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談中國傳統詩歌中的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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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談中國傳統詩歌中的情緣
——葉千華講堂
在中國傳統詩歌藝術長河中,抒情詩應該是最古老最重要的表現形式。抒情詩一直是中國詩歌的主流,從《詩經》《楚辭》到李白、杜甫、李商隱等,他們的詩歌作品都以抒情為主。
什麼是詩呢?《毛詩·關雎序》有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行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人們心中所想,心中所思,通過紙筆寫下來就是詩。詩歌是人們內心的產物,情感是心靈的投影。如《尚書·堯典》里有“詩言志,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一個人的懷抱,可以通過詩歌抒發出來,他寫的詩歌就是抒情詩。劉勰在《文心雕龍·宗經》“《詩》主言志,詁訓同《書》,摛風裁興,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矣。”深衷指的就是人的內心。這就是說《詩經》採用了比興手法,文辭優美,比喻曲折,最能切合人們的內心情懷。
一、詩詞歌曲中之“情”
詩歌是如何承擔抒情的功能的呢?“情”在中國古代佛家、道家的價值體系中是沒有任何地位的。道家主張“無情、無欲”,佛家將“情”視為“痴”,視為給人們帶來不盡痛苦的根源而要求“滅情”,認為世間的所謂的“七情六慾”的凡夫之情都會讓人迷失在塵世中而不能修成正果。而儒家,雖然不阻撓人的情慾的自然存在,但同時又用“禮義”來加以節制。這種思想影響到文藝,就是《毛詩序》里說的“發乎情,止乎禮儀”。“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詩歌從而成為教化的工具。
到了魏晉時期,玄學大盛,玄學家追求“越名教而任自然”,於是追求自然、崇尚真性情的詩歌應運而生。陸機《文賦》中就有“詩緣情而綺靡”,意思就是詩歌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詩歌因情而發,就像是美好的素白繒那樣的精妙。
到了唐宋,詩詞中大量出現表達自我情感的詩歌,在詩中,李白的靈動飄逸,杜甫的沉鬱頓挫,李商隱的淒艷渾融,白居易的通白曉暢等都對後人有著很大的影響。在宋詞中,蘇軾的豪邁奔放,李清照的溫柔婉約,辛棄疾的亦莊亦諧,後人從他們的詞作中汲取了許多營養。尹覺《題坦庵詞》有這樣的敘述“詞,故事之流也。吟詠情性,莫工於詞”。情,是貫通文章的經絡。
劉勰的觀點與此類似,《文心雕龍》指出“情者,文之經”,“文質附乎性情”,這就提出文章中得有情的存在。
二、抒情詩主要表現方式
判斷一首抒情詩是否為佳作,其感人的力量和程度主要取決於詩的情感因素及表達方式。詩詞歌曲的抒情方式有直接抒情和間接抒情兩大類,間接抒情最常見的方式有三:
其一就是“以景載情”。詩人並不直接說話,而是通過筆下的景物來傳情達意。詩所描寫的景,就成了詩人情感的載體,情在景中,景就是情。這種寫景抒情詩,其特點就是以景載情。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如王昌齡《從軍行七首(其二)》: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這首詩是典型的以景載情類詩歌,上半部分作者用樂聲襯托出哀情,下半部分已經說到征戍者“邊愁”都“聽不盡”,似乎看來已經結束,而後作者筆鋒一轉,“高高秋月照長城”一句,用高遠的秋月照著長城一景,將那心中濃濃的“不盡愁”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二是“觸景生情”。詩人被自身以外的事物觸發情絲並將其表現出來。陸機《文賦》中有“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觸景生情,因秋所感,由物象推及到人的感受。情因景而生而又緣於景。它的特點就是因景生情。如納蘭容若的一首《虞美人》: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讀這首詞,必須得聯繫作者寫這首詞的背景。納蘭性德娶其妻盧氏,後盧氏難產而死,納蘭寫了很多關於亡妻的詞作,大都感人肺腑。通看這首詞,我們可以感受到一個傷心的男人,逗留在秋草滿地的庭院裡,這裡有他和她的很多回憶。那時的夏夜,蟋蟀聲聲,她撲著流螢,踏著輕快的步子,好不熱鬧。如今剩他一人在此地,蟋蟀聲也不見,只在草叢中拾到當年她無意掉落的翠翹。秋盡草未凋,明月照孤影。作者由秋天、月夜、翠翹觸發到對亡妻的思念,和對她難解的悲傷。
其三是“借物言情”。通過藉助外物,來表達作者內心的情感。詩人把自己的性格、情感投射、灌注於外物,同時又汲取物的精神氣韻於自己,物與“我”的情趣往復回流,渾然一體。如駱賓王《在獄詠蟬》: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詩中作者藉助蟬這個意象來表達自己的感情。蟬,本是聒噪之物,然而身在囹圄的詩人卻沒有那樣的自由。詩人在獄中看到這高唱的秋蟬,還是兩鬢烏玄,兩兩相照,不禁自傷。在這個時代,自己的才華無人欣賞,不僅一事無成,還鋃鐺入獄。
三、詩情中的真實性問題
自古以來,不少人會為了出名而附庸文雅,這就是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說的“為文而造情”,文章並沒有多少真情實感而為了行文的需要鋪設情感,那就是假情了。綴辭行文,鋪蓋文采,虛情假意,對於作文來說,實在沒太多必要。元好問對此有很大批評:“斗靡夸多費覽關,陸文尤恨冗於潘。心聲只要傳心了,布穀瀾翻可是難。”詩文為心靈之聲音,若能完整傳述心意,作文之目的已達,並不需要再過多贅述,反而顯得“斗靡夸多”。因此寫作時情理與文辭結合時情理為先。如李白的一首《秋風詞》: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這是李白一首著名的詩《秋風詞》,它還有個別稱叫做《三五七言》。這首詩運用句子長短錯落的特徵,使詩歌顯得典雅別致而帶有便於詠唱的味道。在這首詩歌里,秋月、秋風、落葉、寒鴉烘托出悲涼的氣氛,渲染了離別相思之苦。詩人在其中傾注了強烈的感情,使這般相思之苦更為悽慘感人。“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早知道這份感情如此讓人牽掛,還不如當初沒有相識。這種纏綿悱惻的心情,在李白這位有著許多豪放的詩人中是很少見的。可見,詩歌最重要的還是情。詩出於情,歌源於情,其情緣在於我們人和心。
通看古代優秀的抒情詩,可以知道,詩歌是心靈之感情的體現,無論是直抒胸臆的,還是含蓄委婉的,無論是借景抒情的,還是托物言志的,都通過“情”來打動讀者。情,是寫詩作文的根本所在;而真情,則是根本的根本。(201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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