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村詞

《梅村詞》是1985年9月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得一部文學類書籍，作者：吳偉業。梅村詞的內容特點與歷代及同時期的很多詞作相比，具有一定的進步意義。首先，體現在其表現範圍領域的擴大和加深上，梅村詞有意識地引史入詞，以詞補史，具有一定的開拓性；其次，梅村詞表現了亂世時期的多個社會層面，為我們展現了明清易代之際的人文風情，歷史真實，知識分子內心的矛盾與掙扎，提供了一定的依據。

基本介紹

• 書名：梅村詞
• 又名：梅花詞
• 作者：吳偉業
• 譯者：李少庸
• ISBN：9787532548880
• 類別：文學
• 頁數：240
• 定價：25元
• 出版社：廣東人民出版社
• 出版時間：1985-9
• 裝幀：平裝
• 開本：16開
• 副標題：天風閣叢書
• 叢書：天風閣叢書
• 統一書號：10111-1396
• 字號：字駿公，晚號梅村
• 祖籍：河南
• 朝代：清朝

作者簡介

人物介紹

吳偉業（1609-1671），字駿公，晚號梅村，太倉（今江蘇省太倉縣）人。祖籍河南（今河南省陽縣）。七世祖元末避兵亂，遷居崑山（今江蘇省崑山縣）。祖因家貧出贅，才在太倉定居下來。有人甚至徑稱之為“本朝詞家之領袖”（清張德瀛《詞征》卷六）。陽羨派創始人陳維崧的詞，格調近蘇辛，好壯語；又喜寫長調，如僅《滿江紅》一調就有一百餘首。這些都在某種意義上受過梅村詞的影響。

作品

明崇禎四年（1631年）進士，為翰林院編修，官至左庶子，國子監祭酒。吳偉業的詩今存一千多首，他與錢謙益、龔鼎孳並稱“江左三大家”。著作有《梅村家藏稿》,《梅村詩餘》，傳奇《秣陵春》，雜劇《通天台》、《臨春閣》、史乘《綏寇紀略》等。

圖書目錄

前言

望江南（江南好，聚石更穿池）

又（江南好，翠翰木蘭舟）

又《江南好，博古舊家風）

又（江南好，蘭蕙伏盆芽）

又（江南好，蒲博擅縱橫）

又（江南好，茶館客分棚）

又（江南好，皓月石場歌）

又《江南好，黃爵紫車螯）

又（江南好，櫻筍薦春羞）

又《江南好，機杼奪天工）

……

補遺一

望江南（江南好，五色錦鱗肥）

菩薩鬘（江南好，謝家池館桐花甃）

謁金門（人離別）

憶秦娥（愁脈脈）

山花子（阿母頻催上玉鉤）

鷓鴣天（絳節霓旌降下方）

洞仙歌（梅花獨自）

滿江紅（納納乾坤）

水調歌頭（三月鶯花盛）

補遣二

滿庭芳（紫蓋黃旗）

西江月（十里春風人面）

內容介紹

卷一

序文

詞者，詩之餘也。乃詩人與詞人有不相兼者，如李杜皆詩人也，然太白《菩薩蠻》、《憶秦娥》為詞開山，而子美無之也；溫李皆詩人也，然飛卿《玉樓春》、《更漏子》為詞擅場，而義山無之也。歐蘇以文章大手，降體為詞，東坡“大江東去”卓絕千古，而六一婉麗，實妙於蘇。介甫偶然涉筆，而子固無之。眉山一家，老泉、子由無之也。以辛幼安之豪氣，而人謂其不當以詩名，而以詞名，豈詩與詞若有分量，不可得而逾者乎？有明才人，莫過於楊用修、湯若士，用修親抱琵琶度北曲，而詞顧寥寥，若士四夢，為南曲野狐精，而填詞自賓白，外無聞焉，即詞與曲亦有不相兼者。不可解也。近日學人號詩文宗匠者，蓋亦僅見，若推當代之雋擅，兼人之才，吾目中惟見梅村先生耳。先生文章，仿佛班史，然猶謙讓未遑，嘗謂予曰：“若文則吾豈敢，於詩或庶幾焉。”今讀其七言古律諸體，流連光景，哀樂纏綿，使人一唱三嘆，有不堪為懷者。及所制《通天台》、《臨春閣》、《秣陵春》諸曲，亦於興亡盛衰之感，三致意焉，蓋先生之遇為之也。詞在季孟之間，雖所作無多，要皆合於《國風》好色，《小雅》怨誹之致。故予嘗謂先生之詩可為詞，詞可為曲。然而詩之格不墜，詞曲之格不抗者，則下筆之妙，古人所不及也。休寧孫無言遍征當代名家詞，將以梅村編首，亡何而梅村歿矣。孫子手卷不釋，仍寓予評次刻之，可謂篤好深思。而予於先生，琴樽風月，未忘平生，故謬附知言序其本末如此，予觀先生遺命，於墓前立一圓石，題曰“詞人吳某之墓。”蓋先生退然以詞人自居矣，夫使先生終於詞人，則先生之遇為之也。悲夫！蘭陵鄒袛謨序。

小令

望江南

江南好，聚石更穿池。水檻玲瓏簾幕隱，杉齋精麗繚垣低。木榻紙窗西。

江南好，翠翰木蘭舟。穿袖衩衣持檝女，短簫急鼓采菱謳。逆槳打潮頭。

江南好，博古舊家風。宣廟乳爐三代上，元人手卷四家中，廠盒鬥雞鐘。

江南好，蘭蕙伏盆芽。茉莉縷藏新茗椀，木瓜香透小窗紗。換水膽瓶花。

江南好，五色錦鱗肥。反舌巧偷紅嘴慧，畫眉羞傍白頭棲。翡翠逐金衣。

江南好，蒱博擅縱橫。紅鶴八番金葉子，玄盧五木玉楸枰。擲采坐人傾。

江南好，茶館客分棚。走馬布簾開瓦肆，博羊餳鼓賣山亭。傀儡弄參軍。

江南好，皓月石場歌。一曲輕圓同伴少，十反粗細聽人多。弦索應雲鑼。

江南好，黃爵紫車螯。雞臛下豉澆苦酒，魚羹加芼搗丹椒。小吃砌宣窯。

江南好，櫻筍薦春羞。梅豆漸黃探鶴頂，芡盤初軟剝雞頭。橘柚洞庭秋。

江南好，機杼奪天工。孔翠裝花雲錦爛，冰蠶吐鳳霧銷空。新樣小團龍。

江南好，獅子法王宮。白足禪僧爭坐位，黑衣宰相話遭逢。拂子塞虛空。

江南好，鬧掃斗新妝。鴉色三盤安鈿翠，雲鬟一尺壓蛾黃。花讓牡丹王。

江南好，艷飾綺羅仙。百襉細裙金線柳，半裝高屧玉台蓮。故故立風前。

江南好，繡帥出針神。霧鬢湘君波窈窕，雲幢大士月空明。刻畫類天成。

江南好，巧技棘為猴。髹漆湘筠香墊幾，戧金螺鈿酒承舟。鈒鏤匠心搜。

江南好，狎客阿儂喬。趙鬼揶揄工調笑，郭尖儇巧善詼嘲。幡綽小兒曹。

江南好，舊曲話湘蘭。薛素彈丸豪士戲，王微書卷道人看。一樹柳摧殘。

如夢令（閨情）
鎮日鶯愁燕懶，遍地落紅誰管。睡起爇沉香，小飲碧螺春盌。簾卷，簾卷，一任柳絲風軟。

誤信鵲聲枝上，幾度樓頭西望。薄倖不歸來，愁殺石城風浪。無恙，無恙，牢記別時模樣。

小閣焚香閒坐，摵摵紙窗風破。女伴有誰來，管領春愁一個。無那，無那，斜壓翠衾還臥。

煙鎖畫橋人病，燕子玉關歸信。報導負情儂，屈指還家春盡。休聽，休聽，又是海棠開近。

生查子（春景）

青瑣隔紅牆，撇下韓嫣彈。花底玉聰嘶，立在垂楊岸

纖指弄東風，飛出銀箏雁。寄語畫樓人，留得春光半。

（閨情）

香暖合歡襦，花落雙文枕。嬌鳥出房櫳，人在梧桐井。

小院賭紅牙，輸卻蒲桃錦。學寫貝多經，自屑泥金粉。

（旅思）

一尺過江山，萬點長淮樹。石上水潺潺，流入青谿去。

六月北風寒，落葉無朝暮。度樾與穿雲，林黑行人顧。

點絳唇（蕉團）

細骨珊珊，指尖拂處嬌弦語。著水撩人，點點飛來雨。

撲罷流螢，帳底輕風舉。眠無主，誤黏玉體。印得紅絲縷。

浣溪紗（閨情）

斷頰微紅眼半醒，背人驀地下階行，摘花高處賭身輕。

細撥薰爐香繚繞，媆塗吟紙墨欹傾，慣猜閒事為聰明。

一斛明珠孔雀羅，湘裙窣地錦文靴，紅兒進酒雪兒歌。

石黛有情新朋皎，玉簪無力暖雲拖，見人先唱定風波。

菩薩蠻（野景）

江天漠漠寒雲薄，長橋客醉閒吹笛。沙嘴荻花秋，垂蘿拂釣舟。

危峰欹半倚，仄徑蒼苔屐。欲上最高亭，遠山無數橫。

（閨詞）

謝家池館桐花甃，畫屏曲屈翹紅袖。欲剪鳳凰衫，青蟲搖羽簪。

一枝雙豆蔻，淺立東風瘦。春思遠于山，眉痕凡幾彎。

醜奴兒令（落花）

落紅已拂雕闌近，入手枝低，莫肯高飛，費盡東風著力吹。

分明燕子銜來到，因甚差池，墜在污泥，惹動遊絲不自知。

（村居）

溪橋雨過看新漲，高柳鳴蟬，荷葉田田，指點兒童放鴨船。

前村濁酒沽來醉，今夜涼天，明月初圓，一枕西窗自在眠。

（艷情）

低頭一霎風光變，多大心腸，沒處參詳，做個生疏故試郎。

何須抵死催儂去，後約何妨，卻費商量，難得今宵是乍涼。

減字木蘭花（題畫）

藤溪竹路，鳥道無人云獨過。鹿柵猿棲，布襪青鞋客杖藜。

江頭尺鯉，展罷生綃天欲雨。記得曾游，古木包山五月秋。

又（詠足）

香趺印淺，不涴春泥紅一寸。羅襪鉤鉤，點拍輕勻小鳳頭。

歸來露滑，醉把雙纏微笑脫。撥醒檀郎，眼底端相白似霜。

謁金門（題美人圖）

人離別。屏上小山淒絕。欲寄相思教誰說，梧桐初下葉。

窗外綠鬟輕撇，立盡閒階周折。慢把羅幃向前揭，早是愁時節。

憶秦娥（代沈初明）

愁脈脈，江山滿目傷心客。傷心客，長乾夢斷，灞橋聞笛。

天涯攬鏡看衰白，秦川對酒青衫濕。青衫濕，冷猿悲雁,暮雲蕭瑟。

清平樂（題雪景）

江山一派，換出瓊瑤界。凍合灘舟因訪戴，沽酒南村誰賣。

草堂風雪雙扉，畫圖此景依稀。再補吾廬佳處，露橋一笠僧歸。
山花子（閨情）

阿母頻催上玉鉤，侍兒先起護香篝。曉氣撲簾花尚睡、怯梳頭。

靨暈有情眉岫遠，額黃無盡眼波流。細骨輕軀春一把、許多愁。
柳梢青（有贈）

紅粉牆高。風吹嫰柳，露濕夭桃。扇薄身輕，香多夢弱，腸斷吹簫。

誰能一見相拋。動人處、詩成彩毫。帳底星眸，窗前皓腕，又是明朝。

西江月（靈岩聽法）

昔日君王舞榭，而今般若經台。千年霸業總成灰，只有白雲無礙。

看取庭前柏樹，那些石上青苔。殘山廢塔講堂開，明月松間長在。

又（詠別）

烏鵲橋頭夜話，櫻桃花下春愁。廉纖細雨綠楊舟，畫閣玉人垂手。

紅袖盈盈粉淚，青山剪剪明眸。今宵好夢倩誰收，一枕別時殘酒。

又（詠雪塑僧伽像）

透出光明眼耳，忍來冰雪心腸。坐時兩手且收藏，捏弄兒童無狀。

著體生成冷絮，開門自在齋糧。大千世界盡銀裝，到得來朝一樣。

南柯子（涼枕）

頰印紅多暈，釵橫響易尋。美人一覺在花陰，怕是耳珠鉤住、鬢雲侵。

有分投湘簟，無緣伴錦衾。眼多唧溜為知音，受盡兩頭牽繫、像人心。

又（竹夫人）

玉骨香無汗，從教換兩頭。受人顛倒被人勾，只是更無腸肚、便風流。

嬌小通身滑，玲瓏滿眼愁。有些情性欠溫柔，怕的一時拋擲、在深秋。

浪淘沙（題畫蘭）
枉自苦凝眸，腸斷歸舟。依然明月舊南樓。報導孫郎訊息好，楊柳風流。

花意落銀鉤，一寸輕柔。生綃不剪少年愁。看取幽蘭啼露眼，心上眉頭。

又（端午）

纏臂彩絲繩，妙手心靈。真珠嵌就一星星。五色疊成方勝小，巧樣丹青。
刻玉與裁冰，眼見何曾。葫蘆如豆虎如蠅。旁繫纍絲銀扇子，半黍金鈴。
又（枇杷）
上苑落金丸，黃鳥綿蠻。曉窗清露濕雕盤，恰似戒珠三百顆，琥珀沉檀。

縴手摘來看，香色堪餐。羅衣將褪玉漿寒。怕共脆圓同薦酒，學得些酸。

鵲橋仙（夜景）

圜林晚霽，池塘新漲，明月窺人縹緲。萬木陰森穿影過，驚噪起、一群山鳥。

纖雲暗度，銀河斜轉，露濕桂花香悄。少年此夜不須眠，把鐵笛、橫吹到曉。

鷓鴣天（遊仙）

絳節霓旌降下方，玉卮娘怨瑣瑤房。桃花阿母難拘管，流出桃源嫌阮郎。

紫鳳輦、碧霞觴，麒麟為脯玉為漿。人間別有黃姑夢，笑把雲和引鳳凰。

南鄉子（新浴）
皓腕約金環，艷質生香浸玉盤。曲曲屏山燈近遠，偷看，一樹梨花露未乾。
扶起骨珊珊，裙衩風來怯是單。背立梧桐貪避影，更闌，月轉迴廊半臂寒。

又（春衣）
玉尺剪裁工，斗色衣衫巧樣縫。深淺配來縴手綻，重重，蒲紫蒲青雅淡中。

斜領叩金蟲，透肉生香寶襪松。茜袖半垂鴉襪淺，從容，百折羅裙細細風。

又（牡丹頭）

高聳翠雲寒，時世新妝喚牡丹。豈是玉樓春宴罷，金盤，頭上花枝鬥合歡。

著意畫煙鬟，用盡玄都墨幾丸。不信洛陽千萬種，爭看，魏紫姚黃總一般。

中調

臨江仙（逢舊）

落拓江湖常載酒，十年重見雲英，依然綽約掌中輕。燈前才一笑，偷解砑羅裙。

薄倖蕭郎憔悴甚，此生終負卿卿。姑蘇城外月黃昏。綠窗人去住，紅粉淚縱橫。

又（過嘉定感懷侯研德）
苦竹編籬茅覆瓦，海田久廢重耕。相逢還說廿年兵。寒潮沖戰骨，野火起空城。

門戶凋殘賓客在，淒涼詩酒侯生。西風又起不勝情。一篇思舊賦，故國與浮名。

醉春風（春思）

門外青驄騎，山外斜陽樹。蕭郎何事苦思歸，去、去、去。燕子無情，落花多恨，一天憔悴。

私語牽衣淚，醉眼畏人覷。今宵微雨怯春愁，住、住、住。笑整鸞衾，重添香獸，別離還未。
又（春情）

眼底桃花媚，羅襪鉤人處。四肢紅玉軟無言，醉、醉、醉。小閣迴廊，玉壺茶暖，水沉香細。

重整蘭膏膩，偷解羅襦系。知心侍女下簾鉤，睡、睡、睡。皓腕頻移，雲鬟低擁，羞眸斜睇。

江城子（風鳶）

柳花風急賽清明。小兒擎、走傾城。一紙身軀，便欲上天行。千丈遊絲收不住，才跌地、倏無聲。

憑誰牽弄再飛鳴。御風輕、幾人驚。江南二月聽呼鷹⑴。趙瑟秦箏天外響，彈不盡、海東青。

【注】⑴、清張如哉曰：“後段‘江南’上少二字，與《詞律》所載謝無逸詞不合，疑漏刻‘草長’二字也。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用邱希范《與陳伯之畫》語也。”所言極是。

千秋歲（題袁重其《侍母弄孫圖》）

吳中佳士，獨有袁絲耳。營筆墨，供甘旨。但期慈母笑，敢告吾勞矣。願只願、年年進酒春風裡。

少婦晨妝起，抱得佳兒侍。珠一顆，駒千里。石麟天上送，蠟鳳階前戲。回首道，待看兒長還如此。

風入松（題和州守楊仲延所寄鷹阿山人戴君畫）

長松落落蔭南岡，亂山橫砌銀塘。梅花訊息經年夢，慢支頣、老屋繩床。棐幾風吹散帙，紙窗雨洗疏篁。

丹青點染出微茫，妙手過倪黃。寒雲流水閒憑弔，誰能認、當利橫江。翰墨幽人小戴，文章太守歐陽。

金人捧露盤（觀演《秣陵春》）

記當年，曾供奉，舊霓裳。嘆茂陵、遺事淒涼。酒旗戲鼓，買花簪帽一春狂。綠楊池館，逢高會、身在他鄉。

喜新詞，初填就，無限恨，斷人腸。為知音、仔細思量。偷聲減字，畫堂高燭弄絲簧。夜深風月，催檀板、顧曲周郎。

紅林檎近（春思）

龜甲屏還掩，博山香未焦。鸚鵡暖猶睡，曉鶯上花梢。醒來抬身半晌，細雨濕夢無聊。女伴戲問春宵，笑頰暈紅潮。

黛眉新月偃，羅襪小蓮袎，更衣攏鬢，背人自折櫻桃。怨玉郎起早，日長倦繡，小樓花落吹洞簫。

柳初新（閨思）
畫欄深鎖鴛鴦暖，照素影、花枝軟。綠雲斜嚲，寶釵欲墜，倦起日高猶懶。嗔道是風簾卷。半抬身、慵開嬌眼。

閣外青山點點，問平疇、綠蕪誰糝。玉驄嘶去，欲窺還避，肩倚侍鬟微掩。凝望處、雙眉斂。似不禁、燕拘鶯管。

洞仙歌（梅花）

梅花獨自，倚東風低說。那一枝枝向誰折。更高處、偏寒玉手，徘徊知有贈，惹我梅心如結。

晚來憐素影，影亦憐人，偏是今宵共明月。正傳柑時候，薄袖輕衫，蟬鬢動、腰肢清切。但屈指、年來攜手處，又不道梅花，象人離別。

意難忘（山家）
村塢雲遮。有蒼藤老乾，翠竹明沙。溪堂連石穩，苔徑逐籬斜。文木幾，小窗紗。是好事人家。啟北扉，移床待客，百樹梅花。
衰翁健飯堪夸。把癭尊茗椀，高話桑麻。穿池還種柳，汲水自澆瓜。霜後橘，雨前茶。這風味清佳。喜去年，山田大熟，爛漫生涯。

卷二

長調

滿江紅（題畫，壽總憲龔芝麓）

楚尾吳頭，僅斗大、孤城山縣。正遇著、青絲白馬，西風傳箭。歸去秦淮花月好，召登省閣江山換。更風流、黨籍總尋常，思量遍。

文史富，才名擅。交與盛，聲華健。正三公開府，張燈高宴。綠鬢功名杯在手，青山景物圖中見，更他年、揀取碧雲峰，歸來羨。

又（白門感舊）

松栝凌寒，掛鐘阜、玉龍千尺。記那日、永嘉南渡，蔣陵蕭瑟。群帝翱翔騎白鳳，江山縞素觚稜碧。躧麻鞋、血淚灑冰天，新亭客。

雲霧鎖，台城戟。風雨送，昭邱柏。把梁園宋寢，燒殘赤壁。破衲重遊山寺冷，天邊萬點神鴉黑。羨漁翁、沽酒一蓑歸，扁舟笛。

又（過虎邱申文定公祠）

相國祠堂，看古樹、蒼崖千尺。聽斷澗、轆轤聲緊，闌乾吹笛。士女嬉遊燈火亂，君臣際會松杉直。任年年、急雨打荒碑，兒童識。

今古恨，興亡跡。白社飲，青門客。嘆三公舊事，吾徒蕭瑟。歌舞好隨時世改，溪山到處還堪憶。盡浮生、風月倒金樽，千人石。

又（贈友）
顧盼雄姿，數馬矟、當今誰比。論富貴、刀頭取辦，只應如此。十載詩書何所用，如吾老死溝中耳。願君侯、誓志掃秦關，如江水。

烽火靜，淮淝壘。甲第起，長安里。尚輕他絳灌，何知程李。揮塵休談邊塞事，封侯拂袖歸田裡。待公卿、置酒上東門，功成矣。

又（感舊）

詩酒溪山，足笑傲、終焉而已。回首處、亂雲殘葉，幾篇青史。昔日兒童俱老大，同時賓客今亡矣。看道旁、爭羨錦衣郎，曾如此。

遭際盛，聲名起。跨燕許，追蘇李。苟不知一事，吾之深恥。年少即今何所得，孝廉聞一當知幾。論功名、消得許多才，偶然耳。

又

滿目山川，那一帶、石城東冶。記舊日、新亭高會，人人王謝。風靜旌旗瓜步壘，月明鼓吹秦淮夜。算北軍、天塹隔長江，飛來也。

暮雨急，寒潮打。蒼鼠竄，宮門瓦。看雞鳴埭下，射鵰盤馬。瘐信哀時惟涕淚，登高卻向西風灑。問開皇、將相復何人，亡陳者。

又（贈余澹心）

綠草郊原，此少俊、風流如畫。盡行樂、溪山佳處，舞亭歌榭。石子岡頭聞奏伎，瓦宮閣外看盤馬。問後生、領袖復誰人，如卿者。

雞籠館，青溪社。西園飲，東堂射。促松枝麈尾，做些聲價。賭墅好尋王武子，論書不減蕭思話。聽清談、亹亹逼人來，從天下。
又（重陽感舊）

把酒登高，望北固、崩濤中斷。還記得、寄奴西伐，彭城高宴。飲至凌歊看馬射，秋風落木堪傳箭。嘆黃花、依舊故宮非，江山換。

獨酌罷，微吟倦。斜照下，東籬畔。念柴桑居士，高風誰見。佳節又逢重九日，明年此會知誰健。論人生、富貴本浮雲，非吾願。
又（賀孫本芝壽兼得子）

老矣君謨，曾日啖、荔枝三百。拂袖去、筍輿芒屩，彈琴吹笛。九日登高黃菊酒，五湖放棹青山宅。論君家、住處本桃源，仙翁石。

門第盛，芝蘭集。五福滿，雙珠出。看龍文驥子，鳳毛殊特。竹馬鳩車階下繞，朱顏綠鬢尊前立。問今朝、誰捧碧霞觴，同年客。

又（感興）

老子生平，雅自負、交遊然諾。今已矣、結茅高隱，溪雲生閣。暇日好尋鄰父飲，歸來一枕松風覺。但拖條、藤杖筍鞋輕，湖山樂。

也不赴，公卿約。也不慕，神仙學。任優遊散誕，斷雲孤鶴。健飯休嗟容鬢改，此翁意氣還如昨。笑風塵、勞擾少年場，安耕鑿。

又（蒜山懷古）

沽酒南徐，聽夜雨、江聲千尺。記當年、阿童東下，佛貍深入。白面書生成底用，蕭郎裙屐偏輕敵。笑風流、北府好談兵，參軍客。

人事改，寒雲白。舊壘廢，神鴉集。盡沙沉浪洗，斷戈殘戟。落日樓船鳴鐵鎖，西風吹盡王侯宅。任黃蘆、苦竹打荒潮，漁樵笛。

又（壽金豈凡相國七十）
雒社耆英，高會處、門前雙戟。風景好、沙堤花柳，錦堂琴瑟。北叟南翁須健在，東封西禪何時畢。羨蒼生、濟了袞衣歸，神仙客。
法醞美，雕薪炙。燈火照，笙歌席。正朱樓雪滿，早梅訊息。矍鑠青山霜鐙馬，歡娛紅粉春泥屐。願百年、父老進霞觴，昇平日。

又（壽顧吏部松交五十）
拂袖歸來，閒管領、煙霞除目。算得是、與人無競，高飛黃鵠。眼底羊腸逢九坂，天邊鱷浪愁千斛。脫身時、還剩辟疆園，浮生足。

尊酒在，殘書讀。拳石小，滄州綠。有風亭月榭，醉彈絲竹。嫰籜雨抽堂下筍，蒼皮霜洗窗前木。倩丹青、寫出虎頭痴，山公屋。

又（題尤悔葊小影和原韻）

納納乾坤，問才子、幾人輕許。人爭道、北平司李，騷壇宗主。碣石宮傾北海酒，令支塞卷西風雨。更翩然、解組賦歸來，雲深處。

三毫頰，平添與。虎頭筆，神相佇。似元龍百尺，樓頭高踞。鷸蚌利名持壁壘，觸蠻知勇分旗鼓。只莊周為蝶蝶為周，都忘語。

六么令（詠桃）
一枝穠艷，蘸破垂楊色。到處倚牆臨水，妝點清明陌。障袖盈盈粉面，獨倚斜柯立。深紅淺白，無言忽笑，斗盡鉛華半無力。
年年閒步過此，柳下人家識。煙臉嫩霧鬢斜，腸斷東風客。燕子欲來還去，滿地愁狼籍。芳姿難得，韶光一片，囑付東君再三惜。

水調歌頭（題贈）
三月鶯花盛，十里小紅樓。輕裘肥馬年少，錦帶佩吳鉤。人道季心兄弟，還是翁歸伯仲，談笑擅風流。下馬飲君酒，消盡古今愁。

燒銀燭，張筵宴，系蘭舟。主人開閣召我，別墅好淹留。家有風亭水榭，伎奏玉絲金管，妙舞擘箜篌。二十四橋夜，明月滿揚州。

滿庭芳（道場山麓太白山人亭成，吳薗次置酒，同諸子分韻得今字）
鐵笛橫腰，鶴瓢在手，烏巾白袷行吟。仙蹤恍惚，埋玉舊煙林。多少唐陵漢寢，王孫夢、一樣銷沉。殘碑在、高人韻士，留得到而今。
雲深。來此地，相逢五隱，白石同心。喜今朝吾輩，酹酒登臨。忽聽松風驟響，蘇門嘯、仿佛遺音。歸來晚、峰頭斜景，明日約重尋。

燭影搖紅（山塘即事）

踏翠尋芳，柳條二月春風半。泰娘家在畫橋西，有客金錢宴。道是留儂可便，細沉吟、回眸顧盼。繡簾深處，茗椀爐煙，一床弦管。

惜別匆匆，明朝約會新亭館。扁舟載酒問嬋娟，驀地風吹散。此夜相思豈慣。孤枕宿、黃蘆斷岸。嚴城鐘鼓，凍雨殘燈，披衣長嘆。

倦尋芳（春雨）

欺梅黯淡，弄柳迷離，一幅煙水。醉墨模糊，淡插浮屠天際。卷湘簾，憑畫閣，白鷗點點飛還起。視吾廬，如掀翻一葉，空江深處。

記今朝、南湖禊飲，士女嬉遊，此景佳麗。細馬輕車，不到斷橋西路。雙屐沖泥僧喚渡，一瓢沽酒柴門閉。料今宵，對殘燈、客情憔悴。

念奴嬌（即事）

東籬殘醉，過溪來、閒訪黃花訊息。小院高樓門半掩，細雨闌乾吹笛。側帽狂呼，搊箏緩唱，翠袖偎人立。欲前還止，此中何處佳客。

卻是許掾王郎，風流年少，爛醉金釵側。十載揚州春夢斷，薄倖青樓贏得。遍插茱萸，山公老矣，顧影顛毛白。憑高惆悵，暮雲千里凝碧。

木蘭花慢（過濟南）
天清華不注，搔首望，白雲齊。想尚父夷吾，雪宮柏寢，衰草長堤。松耶柏耶在否，只斜陽七十二城西。石窌功名何處，鐵籠籌算都非。
盡牛山、涕淚沾衣。極目雁行低。嘆鮑叔無人，魯連未死，憔悴南歸。依然洋洋東海，看諸生奏玉簡金泥。誰問碻磝戰骨，秋風老樹成圍。

又（話舊）

西湖花月地，櫻筍熟，鱖魚肥。記粉袖銀箏，青簾畫舫，煙柳春堤。驚風一朝吹散，嘆西興兵火渡人稀。白髮龜年尚在，青山賀監重歸。

恰相逢、紫蟹黃雞。猶唱縷金衣。奈狂客愁多，秋娘老去，木落烏棲。無情斷橋流水，把年光流盡付斜暉。世事浮生急景，道人抱膝忘機。

又（壽嘉定趙侍御，舊巡滇南）

仰頭看皓魄，切莫放，酒杯空。記六詔飛書，百蠻馳傳，萬里乘驄。天南碧雞金馬，把枯棋殘局付兒童。雞黍鹿門高隱，衣冠鶴髮衰翁。

嘆干戈、滿地飄蓬。落日數歸鴻。喜歇浦寒潮，練塘新霽，投老從容。菊花滿頭須插，向東籬狂笑醉顏紅。高館青尊紅燭，故園黃葉丹楓。

又（中秋詠月）
冰輪誰碾就，千尺起，嘯台東。記白傅堤邊，庚公樓上，幾度曾逢。今宵廣寒高處，問嫦娥環佩在何峰。天上銀河珠斗，人間玉露金風。

聽江樓、鶴唳橫空。人影立梧桐。有宮錦袍緋，綸巾頭白，鐵笛仙翁。欲乘月明飛去，過嚴城下界打霜鐘。醉臥三山絕頂，倒看萬個長松。

又（壽汲古閣主人毛子晉）
尚湖高隱處，較漆簡，定遺經。正伏勝加餐，揚雄強飯，七略縱橫。爭傳殺青奇字，更五千餘偈叩南能。夜雨蒲團佛火，春風菌閣書聲。

臥荒江、投老遺民。兵後海田耕。喜柳塢堂開，月泉詩就，貰酒行吟。高談九州風雅，問開元以後屬何人。百歲顛毛斑白，千年翰墨丹青。

水龍吟（送孫浣心之真定）

無諸台上春風，燕南魏北聲名起。金戈鐵馬，神州沉陸，幅巾歸里。種柳門前，藝瓜陂下，北窗煙雨。遇天涯、故舊貽書到，一鞭行李滹沲水。

挾瑟高堂趙女，問叢台、幾人珠履。青史紛爭，干戈談笑，陳餘張耳。漢壘秦軍，季龍宮苑，銷沉何處。向孤城但有，寒鴉落木，暮天羈旅。

風流子（為鹿城李三益壽）

青山當戶牗，秋光霽、明月倒壺觴。羨金粟道人，草堂松竹，青蓮居士，藜閣文章。傳家久，朱門開累葉，畫省付諸郎。綠酒黃花，淵明高臥，紅顏白髮，樊素新妝。

登高頻回首，江南舊恨在，鐵笛滄浪。十載故園兵火，三徑都荒。待山園再葺，讀書萬卷，湖田晚熟，縱博千場。老子婆娑不淺，盡意疏狂。

又（送張編修督學河南）

中原人物盛，征驂過、花發洛陽街。羨嚴助承明，連城建節，茂先機近，好士掄才。賓徒滿，賦成夸授簡，鐘鼓繞繁台。嵩岳出雲，郁蔥千仞，濁河天際，屈注西來。

憑高披襟處，千觴引醽醁，意氣佳哉。回首日邊舮唱，御筆親裁。待尚書尺一，趨歸視草，門盈桃李，學士高齋。領取玉堂佳話，黃閣重開。
又(掖門感舊）

鹹陽三月火，新宮起、傍鎖舊莓牆。見殘甓廢磚，何王遺構，荒薺衰草，一片斜陽。記當日，文華開講幄，寶地正焚香。左相接班，百官陪從，執經橫卷，奏對明光。

至尊微含笑，尚書問大義，共退東廂。忽命紫貂重召，天語琅琅。賜龍團月片，甘瓜脆李。從容晏笑，拜謝君王。十八年來如夢，萬事淒涼。

沁園春（午朝遇雨）

十里紅牆，樹色陰濃，銅扉洞開。見觚稜日炫，金銀照耀，朱霞天半，避暑樓台。忽起奇雲，琉璃萬頃，燕雀罘罳風動來。西山上，有龍迎返照，急雨驚雷。

涼生殿閣佳哉。但瀟灑瑤階絕點埃。聽御河流水，琤琮雜佩，黃滋細柳，翠逼宮槐。玉管銀毫，冰桃雪藕，枚馬詩成應制才。承恩久，待歸鞭晚霽，步月天街。
又（雲間張青琱從中州南還，索詞壽母）

極目中原，慷慨平生，濁醪一杯。念高堂老母，桓釐志行，窮途遊子，仲蔚蒿萊。雅負經綸，文章小技，三尺遺孤何壯哉。辭家久，到燕南趙北，赤日黃埃。

吾徒造物安排。且布襪青鞋歸去來。有蓴羹鱸鱠，能供蔬膳，魚村蟹舍，可葺茅齋。貧賤安親，詩書養志，世上機雲少棄才。成名後，把懷清築起，百歲高台。

又（觀潮）

八月奔濤，千尺崔嵬，砉然欲驚。似靈妃顧笑，神魚進舞，馮夷擊鼓，白馬來迎。伍相鴟夷，錢王羽箭，怒氣強於十萬兵。崢嶸甚，訝雪山中斷，銀漢西傾。

孤舟鐵笛風清。待萬里乘槎問客星。嘆鯨鯢未翦，戈船滿岸，蟾蜍正吐，歌管傾城。狎浪兒童，橫江士女，笑指漁翁一葉輕。誰知道，是觀潮枚叟，論水莊生。

又（丁酉小春，海棠與水仙並開，王廉州為余寫《秋林圖》初成，因取瓶花作供，輒賦此詞）

有美人兮，宛在中央，仙乎水哉。似藐姑神女，凌波獨步，瀟湘極浦，洗盡塵埃。忽遇東鄰，彼姝者子，紅粉胭脂笑靨開。須知道，是兩家妝束，一種人才。

東風著意安排。蚤羯鼓催成巧樣裁。豈陳王賦就，新添女伴，太真睡起，共倚妝檯。玉骨冰肌，艷梳濃裹，妙手黃筌未見來。霜天晚，對膽瓶雙絕，點染幽齋。

又（吳興愛山台禊飲，分韻得關字）

妍景銷愁，輕衫乘興，扁舟往還。遇使君倒屐，銀床枕簟，群賢傾蓋，玉佩刀環。下若新醅，前溪妙舞，落日樓台雨後山。雕闌外，有名花婀娜，嬌鳥綿蠻。

衰翁天放疏頑。況廿載重來詎等閒。嘆此方嚴虎，青絲白馬⑴，當年宋態，綠鬢紅顏⑵。春色依然，舊遊何處，剩得東風柳一灣。吾堪老，傍鷗汀雁渚，石戶松關。
賀新郎（送杜將軍弢武）

雙鬢愁來白。數威名、西州豪傑，玉關沙磧。家世通侯黃金印，馬矟當年第一。磨盾鼻、懸毫飛檄。雅吹投壺詩萬首，舊當陽、虎帳春秋癖。思往事，頓成昔。
天涯寂寞青門客。念平生、鞭箠萬里，布衣之極。滿地江湖漁歌起，誰弄扁舟鐵笛。正柳色、依依南陌。日暮鄉關何處是，故人書、草沒摩崖石。漫回首，淚沾臆。

又（病中有感）
萬事催華發。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追往恨，倍淒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炙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屐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研究

處於明末清初這一特殊歷史時期的著名詩人吳偉業亦工詞，今存詞作108首，但其詞名為詩名所掩，時人幾不論及。《梅村詞》具有比較鮮明的時代性與比較深刻的思想性，且對清初詞風嬗遞具有一定的影響，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對《梅村詞》的研究，主要從以下幾方面入手：
首先、探討《梅村詞》的內容特點及形成此種特點的原因。明清易代帶來的家國之悲、出仕兩朝帶來的身世之感、與秦淮名妓的卞玉京的感情糾葛，都在《梅村詞》中有著比較深切的體現，這些經歷對於吳偉業的創作都有著很直接的影響。
其次、探討《梅村詞》的藝術風格及創作手法，對於《梅村詞》的藝術風格從兩方面進行論述。其小令多規摹秦柳溫周，緊緊承接“雲間派”綺艷風格而來，溫婉纏綿中蘊含綺艷哀感之美；中長調遠承蘇辛風致，多慷慨激楚之詞，實乃家國身世之感使然。另外，在寫作手法上，《梅村詞》善於營造意境、注意遣詞用語、更精於用典。
第三、集中說明《梅村詞》對清初詞壇創作及詞風演變的一些影響。清詞號稱“中興”，而清初這一時間段更是清詞中興的發軔期，對於其後詞風轉變、詞派形成皆具有重要的意義，吳偉業作為一代文宗且生命歷程幾於此時間段相始終，在他周圍聚集大批作者，其中就包括“陽羨詞派”的宗主陳維崧，通過對於二者的比較與研究，可以得出結論，吳偉業對於“陽羨詞風”的影響是深刻而直接的。
最後、將吳偉業《梅村詞》所有集評進行匯總整理，這是對於《梅村詞》研究的一種補充，同時，也能加深我們對於《梅村詞》的理解。

略論

清代論者對梅村詞的評價很高，一般都認為他是清初詞家中最傑出的一位，如徐珂說：“明崇禎之季，詩餘盛行，人沿竟陵一派。入國朝，合肥龔鼎孳、真定梁清標皆負盛名，而太倉吳偉業尤為之冠。”程穆衡說：“梅村詞亦為藝林所稱引，……本朝詞家推為冠冕。”張德瀛說：“吳梅村祭酒為本朝詞家之領袖。”對於梅村詞的藝術風格，眾家所評則有所參差，有謂梅村詞風宗飛卿、後主的，如謝章鋌認為：梅村詞作數量不多，今存世一百零五首，這個數字相對於他的詩歌創作量，還不到十分之一，然而，梅村詞的藝術成就和在詞史上的地位卻不容忽視。

昔陳大樽以溫、李為宗，自吳梅村以逮王阮亭，翕然從之。當其時，無人不晚唐。

(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續編》)

有謂梅村詞風近柳永、秦觀的，如《四庫提要》說：

(梅村)以其餘技度曲倚聲，亦復接跡屯田，嗣音淮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有謂梅村詞風神似東坡、稼軒的，如陳廷焯說：

東坡詞豪宕感激，忠厚纏綿，後人學之，徒形粗魯，故東坡詞不能學，亦不必學。唯梅村高者有與老坡神似處，可作此翁後勁，如《滿江紅》諸闋，頗為暗合，“松栝凌寒”、“滿目山川”、“沽酒南徐”三篇，尤見筆意。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他又說：

梅村詞筆力甚遒，意味亦永，界乎蘇、辛之間，幾可獨樹一幟。

(陳廷焯《詞則·放歌集》)

程穆衡則認為梅村詞“婉靡雄放，兼有周、柳、蘇、辛之長”

其實，梅村為詞，如同他之為詩，亦是轉益多師，博採眾長，以他的宏肆才力，能為多種風格。其寫艷情者，綺麗婉媚，得飛卿、屯田、美成的風韻；寫高曠之情者，神理逼近東坡；寫淡雅之情者，風格又似淮海；悲慨國事者，驅使書史，激昂蒼涼，氣格神韻追步稼軒；至於俯仰身世，抒其幽恨塊壘之作如《賀新郎·病中有感》，則完全發自胸臆，無所依傍，是血淚凝成的獨絕之詞。大體上說，梅村的小令、中調，艷麗柔媚，風格似晚唐、北宋諸婉約派大師的情韻；長調慢詞，豪放激昂，風格似東坡、稼軒的神氣。

如他的《如夢令》四首：

鎮日鶯愁燕懶，遍地落紅誰管。睡起熱沉香，小飲碧螺春碗。簾卷，簾卷。一任柳絲風軟。

誤信鵲聲枝上，幾度樓頭西望。薄倖不歸來，愁殺石城風浪。無恙，無恙。牢記別時模樣。

煙鎖畫橋人病，燕子玉關歸信。報導負情儂，屈指還家春盡。休聽，休聽。又是海棠開近。《如夢令》四首之一，之二，之四。

寫閨思春愁。又如：

細骨珊珊，指尖拂處嬌弦語。著水撩人，點點飛來雨。撲罷流螢，帳底輕風舉。眠無主，誤粘玉體，印得紅絲縷。

《點絳唇·蕉團》斷頰微紅眼半醒，背人驀地下階行。摘花高處賭身輕。細撥薰爐香繚繞，嫩塗吟紙墨欹傾。慣猜閒事為聰明。《浣溪沙》二首之一

是為寫美人情性，二者神韻皆似晚唐、北宋諸婉約大家的手筆。梅村很善於體察女性心理，描繪麗人情態，他的另一首寫閨情的詞《柳初新·閨思》：“畫欄深鎖鴛鴦暖。照素影，花枝軟。綠雲斜軃，寶釵欲墜，倦起日高猶懶，嗔道是風簾卷。半抬身，慵開嬌眼。”寫出了春閨美人的萬般嬌柔。這一首《柳初新》和上引的《點絳唇》、《浣溪沙》，都大得溫飛卿、柳屯田艷詞風韻。

梅村情詞艷者似溫柳，雅者則似周邦彥。如：

門外青驄騎，山外斜陽樹。蕭郎何事苦思歸，去，去，去。燕子無情，落花多恨，一天憔悴。私語牽衣淚，醉人偎人覷。今宵微雨怯春愁，住，住，住。笑整鸞衾，重添香獸，別離還未。《醉春風·春思》

烏鵲橋頭夜話，櫻桃花下春愁。廉纖細雨綠楊舟，畫閣玉人垂手。紅袖盈盈粉淚，青山剪剪明眸。今宵好夢倩誰收，一枕別時殘酒。《西江月·詠別》還有《燭影搖紅·山塘即事》一首，與這兩首詞相似，都是寫男女情愛別恨，情調婉轉柔麗，詞採風雅可人，是美成情詞的風範。《醉春風》一詞，就被陳維崧稱為可以與周邦彥的《少年游》“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對照比美。

梅村有些詞構思精巧，寫景綺麗，情趣淡雅，則又似秦淮海，如：

欺梅黯淡，弄柳迷離，一幅煙水。醉墨模糊，淡插浮屠天際。卷湘簾，憑畫閣，白鷗點點飛還起。視吾廬，如掀翻一葉，空江深處。記今朝，南湖禊飲，士女嬉遊，此景佳麗。

細馬輕車，不到斷橋西路。雙屐沖泥僧喚渡，一瓢沽酒柴門閉。料今宵，對殘燈，客情憔悴。《倦尋芳·春雨》

這首詞上闋寫景，清麗淡雅，與秦觀名詞《滿庭芳·山抹微雲》、《踏莎行·霧失樓台》等篇的風格約略相似。下闋寫情，於美景雅趣之中，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客思之愁，頗得淮海的神理。

梅村詞中還有一些曠達，高逸，放誕之作，“直是坡仙化境”。如：

老子平生，雅自負，交遊然諾。今已矣，結茅高隱，溪雲生閣。暇日好尋鄰父飲，歸來一枕松風覺。但拖條，藤杖筍鞋輕，湖山樂。也不赴，公卿約，也不慕，神仙學。任優遊散誕，斷雲孤鶴。健飯休嗟容鬢改，此翁意氣還如昨，笑風塵，勞攘少年場，安耕鑿。《滿江紅·感興》

又如《木蘭花慢·中秋詠月》：

冰輪誰碾就，千尺起，嘯台東。……，今宵廣寒高處，問嫦娥，環佩在何峰。天上銀河珠斗，人間玉露金風。聽江樓鶴唳橫空，人影立梧桐。……欲乘月明飛去，過嚴城，下界打霜鐘。醉臥三山絕頂，倒看萬個長松。

這兩首詞中表現出的那種目空一世的高蹈放達，超逸清空的情志，在梅村詩中未曾顯現過，我們則從這裡看到了梅村性格和氣質的另一個側面。這兩首詞風神峻秀，意象奇麗，豪氣疏狂，譽為“直是坡仙化境”，並非過獎之詞。

然而，梅村生活在那個悲劇的時代，他的高曠和疏狂，只能是在藝術創作暇想時追求的片刻間的精神解脫，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詩人，他的心頭始終縈繞重壓著悲懷故國淪亡的痛苦。在他的詞中，占主導地位的還是那些寄慨興亡之感的篇什。他的《滿江紅》“白門感舊”、“感舊”、“重陽感舊”、“蒜山懷古”四首，激越蒼涼，驅使書史，風格和語言都神似辛棄疾。茲引錄二首論析之：

滿目山川，那一帶，石城東冶。記舊日，新亭高會，人人王謝。風靜旌旗瓜步壘，月明鼓吹秦淮夜。算北軍，天塹隔長江，飛來也。暮雨急，寒潮打。蒼鼠竄，宮門瓦。看雞鳴埭下，射鵰盤馬。庾信哀時唯涕淚，登高卻向西風灑。問開皇將相復何人，亡陳者。《滿江紅·感舊》

沽酒南徐，聽夜雨，江聲千尺。記當年，阿童東下，佛狸深入。白面書生成底用，蕭郎裙屐偏輕敵。笑風流，北府好談兵，參軍客。人事改，寒雲白。舊壘廢，神鴉集。盡沙沉浪洗，斷戈殘戟。落日樓船鳴鐵鎖，西風吹盡王侯宅。任黃蘆苦竹打荒潮，漁樵笛。《滿江紅·蒜山懷古》

“感舊”寫弘光南都崩潰。上闋起首便抒發其滄桑之嘆，滿目山川，金陵形勝，然亡國易世，徒余滿目蒼涼。追想當年，弘光朝上，滿朝君臣只在爭權爭位；人人自詡是王導、謝安，欲做南明中興勛貴。這是諷刺馬士英、阮大鋮之流的誤國。馬士英專擅弘光朝大權，自恃長江天險，清人不易逾越，遂忙於私鬥、鞏固權位而不顧江防，結果清軍破揚州後長驅南下徑渡長江，如入無人之境，弘光朝頃刻瓦解。“風靜旌旗瓜步壘，月明鼓吹秦淮夜”，與吳詩名句“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早報臨瓜步”異曲同工，皆以強烈的對比，諷刺譴責弘光君臣的誤國。下闋的“暮雨急，寒潮打”，用淒冷之景寫南都之亡，暗用劉禹錫《石頭城》詩“潮打空城寂寞回”之意；“蒼鼠竄，宮門瓦”，譴責馬、阮之流斷送南明，謂他們如同社鼠一般為害社稷，遂教清人耀武揚威於明朝故都，使亡國遺臣永懷黍離麥秀之悲，淚灑西西風。梅村在詞的結尾處，用隋滅南陳的歷史典故寫南明敗亡的痛史。昔年是南陳將相任忠之流的迎降隋軍，使隋迅速滅亡了南陳王朝，而任忠等人入隋之後都得到了高官厚爵，南明的迅速敗亡，同樣是因為“江左衣冠先解體，京西豪傑競投兵”。南都的崩潰，不僅在於弘光帝的昏庸，馬士英的專權，還在於手握重兵的左夢庚、劉澤清、劉良佐，以及黃得功部將、高傑餘部的紛紛迎降清兵，倒戈攻明，使南明武力須臾解體，而這夥人在清朝都曾得到過高官厚爵，梅村正是借用歷史典故暗暗地但又是憤怒地譴責了這伙賣國求榮的叛徒。

“蒜山懷古”亦是哀傷南明的滅亡。蒜山在鎮江，詞主要寫揚州、鎮江二役的失敗。這首詞極其悲涼，運用典故極多，藝術風格逼近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上闋寫當年敗亡痛史。起筆便營構了蒼涼激楚的氣氛，夜雨蕭瑟，江聲千尺，沽酒京口舊戰地，興發懷古傷今的感慨。以下即連用典故藉以寫南明的滅亡。阿童是西晉大將王濬的小字，佛狸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小名。王濬於西晉太康元年率舟師自四川東下，“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晉軍迅速攻滅了東吳。北魏太武帝在南朝劉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率兵南侵，軍鋒直到京口對岸的瓜步山而止。這兩次戰役，都是以北方軍隊戰勝南方而告終，梅村藉以指清兵的南下滅亡弘光。下面即以六朝故事寫南明的失敗。“白面書生成底用，蕭郎裙屐偏輕敵”，前用沈慶之故事，沈慶之曾上書宋文帝劉義隆道：“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謀之，事何由濟！”後用北魏邢巒故事，《魏書·邢巒傳》：“巒上表云：‘蕭淵藻是裙屐少年，未洽治務’。”“笑風流，北府好談兵，參軍客”，用東晉謝玄、劉牢之故事，謝玄鎮守廣陵(即揚州)，招募勇士編練軍隊，選拔劉牢之為參軍，領精銳為前鋒，百戰百勝，號北府兵。梅村連用三個歷史典故，批評南明用但知風流自賞而不知軍事的書生參軍幕府，招致軍事失敗。梅村是用典寫南明史實，史可法督師揚州，馬士英、阮大鋮派吳茂長等人為史部參軍，他們皆是不曉軍事的白面書生、裙屐蕭郎之輩。北府一典，乃是反用其意，謂揚州幕中參軍並無劉牢之這樣的將才，而只是一些風流文士。梅村《揚州》詩中也有“白面談兵多入幕”之句，蓋梅村深痛當日的失誤。

下闋寫眼前景感，又連用典實，以蕭瑟之景，寫易代之悲。“人事改，寒雲白”，悲嘆江山雖在，人事全非。“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舊壘廢，神鴉集”，前化用劉禹錫《西塞山懷古》“故壘蕭蕭蘆荻秋”詩意，後化用辛棄疾“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詞意。“盡沙沉浪洗，斷戈殘戟”，化用杜牧“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詩意。“落日樓船鳴鐵鎖，西風吹盡王侯宅”，前句寫落日餘暉，昔時橫江截敵的鐵索早已被銷熔江底，依舊用劉禹錫“王濬樓船”，“千尋鐵鎖”之詩意；後句寫舊時王侯宅第，已成為西風中的一片荒煙蔓草。兩句又含有“西風殘照，漢家陵闕”、“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興亡滄桑之感，末句“任黃蘆苦竹打荒潮，漁樵笛”，大江荒潮，陣陣拍打著江邊的黃蘆、苦竹，這悽然的音響，與江濱漁父樵夫幽咽的笛聲相應和，令人蕭瑟淒涼之極。

這首詞沉鬱悲涼，思致深遠，體格雖學辛詞，意境卻是一片無限的哀傷，誠如陳廷焯所云：“吳梅村詞，雖非專長，然其高處有令人不可捉摸者，此亦身世之感使然”。梅村才力、學力足以驅使書史，迭用典故，精切動人，但其故國淪亡之悲哀，身世不幸之悽苦，令他不能如辛棄疾一般的豪邁悲壯，然論其詞力已能直摩稼軒之堂奧。

梅村詞的藝術境界亦有如他的詩，詞藻華贍，用典繁而精切，鏤金錯采，富艷典雅，意境深遠，風格多樣，謂其為“清詞冠冕”，亦非虛美。

注釋：

徐珂《近詞叢話》。

程穆衡《吳梅村先生詩餘序》。

張德瀛《》。

程穆衡《吳梅村先生詩餘序》。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吳偉業《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

吳偉業《揚州》四首其三。

劉禹錫《西塞山懷古》。

《宋書·沈慶之傳》。

事見《晉書·劉牢之傳》。

劉禹錫《西塞山懷古》。

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杜牧《赤壁》。

劉禹錫《西塞山懷古》。

李白《憶秦娥》。

劉禹錫《烏衣巷》。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原載：《中國文化研究》1999年夏之卷(總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