春多年以後,才出現趙姨娘的,或者說這位姓趙的女人才由丫鬟升為姨娘的。因此,趙姨娘她在成為姨娘的時候,不可能是因為賈府為了續香火,而娶這個女人讓她變成妾的,所以就是說,她肯定得到長輩賈母的同意,因為,賈母的品位很高的:只要模樣好性格好,就是那家子窮,給他幾兩銀子就行了。所以,趙姨娘當時完全符合這兩個標準。當然,趙姨娘要從丫頭升為姨娘,沒有賈母的認可是不可能的。

假設猜想

那么有沒有可能是第二種情況,就是賈政自己愛上了這個姓趙的女人呢?我們來看一看,78回賈政曾經講到,他說他從前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愛寫詩,舞文弄墨,愛喝酒,放誕。放誕就是不拘小節,那么喜歡舞文弄墨,飲酒吟詩,不拘小節的這種文人,一般地說只會愛上兩種女人。第一種是極富魅力的美女型,非常漂亮,看了以後一見鐘情,不顧一切,愛上了。後來有了兩個孩子,那么有了一個孩子以後,這個丫頭就升為姨娘了,成為妾了。那么趙姨娘是不是美女呢?肯定是美女,為什麼?小說裡面沒有直接描寫趙姨娘到底漂亮不漂亮,但是我們可以考證出她很漂亮。從哪兒我們可以做出這個推斷,我們看,趙姨娘生了一兒一女,探春是非常漂亮,小說裡邊寫到“削肩細腰,長條身材,鴨蛋臉面,俊眼秀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哎呀,她是非常美。因此呢,探春迎春和惜春並稱為賈府三艷,三個美女,趙姨娘的兒子賈環長得也很漂亮,小說裡邊23回通過賈政的眼光看到寶玉怎么樣,賈環怎么樣?有八個字的評語,賈政一看賈環生得“人物猥瑣,舉止荒疏”,意思就是氣質舉止庸俗不大方。這是以王夫人、鳳姐為首的長期對趙姨娘母子打壓的不良影響造成的,賈環長得漂亮,但是,氣質更不能和寶玉比肩,氣質是一個人的心理陰影造成的,不是賈環的過錯。賈政和兩個女人有幾個孩子,賈珠已死,賈蘭是孫子,咱們不去看他,因為中間又多了一個李紈在那兒呢,我們就看活著的。元春那肯定是絕對是個美人,她要不美,不可能選入宮中,升入貴妃,這不用說了,賈寶玉那是美男子,都有點女性化了,美得,這沒問題。這樣呢,我們就可以推算出來賈政和兩個女人生了五個孩子,健在四個,四個當中都挺漂亮。所以比較下來,趙姨娘模樣漂亮的機率很高。也就是說趙姨娘不但長得漂亮,還很能幹,她肯定算是一個美女型的女人。
那么這個詩酒放誕之人,他可能愛上第二類的女性是什麼樣的女性呢?是淑女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謂淑女型她不一定長得非常漂亮,長得一般,還可以,但是由於非常有修養,所以有書卷氣,脾氣非常好。因此他和美女型有所不同,當然美女型有的也可能是有很高貴很高雅的氣質,但是美女型首先得非常漂亮才行,那么淑女型呢,它是一種內秀,內在的美,趙姨娘能牢牢的抓住賈政,外在美和內在美都有的。像賈政這樣的年輕的時候詩酒放誕之人,後來是個正統型的官員,他這種正人君子當然好逑了,所以趙姨娘這么聰明能幹的女人,當然會成為賈政之妾,她的身份的合理性一目了然了。
《87版紅樓夢》趙姨娘(站愛霞飾)《87版紅樓夢》趙姨娘(站愛霞飾)

粗口氣話

《紅樓夢》當中稍微重要一點的角色,都不是單線條平面型的,而是立體感強,血肉豐滿,具有多側面多層次豐富內涵的,曹雪芹從來不對這些人物形象加以簡單化,臉譜化,漫畫化的處理。很顯然,醜不醜寫,醜不全醜,這是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一個重要的美學原則。但是呢,趙姨娘卻是一個突出的例外,她是《紅樓夢》當中幾十個比較重要人物的當中唯一寫得十分入骨,惡在表面,形象中沒有任何一點亮色的人。她和那么多複合型的人物比較,她是單線條平面型的,在前八十回當中,從她出場到結束,差不多有五十回的樣子吧,她始終在扮演著一個反襯別人光芒的,廉價的丑角,說得通俗一點,趙姨娘簡直是通篇不說人話,不懂人事,不像人樣,全無大貴族家庭中妾的言語作派。趙姨娘看起來似乎攻於心計,比如她的幾大傑作,尤其跟馬道婆,寶玉和鳳姐那場戲,看起來她攻於心計,處處算計別人,小算盤打得很精,實際上她卻是頭腦簡單,愚不可及,她事事出醜言行無一得體,即使她的那幾件傑作,不是表現出一個城府很深,攻於心計很有手腕的這樣一種壞人的藝術形象,而顯露出一個什麼呢?下層社會潑婦的嘴臉,你看在寶玉中魔法已經氣息奄奄,賈政都已經完全失望,當時賈府上下亂作一團的時候,賈母等哭得尋死覓活,賈母都要尋死覓活,趙姨娘當時怎么說?趙姨娘迫不及待的對賈母說,說“老太太也不必過於悲痛,哥兒已是不重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去也免些受苦,只管捨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在大家萬分悲痛的場合下,趙姨娘居然說這個話,氣得賈母當時就吐了一口唾沫,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趙姨娘完全不像大貴族家庭妾的作派。

人物性格

另外趙姨娘的言語粗俗,罵人用髒字,在《紅樓夢》里絕對是第一,要說罵人帶髒字,王熙鳳甚至晴雯,她們有時候偶爾也用,但是這個一般都是口頭禪。趙姨娘的罵人可真是不帶重樣的,你看在六十回她跟幾個小丫頭吵架打架的那一場裡頭,這短短二百字裡頭,她就罵了小淫婦、小娼婦、小粉頭還有比這更難聽的,說不出口的髒字,不下十處,二百字當中。總之呢,趙姨娘這個形象她沒有很豐富的內涵,儘管她的活動很多,從戲份來說,她在《紅樓夢》裡邊是一個比較重要的人物,可以劃為二等人物。但是這個人內涵比較淺薄,沒有什麼可挖掘的東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說中曹雪芹充滿了對趙姨娘的極度厭惡之情。

設計鬧劇

比如說曹雪芹也寫到一些他不喜歡的人,比如賈赦、賈珍甚至王夫人,邢夫人等等,他都沒有寫得這么露骨,包括薛蟠在內,包括賈璉。曹雪芹寫趙姨娘的時候,那種極度的厭惡是非常非常明顯,這和他寫別的人物有時候正話反說,反話正說,不一樣。趙姨娘在曹雪芹筆下,可以說是處處不得超生,曹雪芹對她是毫不留情,表現出他那種無法抑制的對趙姨娘的厭惡之情。你看小說裡頭沒有一個人說趙姨娘的好話,趙姨娘是這個小說裡面唯一的重要人物裡頭唯一沒有任何朋友的人。她的女兒說她不好,兒子說她不好,其他的人更不用說了,都說她不好,比如說李紈和寶釵等人就說,“素日趙姨娘每生誹謗,常常弄出一些事情來誹謗別人,結果使得探春在王夫人跟前也為趙姨娘所累”,就是連累。平兒的脾氣是非常好的,平兒是輕易不褒貶人的,再說她是個丫頭,趙姨娘地位要比她高,趙姨娘不管怎么說是半個主子了,是姨娘了,平兒還沒到這身份呢,按說平兒是不能夠隨便那么褒貶她的,可是平兒都忍不住,平兒有一次就批評那些媳婦婆子,她說“趙姨奶奶原有點倒三不倒兩”,意思就是趙姨奶奶本來就有點顛三倒四,神經兮兮的,你們怎么跟她摻和呢。按說趙姨娘她雖然只是半個主子,可她畢竟是賈政的妾,而且她生了一兒一女,按照身份只有賈母王夫人這一級的才能夠訓斥趙姨娘,可是在小說裡頭王熙鳳就毫不客氣地訓斥趙姨娘。在二十回王熙鳳就借訓斥賈環的機會,結結實實地教訓了她一頓,說他賈環“現在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就是你這做媽的,你沒有資格教育你兒子,王熙鳳還很生氣地對賈環說“你不聽我的話,反叫這些人”,這些人就是指趙姨娘,“反叫這些人教壞了,教得歪心邪意,狐猸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著壞心,還只管怨人家偏心”,王熙鳳這是指桑罵槐呢。探春很受王夫人的疼愛,鳳姐呢,也早就看出探春非常能幹,想呢要拉她做個左膀右臂,和她協同大家做了臂膀。五十五回那么說,探春這個女孩子非常有特點,她有兩個大的特點,一個是期男意識,第二個就是反庶意識,庶就是庶出,她不是嫡出,她是妾生的,所以她特別不願意讓人提到她是趙姨娘生的。而趙姨娘呢,偏偏每次鬧事總要提到我是你親媽,你連親媽怎么著,你連親舅舅就怎么著,揭探春的傷疤,當然探春在這個問題上有她勢利的一面。那么在這個地方我們就可以看得出來,趙姨娘是很讓人討厭,閨女討厭,兒子討厭。而且曹雪芹有的地方顯然是故意讓趙姨娘出醜,讓她出醜,曹雪芹覺得非常高興,非常快樂。最典型的是60回由茉莉粉薔薇硝玫瑰露茯苓霜引起的一場混戰,當時趙姨娘打了芳官一下,這個芳官就一頭撞向趙姨娘,結果呢,藕官蕊官葵官豆官總共是五官,五個小戲子,圍攻趙姨娘,把趙姨娘弄得狼狽不堪。而晴雯等在旁邊什麼呢?故意拉偏手,晴雯高興得要命,晴雯的笑是反映了曹雪芹心頭之樂,曹雪芹就是要借晴雯和這些小丫頭們,來揍趙姨娘,要讓她出醜,要懲罰她。所以晴雯之笑反映了曹雪芹為自己設計的這一場,小小的鬧劇而開心不已。

重新審視

回頭再看

我們回到開頭那個問題,就是說趙姨娘這樣的人她怎么會成為賈府之妾?顯然是不合理的,她不可能啊,那么曹雪芹為什麼要把趙姨娘寫成這樣呢?最簡單的分析當然是為了突出為了反襯探春,這個媽非常惡劣,非常噁心,當然探春呢,受到了王夫人她們的教育,探春各方面非常出色。而賈環呢,受了他母親的影響,所以幹了很多壞事。可是這個說法禁不起推敲,就是說曹雪芹如果要反襯他,也不一定就非要用這種醜化臉譜化漫畫化的手法來寫趙姨娘,他完全可以把趙姨娘寫成一個攻於心計,城府很深,陰而不露的這么一個女人。那么這個形象它的藝術價值可能會超過趙姨娘這個形象,當然話又講回來,《紅樓夢》裡面趙姨娘如果擱在一般的小說裡面,一般的優秀小說裡面,那很說得過去了,因為趙姨娘寫得確實非常生動,誰都忘不了這個女人。可這是《紅樓夢》,這是曹雪芹啊!曹雪芹怎么會把她寫成這樣?曹雪芹不會想不到他如果把她寫成一個非常有城府有心計的女人,這個形象會更加豐滿,這個反襯的作用可以發揮得更好。
趙姨娘

塑造多個次層

那么,第二個理由可能是這樣解釋了。曹雪芹在趙姨娘這個形象的塑造上,是存在著臉譜化簡單化的缺點的,可是話又說回來了,《紅樓夢》當中這么多人物形象,都寫得這么豐滿,層次很多,多側面多層次,那么經得起琢磨,有那么多內涵可以挖掘。而趙姨娘為什麼就沒有什麼可挖掘的呢?是這么一個平面型的人物,這不像是曹雪芹寫出來的。當然了,你如果說她有缺點,也不是不可以,曹雪芹就沒有缺點,《紅樓夢》裡頭也有缺點,但是那裡頭都是非常小的缺點,尤其是長篇小說,有些缺點是不可避免的,小毛小病,像趙姨娘這么重要的人物出場這么多,這么寫,必有緣故,好,在排除了創作上的失誤和為了反襯探春突出某些人物,這兩種可能之後。

釋解雪芹

那么曹雪芹現在這樣寫趙姨娘,顯然是情有獨鐘,但是這個情不是愛,而是憎,是永不寬恕的憎恨。但是,由於曹雪芹生平的資料留下的太少,所以我們不知道曹雪芹為什麼要這么憎恨這個女人,要把她寫成這個樣子?所以我只能做一點推測,供大家參考。心理學研究證明,成年人的行為和個性特徵是受到出生後最初幾年的事件的影響的。這是一位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的論斷,而且可以說是得到了廣大心理學家公認的,兒童的心理十分稚嫩脆弱,天性需要愛撫,對傷害格外敏感和恐懼,尤其是一些特別嚴重的傷害,往往會給兒童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這種傷痕,會永不磨滅,那么對一個作家來講,對他不僅會造成性格心理上的影響,而且在他的作品當中常常會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這種心理。

人物結局

關於趙姨娘的結局,通行本裡面寫的是趙姨娘因為鳳姐在閻王面前告了她的狀,被打入地獄受刑,發瘋撕扯自己的衣服,最後力竭而死。其他的所謂觀點都於文本無考。

結束語

《紅樓夢》它不是自傳,但是它裡面多多少少有一些曹家的影子,有許多曹雪芹本人的感受、感悟。那么,我們不知道曹雪芹那些具體的生活經歷,所以我只能猜想,曹雪芹在他們家,被抄家以後他跟隨祖母,就是曹寅的妻子,就是小說賈母的原型,跟隨祖母從南京回到北京住在崇文門蒜市口十七間半房,過著清苦的生活。那么他可能也聽說了一些家庭裡面的事情,因為他那時候很小,到底多大說不準,有好幾種說法。如果他年齡稍微大一點,那么他就可能趕上了南京抄家的時候,如果他年齡小一點,他就可能從他的祖母和他的母親或者是其他的親屬還有僕人那兒,老僕那兒聽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所以我想曹雪芹生活當中,很可能曾經遇見過一個非常壞的女人。這個女人在他們家敗落的時候曾經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甚至有可能直接傷害過幼年的曹雪芹。使他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傷痕,因此,在他的心裡,在他的潛意識當中,這個女人是絕對不能饒恕的。即使他不想把她醜化,他的文筆也會向著這個方向去發展,憎惡這個女人,已經成為他一種無法排解的本能式情緒,他只有把這個女人寫成這樣,才能宣洩他多少年來的憎恨,於是,趙姨娘終於成了這個樣子。

角色評論

初讀《紅樓夢》,覺得對趙姨娘真沒什麼可說。要說,也只是想起曹翁於地下而詢之:您對那許多角色的塑造,都很注意多側面、立體化,避免把人物寫“扁”,而且往往將人物的所謂“兩重性格”融鑄得要多豐富有多豐富、要多深刻有多深刻,以至讀者進行審美時實難穩定住對之的愛憎怨怒與是非判斷,面對趙姨娘這位前八十回中至少有三回(“魘魔法姊弟逢五鬼”、“辱親女愚妾爭閒氣”、“茉莉粉替去薔薇硝”)升到了舞台中心的角色,下筆卻十分地扁平,一反“皮裡陽秋”的手法而非常直露地傾瀉出對她的極度鄙夷與厭惡,這是怎么回事呢?
事實上,歷來已有不少讀者對此派生出了一個最原始的問題:賈政既然為一家之主,在置妾的姿色取向上有著非常充分的選擇餘地,他為什麼竟收了趙姨娘,並且還顯然對趙姨娘有著相當充分的嬖倖,至生下了探春和賈環;趙姨娘究竟有什麼可取之處呢?
曹雪芹是頗重肖像描寫的,然而對趙姨娘的外貌卻隻字未提,我們只能側面推敲。賈政雖是一位被絕大多數論者視為腐朽頑固的封建統治階級的“假正經”典型,但其相貌卻似乎並不醜陋,因為元春、寶玉、賈蘭的相貌都屬上上乘,他的另一位女兒探春的形象也極優美:“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一般來說,女兒較多地顯現父親外貌的遺傳基因;賈環的相貌,則連賈政也感到掃興,第23回寫到:“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眼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一般來說,兒子也確較多地體現著母親的遺傳基因,則趙姨娘相貌之猥瑣,頗可想見。
推敲至此,問題大了。這於小說創作而言,幾乎是“情節設計不合理”。或許這位趙氏的言談舉止風度氣韻能稍稍彌補她長相上的不足?但她出場的頭一句話是衝著兒子賈環去的——“又是那裡墊了踹窩來了?”這一錘便基本上敲定了這位婦人整個語言體系的下作鄙陋之音。當然,像鳳姐、平兒等角色偶爾也有出語粗鄙之時,但那或是情急之言,或只限於特定的場合面對特定的對象,趙姨娘卻幾乎除了這類聲口不會別的詞令,連薛蟠那偶爾謅出一句“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的能耐也沒有。這位婦人大吵大鬧的作派固然令人作嘔,就是她最平和最不具有進攻性時的舉止,也讓人看了渾身起雞皮疙瘩,第六十七回寫道:
且說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些東西……便蝎蝎螫螫的拿著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邊,陪笑說道:“……難為寶姑娘這么年輕的人,想的這么周到,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又展樣,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誇她疼她……”王夫人……見她說的不倫不類,也便不理她,說道:“你自管收了去給環哥玩罷。”趙姨娘……只得訕訕的出來了。到了自己房中,將東西丟在一邊,嘴裡咕咕噥噥自言自語道:“這個又算了個什麼兒呢。”
《紅樓夢》語彙中,“蝎蝎螫螫”屬最傳神的一例,任何文字解釋都填不滿意會的空間,對趙姨娘以“蝎蝎螫螫”四字謚之,最恰切不過。
趙姨娘雖是這樣的資質,卻日日夜夜夢想奪權行權。這倒不希奇。從我們讀者眼中看去,賈府中各個利益集團的爭鬥,如嫡庶之爭,其實只是統治階級內部的權利和金錢的分配與再分配之爭,無是非可言,趙姨娘想在府中爭一席穩固地位乃至想爬上塔尖,這並不比王熙鳳弄權更不比平兒行權醜惡多少,事實上她有賈政為後台,有賈環為“奇貨”,縱使她高喊著宣稱“我腸子裡爬出來的”那位探春棄她於不顧,她可以團結爭取的對象也還大有人在,近的如周姨娘,遠的如尤氏——“閒取樂偶攢金慶壽”一回中,賈母讓尤氏操辦鳳姐生日,尤氏在各房主奴湊集了“份子”後,將周、趙二姨娘的一份悄悄地又退還給了她們,並且說:“你們可憐見的,那裡有這些閒錢?鳳丫頭便知道了,有我應著呢。”這便是連橫的大好時機。在奴才層面中,彩雲和彩霞才可成為她的臂膊,夏婆子等一乾“魚眼睛”大可成為她的打手,在“嫌隙人有人生嫌隙”的有縫可鑽時,她也能及時察聽,“且素日又與管事的女人們板厚,互相連絡,好作首尾。”這樣替她加減乘除一番,縱使不能大勝,小有收穫總還可以吧?然而在曹雪芹筆下,她竟連王善保家的那樣臨時掌權執刀一夜、秦顯家的那樣進駐廚房興頭半天的戰果也未獲取到一次,她戰略上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戰術上卻只會癩蛤蟆蹦腳面——咬不著人,卻讓人噁心。這“倒三不著兩”的趙姨娘究竟有著怎樣的審美價值呢?
細讀《紅樓夢》,再三品味,則可漸漸悟出曹雪芹刻劃趙姨娘這一人物之用心。《紅樓夢》中人物林林總總,生旦淨末醜色色俱全,趙姨娘不消說屬丑角類。《紅樓夢》中丑角不少,各醜有別,寫法各異,“魘魔法姊弟逢五鬼”一節中,是把寶玉寄名的乾娘馬道婆與趙姨娘對照著寫的。對馬道婆這一比趙姨娘次要的丑角(她在書中只有這一場戲),曹雪芹下筆是既幽默靈幼,又觀照四方的,如寫她引誘賈母為寶玉給“西方大光明普照菩薩”點“香油大海燈”,好從中取利,就不是用直露的筆法寫她的騙術。馬道婆從賈母處出來後來到趙姨娘屋內,展開了趙、馬之間的對手戲。在這場雙醜演滿台的“折子戲”中,馬道婆比趙姨娘搶戲。馬道婆不過是串府鬼混的三姑六婆者流,趙姨娘畢竟是賈府主子賈政的寵妾,按說她在馬道婆面前縱使不裝出個架子,也該先將自己受人排揎的處境遮掩起來,但她卻使馬道婆立即“知彼”,從而被馬道婆牽著鼻子滴溜溜轉悠跳蕩起來。馬道婆引出了趙姨娘對寶玉和“璉二奶奶”的戰略性仇視後,第一步先探她的口氣,第二步才挑逗撩撥,鼻子裡一笑,半晌說道:“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明不敢怎樣,暗裡也算計了,還等到如今!”趙姨娘立即入彀:“你若教我這法子,我大大的謝你。”馬道婆於是走下第三步妙棋——欲擒故縱:“阿彌陀佛!你快休問我,,我哪裡知道這些事。罪過。罪過。”趙姨娘迫不及待地就要開價,馬道婆的話極其高明:“若說我不忍叫你娘兒們受人委曲還猶可,若說謝我的這兩個字,可是筅你錯打算盤了。”然而接下的討價極其殘酷:“就便是我希圖你謝,靠你有些什麼東西能打動我?”趙姨娘在這討價還價的當口,本應矜持一些,悠著點兒,保一點個人及所屬利益集團的戰略秘密和財務秘密,她卻張口便說:“你若果然法子靈驗,把他兩個絕了,明日這家私不怕不是我環兒的。那時你要什麼不得?”馬道婆不消說已心癢難熬,卻偏“低了頭”,又是“半晌”方說道:“那時候事情妥了,又無憑據,你還理我呢!”趙姨娘立馬獻出所能拿出的一切:體己銀子、衣服子、五百兩銀子的欠契……在她這方面,每一行動都完全沒有防範性和應變性,馬道婆卻不然,“伸手先去抓了銀子掖起來,然後收了欠契”,這兩個動作完成之後,才進入最後一步——露出魔爪和毒牙:“向褲腰裡掏了半晌”(注意:又是“半晌”,這種節奏都是故意設計出來的,趙姨娘卻全然不懂),“掏出十個紙鉸的青面白髮的鬼來,並兩個紙人”——真是招搖撞騙的行家裡手,而趙姨娘呢,卻是急中生蠢鋌而走險。兩醜相對,一醜降了一醜,被降者不僅醜而且陋。
馬道婆的魔法居然應驗,寶玉、鳳姐相繼突發暴病,以至到了第四日早晨,賈母等正圍著寶玉哭時,只見寶玉睜開眼說道:“從今以後,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發我走罷。”賈母聽了這話,如同摘去心肝一般。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趙姨娘大可不動聲色,靜候戰果,如果要出面在這場動亂中加些佐料,上策應是裝得更比王夫人還要悲戚,雙手合十口念彌陀懇求上天保佑寶玉早日康復,誰知這位婦人卻取了下下策,她跑到賈母面前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於悲痛。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去,也免受苦;只管捨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得安生。”結果被賈母照臉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爛了舌頭的混帳老婆,誰叫你來多嘴多舌的……”幸虧賈母還只是疑到她在賈政面前的調唆,倘若賈母真追查出她與馬道婆的勾當,那她可是勝利在望時反倒自取滅亡了。趙姨娘的這種超級不得體也使得賈政當著眾人將她“喝退”,她的靠山說了歸齊也就是賈政一人,而她竟不為自己留一點退路。
這樣掰開了揉碎了地一咀嚼,方知曹雪芹塑造趙姨娘這一角色,功夫全用在錯位上——即該人在心理上、作派上、語言體系上等各個方面,自我身份竟時時處處與對象、場合、情境大錯位。倘若說書中其他丑角,如賈芸的那位舅舅卜世仁,賈政豢養的清客詹光、單聘仁,蕩婦多姑娘、鮑二家的,包括上面分析過的馬道婆,他們的醜態都還屬於在與他們身份相合的文化層面上的醜,那么,趙姨娘之醜態,就不得不使人發出這樣的感慨:怎么搞的,這么個層面上這么個圈子裡竟跑出這么個活寶貝來了?
抱著這樣的眼光再讀第55回“辱親女愚妾爭閒氣”,我們的體會就更深了。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了,管事人吳新登的媳婦想難為探春一下,所謂“欺幼主刁奴蓄險心”,結果被細心的探春發覺,從而堅持了府中“祖宗手裡舊規矩”,不是像襲人喪母那樣按“外頭收進來的”成例賞四十兩,而是按“家裡的”算只賞二十兩。儘管關無“天時、地利、人和”, 趙姨娘發動一場抗爭本也不難理解,倘若她稍有心計,她便應從下列幾種目標中衡出取何舍何來,至少,應排出輕重緩急的順序:
A.著眼於銀子。力爭為趙國基拿四十兩賞銀。
B.著眼於面子。實在拿不到四十兩賞銀,也要為自己爭到一定的面子。
C.著眼於尋求同情。要從這件事情上喚起在她與王夫人一房的衝突中持中立態度的人們的同情與憐恤。
D.著眼於爭取探春。爭取的可能性既小,則對施以適度的進擊——要從這件事情上掃一掃不認她不理她不顧她不幫襯她的探春的面子。
E.著眼於顯示自己的力量。不管怎么著晚上總與賈政有親近之時,其奈我何?
衡出了取捨和輕重緩急之後,她最起碼應設計好上場後的第一句話和第一個步驟,但曹雪芹卻是這樣描寫她的:
忽見趙姨娘進來,李紈探春忙讓坐。趙姨娘開口便說道:“這屋裡的人都踩下我的頭去還罷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才是。”一面說,一面眼淚鼻涕哭起來。
言談舉止完全超出她那個社會文化圈的外在規範,劈頭一句便極不得體,打擊一大片,而又並未清楚地宣布出自己的綱領,更奇怪的是對方尚未還擊便先自氣餒,“眼淚鼻涕哭起來”,倘是使用“哀兵必勝法”,則眼淚尚可鼻涕卻絕對多餘。而且氣頭上更大放厥詞:“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一下子惹得探春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起這些親戚來了……”趙姨娘不按那個社會文化圈的牌理出牌,結果是滿盤皆輸,以上為她構想的五種目標中,只有D種沾了點邊,而且水濺兩面,她這一方的面子更只有掃地的份兒。
像上述這類的家族糾紛,在我們當代讀者眼中,探春與趙姨娘之間並無正義與非正義之分,猶如“尷尬人難免尷尬事”一回中賈母與邢夫人之間並無善惡之分一樣,邢夫人不消說是個“稟性愚犟”、慣弄“左性”的貴婦,骨子裡既可恨又可氣又可笑,但她畢竟有著所從屬的那個社會文化圈的外在裝飾,在替賈赦討鴛鴦不成碰了賈母一鼻子灰,事情黃了之後,到底大面上也還能對付過去,第47回中有這樣一個細節:
賈璉到了堂屋裡,便把腳步放輕了,往裡間探頭,只見邢夫人站在那裡。鳳姐兒眼尖,先瞧見了,使眼色兒不命他進來,又使眼色與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來,放在賈母跟前。賈母一起身,賈璉不防,便沒躲伶俐……
我們可以對這種社會文化圈的臭講究持最苛刻的批判態度,但也不得不對賈璉、鳳姐兒以及邢夫人的“得體統”大表佩服,他們之間至少表面上總算是“文化合拍”。趙姨娘卻置身其間而無絲毫合拍之處,豈不怪哉?連對這個貴族文化圈持最叛逆態度的晴雯,大難臨頭時也懂得只有拾起這個文化圈中的武器才能抵擋來自這個文化圈的迫害,面對王善保家的發出的大話:“姑娘,你別生氣。我們並非私自就來的,原是奉太太的命來搜察……”晴雯便“指著她的臉說道”:“你說你是太太打發來的,我還是老太太打發來的呢!”趙姨娘面對探春的駁斥,卻連造謠說賈政認為趙國基得用這類的手段都不會用,任憑對方用貴族文化圈中的“規矩”把她掃蕩得輕若塵埃,最可笑的是:   忽聽有人說:“二奶奶打發平姑娘說話來了。”趙姨娘聽說,方把口止住。只見平兒進來,趙姨娘忙陪笑讓坐,又忙問:“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沒空兒。”   動若轟雷,而息若敗葉。一失利便恨不得向宿敵諂媚討好。其醜態真令人笑掉大牙。
趙姨娘的自我失落,即在文化圈中的大錯位,在“茉莉粉替去薔薇硝”一回中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平心而論,《紅樓夢》中的第58-62回這五回中,有最獨到之處——筆觸向幾個方向伸到了大觀園的最下層和最角角落落的地方,顯示出除了主子層面和體面大丫頭層面上的各利益集團及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之外,尚有著多層次的、互相糾葛的、蛛網般的利益集團之爭與個人恩怨之激盪。那幾回的故事背景恰好發生在因朝廷中一位老太妃薨逝,“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之時,賈府的統治秩序一度鬆弛,故而底層的各種利益衝突也得以恣意泛濫,這於趙姨娘本是個極好的黨同伐異、渾水摸魚、以求一逞的時機,她卻上不能借貴族文化圈之威,下不能趁平民文化圈之虛,左右不能組自我文化圈之陣,遇上了芳官用茉莉粉替去薔薇硝欺騙賈環一事,她便上下左右不著邊際地蠢動起來:
芳官正與襲人等吃飯,見趙姨娘來了,便都起身笑讓……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著芳官臉上撒來,指著芳官罵道:“小淫婦!你是我銀子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
這戰術自然非常之失算,因為對方畢竟是迎之以禮,而趙姨娘卻先呈潑相;既然是把對方界定為“娼婦粉頭”之流,自己即便捏酸假醋也該裝出一副主子相才好,結果是被芳官伶牙利齒地頂了回來:“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趙姨娘惱羞成怒,“氣的便上來打了兩個耳刮子”,芳官“便拾頭打滾,潑哭潑鬧起來。”
其實趙姨娘的大打出手,也不是沒有人擁護,“外面跟著趙姨娘來的一干人聽見如此,心中各各稱願……一乾懷怒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稱願。”但趙姨娘並未自覺地同她們集結成一條戰線,儘管事發前她遇見過夏婆子,蒐集了一點藕官燒紙錢的材料,但並不能有效地拋出,她是連相好如彩雲的“死勸”也聽不進,連最沆瀣一氣的賈環也攏不住的,孤軍突進的處境,十分不妙,結果被芳官的友軍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幾人跑來,“豆官先便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跌”,“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後頭頂住”,芳官則有意“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過去”,構成怡紅院有史以來最火爆的鬧劇場面。及至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將四個喝住。問超原故,趙姨娘便氣的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兵敗如山倒,被探春說教一頓之後,她竟“閉口無言,只得回房去了。”
趙姨娘在《紅樓夢》中,實在是獨一無二的活寶貝。她之不自尊、不自重、不自知、不自愛固不待言,試問,《紅樓夢》一書中又有哪個角色如她這樣,可恨而不可畏,可笑而不可憐,可氣而不足惱,可厭而不足與之細計較呢?
趙姨娘的年紀,算來不過三十出頭,大約不到35歲,在賈政面前,似還可邀寵。她究竟有哪點讓賈政看中了並嚼之有味呢?
“讀花人”是有道理的。第72回寫到“來旺婦倚勢霸成親”,憑藉著鳳姐賈璉的勢力,硬要彩霞嫁給酗酒賭博、容顏醜陋且一技不知的旺兒之子,“趙姨娘素日深與彩霞契合,巴不得與了賈環,方有個膀臂”,“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賈政”;“是晚得空”自是“史筆”,賈政平時晚上與誰同房展術,由此洞見,然而賈政卻大不以為然:“且忙什麼……再等一二年。”趙姨娘直至“打發賈政安歇”,也未求通此事,彩霞竟只好配給旺兒之子。足可見趙姨娘到頭來只是個“打發賈政安歇”的洩慾工具而已,除此而外她連一個小小的請求也得不到回應。曹雪芹這樣刻劃趙姨娘,確有從旁揭示賈政這位“正人君子”在眾人背後性慾亢進的放縱一面,那真是比薛蟠的“皮膚濫淫”還要等而下之的習性,因為要的只是“下體可采”,掩卷深思,不得不駭嘆於曹雪芹下筆之銳之細之隱之深。
莫再嫌趙姨娘這一人物“扁”了,生活中就有這號角色,雖然淺薄鄙陋,而偏以類似“下體可采”的因素混入了一個其本來不夠資格加入的社會文化圈,結果演出了一幕幕令人哭笑不得的鬧劇。我們怎能粗心地把趙姨娘視作一個沒有嚼頭的角色呢?反過來說,我們實在該為曹雪芹體現於這一人物形象上的藝術功力而大聲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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