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鴆篇

《雙鴆篇》是清代詩人姚燮創作的一首長篇敘事詩。全詩共三百零二句,一千七百九十五字,是舊體敘事詩中少見的巨篇。此詩寫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在重金錢的家長逼迫下雙雙殉情的悲劇故事。

基本介紹

  • 中文名稱:《雙鴆篇》
  • 類別:敘事詩
  • 創作年代:清代
  • 作者:姚燮
  • 文學體裁雜言詩
  • 字數:1795字
作品原文,作品注釋,作品譯文,作品簡析,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雙鳩篇(1)
郎心愛妾千黃金(2),妾身事郎無二心。郎年十七妾十六,圓轉朱輪得華轂(3)。與郎生小閶門裡,與郎結褵在燕市(4)。阿耶愛妾娘愛郎(5),但看郎歡為妾喜。與郎為水同一池,與郎為木同一枝,與郎為帶同一結,與郎為繭同一絲(6)。郎命妾所依,妾命郎所與。不願與郎分,但願與郎聚。郎為飛雁妾作雲,郎作垂楊妾為雨。妾身金縷衣(7),比郎光與輝;妾腕玉條脫(8),比郎顏與色;妾佩明月璫(9),比郎不斷宛轉腸。妾妝郎共肩,芙蓉出淥搖晚妍(10);妾眠郎共枕,鴛鴦回波落春影。東鄰窈窕女(11),對郎盈盈眉欲語(12);西鄰輕薄兒,對妾依依神為馳(13)。郎但知有妾,妾但知有郎;明鏡不掩幃燈光(14),牡丹不奪蘭草香。郎心與妾相始終,妾心與郎相終始。不必同日生,但願同日死;不必同日死,但願郎生妾先死,不願郎死遺妾生。妾為影,郎為形,妾如珠,郎手擎(15),妾為郎婦身分明。妾為郎婦天鑒之,為郎之婦千人知。郎飽妾共飽,郎飢妾共飢;一飢一飽與郎共,山崩川竭無更移。
阿耶日久嫌郎貧,日日要郎離妾門。阿娘恨郎不賺錢,要郎遠客三城邊(16)。三城何蝤崒(17),三城何豈嶢(18),三城溪水深,水毒溪無橋。三城黑沙黑,黑沙同鳴髇(19)。三城多劫賊,劫賊凶咆哮;劫賊殺人如殺獒(20),白骨堆積城門高。三城多白楊,白楊風蕭蕭。蕭蕭颯颯啼怪鴞(21),其下有穴狐狸嗥。老客停馬不敢過,年輕出門郎奈何!摘妾胸前璣(22),為郎換棉衣;脫妾足下履,為郎易食米;典妾金纏臂(23),為郎市鞍轡(24);賣妾珊瑚翹(25),為郎置寶刀。思郎光與輝,妾身尚有金縷衣;念郎顏與色,妾腕尚有玉條脫。憶郎不斷宛轉腸,妾佩尚有明月璫(26)。出門七月期,初六是良吉(27),置得一杯酒,與郎作離別。杯中一滴酒,心中一滴血。不飲愁郎飢,飲之恐郎咽。秋煙在鏡芙蓉凋,秋風在衾鴛鴦彯,秋雲不行雁影獨,秋雨不雨楊枝憔(28)。阿耶向郎訾(29):“不得千金弗還里!”阿娘從郎嗤:“千金不得毋來歸!”妾手掩面啼聲低,妾手不敢牽郎衣;向郎不語心依依,欲語又恐耶娘疑。見郎屈一指,似郎為妾經年期(30)。十月開梅花,二月開桃李,六月菱荷香,青青出蒲葦。但願郎得千金歸,先向耶娘買歡喜。卸妾玉條脫,何有顏色強!何有輝與光,解妾明月璫!脫妾金縷衣,為郎摺疊空竹箱(31)。譬如生小不嫁郎,見之徒令心悲傷。視妾雙眉娥,歸來記取青不多(32);記妾領中扣,歸來與郎驗肥瘦。為郎不下堂,為郎不出房;為郎安慰耶,為郎安慰娘;為郎日焚香,焚香祝告天蒼蒼。正月梅花殘,三月桃李紅,七月落菱荷,蒲葦青茸茸(33)。日高聽鈴馬,鈴馬轔轔過樓下;日落聞行車,行車卻向東南馳(34)。半年得一信,一年不得郎邊書。有客三城來,聞之欲語還囁嚅(35)。三城多白楊,三城多劫賊,三城溪水深,三城黑沙黑。老客停馬不敢過,年輕出門那歸得(36)!阿耶從妾言:“負汝青春年!”阿娘向妾語:“是汝命生苦。憐汝命生苦,為汝重剪紅羅襦,紫為繡鳳青天吳(37)。復帳六尺八(38),菡萏四角垂流蘇(39)。畫簟六尺三(40),緣以鸞錦椒泥塗(41)。東家郎,好光輝,勸汝弗愛金縷衣;勸汝弗愛玉條脫(42),西家郎,好顏色。東家西家郎,手中累累千金黃;心中不斷宛轉腸,汝還弗愛明月璫。”稽首耶娘前(43),耶娘聽妾語:“耶娘之愛何敢逾(44)!妾心區區當鑒取(45)。妾心區區天可盟(46),妾為郎婦身分明。不能郎生妾先死,忍因郎死偷妾生(47)!”與郎不終始,妾身尚何俟?不得郎骨歸,妾心猶狐疑(48)。沉沉白日鵂鶹啼(49),暗暗夜色蝙蝠飛。夢郎向妾笑,如郎同居時;夢郎向妾哭,如憂出門無還期。夢郎三城歸,黃金百笏青騧驪(50);夢郎流落不得歸,面目黧黑無完衣。阿耶逼妾嫁,朝呵暮罵相摧靡(51);阿娘逼妾嫁,長荊短棘來鞭笞(52)。耶呵罵,豈不恫(53)!娘鞭笞,豈不痛!思郎生死猶未明,妾不輕生為郎重(54)。
前門鳴烏鴉(55),後門鵲聲喜,烏鴉何悲鵲何喜?十月開梅花,二月開桃李,今年六月無荷菱,蒲葦凋殘北風起。見郎入門來,見郎如夢裡。視囊不得米(56),視衣衣無襟;馬死棄鞍轡,繭足徒步如炮燖(57);顧彼腰下刀,薱無光彩生愁霠(58)。郎歸不止黃金千,那願郎得千黃金(59)。記妾領中扣,與郎量肥瘦;記妾雙眉娥,為郎憔悴青不多;為郎憔悴青不多,郎真死矣還如何(60)!望郎減光輝,光輝不如金縷衣;望郎苦顏色,顏色不如玉條脫。幸郎不斷宛轉腸,佩之還似明月璫。耶娘怨郎身手窮,囚妾不使郎衾同(61)。生不同衾死同穴,妾雖無言妾已決。含笑語耶娘:“妾有玉條脫,亦有明月璫。簇新金縷衣,摺疊空竹箱。為郎市賣贖郎罪,抵郎歸有千金裝。”阿耶笑語妾:“還爾鴛鴦飛。”阿娘笑語妾:“看爾連理芙蓉枝(62)。”鴛鴦遭網羅,安能到頭白?芙蓉經狂飆(63),飆狂摧之易狼籍。朱繩三尺垂,不得高掛梧桐枝;下有千丈池,可惜池水多污泥(64)。為郎置鴆酒,鴆酒甘如飴;但得生死常追隨,此酒不減同心杯(65)。妾飲琉璃杯,郎飲白玉盞。以斧斧木木不離,以刀斷水水不斷;同繭之絲不可剪,同結之帶兩頭綰(66)。稽首謝阿耶:阿耶不必悲咨嗟。稽首辭阿娘:阿娘不必中心傷。有婿長貧賤,有女不遂耶娘願(67);但願耶娘壽考同百年(68)。郎死不值千黃金,妾死不值黃金千。西鄰來看妾,密紉條條羅褲褶(69);東鄰來看郎,儀容皎皎明月光。東鄰西鄰長嘆息:“蝦蟆抱桂光彩蝕(70),朽綆龍淵黝誰測(71)!”
東鄰西鄰語我前,要我製作《雙鴆篇》。天缺不得女媧補(72),海缺不得精衛填(73),聞我歌者當涕漣。郎年二十妾十九,郎姓黃,妾姓柳,郎挶畚(74),妾箕帚(75)。雙芙蓉,何懰懰(76)。雙鴛鴦,地下守。朝打孔雀夜逐狗,孔雀雌雄狗牝牡,天上所無陌路有,陌路何能避梃杻(77)!聞我歌者淚一斗,不譜吳箏譜燕缶(78)。

作品注釋

(1)鴆(zhèn鎮):傳說中的一種毒鳥。
(2)千黃金:喻極其珍愛。
(3)“圓轉”句:喻兩人匹配相當和婚姻的圓滿。朱輪,紅色的車輪。華轂(gǔ谷),有文采裝飾的轂。轂,車輪中心的圓木,其周圍與車輻的一端相連線,中有圓孔,用以插軸。
(4)“與郎”二句:二人生長在蘇州,結婚在北京。閶門,蘇州的西門,此代指蘇州。結褵,古代女子出嫁的一種儀式。女子臨嫁前,其母為她繫結佩巾,以表示到夫家後竭力操勞家務。此指結婚。褵,佩在胸前的巾。燕市,這裡指北京,戰國時代燕國的京都在今北京城西南隅,稱薊。
(5)阿耶:即阿爺。此指父親。
(6)“與郎”四句:喻夫妻恩愛、形影不離。
(7)金縷衣:用金線織成的衣服,此借指華美的服飾。
(8)條脫:手鐲。
(9)明月璫:鑲有明珠的耳飾。
(10)淥:此指清澈的水。
(11)窈窕(yǎotiǎo咬挑):美好貌。
(12)盈盈:儀態美好貌。眉欲語:眉目傳情意。
(13)依依:戀戀不捨。神為馳:神思為之飛馳。
(14)幃燈:裝有紗罩的燈。
(15)擎(qíng情):舉。
(16)三城:在四川松潘縣城外西山下。這裡泛指邊遠荒僻之地。
(17)蝤(qiú求)崒:高峻貌。
(18)岧嶢:高峻。
(19)鳴髇(xiāo蕭):響箭。
(20)獒(áo敖):一種猛犬。
(21)鴞(xiāo消):貓頭鷹。
(22)璣:不圓的珠。《楚辭·七諫·謬諫》:“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王逸註:“圜澤為珠,廉隅為璣。”古典詩詞中,一般珠璣不分,都指珍珠。
(23)纏臂:手鐲。
(24)市鞍轡(pèi配):買馬。市,買,換取。鞍、轡(韁繩),都是馬具,此代指馬。
(25)珊瑚翹:古代婦女戴的用珊瑚製作的一種首飾。
(26)“思郎”六句:與上文“妾身金縷衣”六句相呼應。
(27)“初六”句:舊俗多以農曆每月的三、六、九日為吉日。良吉,良辰吉日。
(28)“秋煙”四句:與上文“芙蓉出淥搖晚妍”、“鴛鴦回波落春影”、“郎為飛雁妾作雲,郎作垂楊妾為雨”數句相呼應。秋煙,秋氣。芙蓉凋,喻女主人公玉容憔悴。彯(piāo飄),飄散。
(29)訾(zǐ子):責罵。
(30)經年期:以一年的時間為期限。
(31)“卸妾”六句:再次與上文呼應。中間的兩句,疑為有意倒置,句式上有所變化。
(32)青不多:(丈夫走後)不再畫眉意。古代婦女用黛畫眉,黛系青黑色。
(33)“正月”四句:與上文“十月開梅花”四句對應,一開一謝正是一年。
(34)“日高”四句:寫相思之深,盼夫之切。
(35)囁嚅:想要說話而又頓住。
(36)“三城”六句:再次寫三城環境的惡劣。
(37)“為汝”二句:要為女主人公重製嫁衣。紅羅襦上繡上紫鳳和青天吳。杜甫北征》詩:“天吳及紫鳳,顛倒在短褐。”天吳,古代神話中的一種水神,八首人面,虎身,八足八尾,系青黃色(見《山海經·海外東經》和《山海經·大荒東經》),故詩中雲“青天吳”。紫鳳,古代神話中一種神鳥。此指古代繡在上衣上的鳳鳥花紋。
(38)復帳:古代冬季用的一種華麗的帳子。一般表用色錦,並繡有花,里用白絹,故名復帳。
(39)“菡萏(dàn淡)”句:帳上繡有荷花,四角垂有穗子。菡萏,荷花。《爾雅·釋草》:“荷,芙渠,……其華菡萏。”流蘇,下垂的穗子,大多是用絲線製成。
(40)簟:竹蓆。
(41)“緣以”句:蓆子以繡有鸞鳳圖案的錦緣邊,再塗上椒,使其芳香。
(42)“勸汝”二句:句式變化同此詩注31“何有”二句。
(43)稽(qǐ起)首:古代的一種跪拜禮,叩頭到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一種禮節。
(44)逾:過,引申為違背。
(45)“妾心”句:女兒專一之愛,二老應當看到。區區,此指愛情專一。古樂府《孔雀東南飛》:“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
(46)盟:古代諸侯於神前立誓締約,盟誓以天為證,此可引申為作證意。
(47)忍:哪忍。偷妾生:即妾偷生。
(48)狐疑:懷疑,多疑。《漢書·文帝紀》:“方大臣誅諸呂迎朕,朕狐疑。”顏師古註:“孤之為獸,其性多疑,每渡冰河,且聽且渡。故言疑者,而稱孤疑。”
(49)鵂鶹(xiūliú休留):貓頭鷹。與梟同類,古人認為這類鳥叫是報凶。
(50)黃金百笏(hù戶):喻黃金之多。笏,條、塊。古代大臣上朝言事時手執的一種狹長的板子,其形狀類金條,故借用。青騧(guā瓜)驪:良馬。騧,黑嘴的黃馬;驪,純黑色的馬。
(51)呵(hē喝):大聲喝斥。摧靡:逼迫折磨。
(52)“長荊”句:用樹條鞭撻。
(53)恫(dòng凍):恐懼。
(54)“妾不”句:我不輕生(指自殺、尋死),是為愛人保重自己的身體。
(55)鳴烏鴉:有烏鴉在叫。
(56)“視囊”句:以下二十句與上文“摘妾胸前璣”十四句相呼應。
(57)繭足徒步:即徒步繭足。因馬死了只好徒步,故腳上磨起了厚皮。繭,通趼,手腳因摩擦而生的硬皮。如炮燖(xún荀):指因長途步行,腳上磨起了泡,如火燒烤一樣痛。
(58)“顧彼”二句:看他那腰下的刀,已生鏽無光,如愁雲蔽日。薱(應為“雨”下加“對”,音duì對),雲聚集,可引申為暗淡。霠(yīn陰),雲蔽日。
(59)“郎歸”二句:郎君能回家,比黃金千兩還珍貴;我哪裡願意郎君得到千兩黃金後才回家呢?
(60)“郎真”句:這句承上啟下。謂郎君生還,比什麼都好;倘若真的死在外邊,其他一切還有什麼價值呢?故才有下面的“望郎”六句。
(61)“囚妾”句:把女主人公關起來,不讓她與丈夫同居。衾,被子,特指大被。
(62)連理:不同根的草木,但其枝幹連在一起。舊時認為這是一種吉祥的徵兆,古典詩詞中常用以喻夫婦和美。
(63)狂飆(biāo彪):大風暴。
(64)“朱繩”四句:夫婦準備尋死,但認為上吊、投河都不好。《孔雀東南飛》:“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這裡反用其意。
(65)同心杯:指交杯酒。舊式結婚儀式上,雙方互飲一杯酒,稱同心杯。
(66)綰(wān晚):旋繞打結。
(67)遂:顧應,符合。
(68)壽考:猶言高壽。
(69)褶(xí習):上衣。
(70)蝦蟆抱桂:喻月蝕。《淮南子·說林訓》:“月照天下,蝕於詹諸。”高誘註:“詹(通蟾)諸,月中蝦蟆。”民間傳說,月中有桂樹。這句詩喻愛情的被摧殘。
(71)“朽綆(gěng梗)”句:《荀子·榮辱》:“短綆不可汲深井之泉。”綆,拔汲水桶的繩索。黝(yǒu友),暗黑色,此作深解。此句意為他們勢單力弱,難以承受封建禮教的重壓。
(72)女媧:神話中女神名,相傳曾煉五色石補天。
(73)精衛:神話中的鳥名,相傳為炎帝的女兒,因游東海淹死,化為精衛,經常銜西山的木石去填東海(見《山海經·北山經》)。
(74)挶畚(jūběn居本):兩種盛土的器具,亦司指農田勞動。
(75)箕:簸箕。帚(zhǒu肘):笤帚。兩種掃地的工具,亦可指操持家務。
(76)懰懰:美好。
(77)“陌路”句:人間的異性相愛,如何能避免遭受迫害呢?陌路,此指人間。陌,街道。梃杻,兩種刑具。挺,棍棒;杻,手銬。《舊唐書·刑法志》:“又繫囚之具,有枷、杻、鉗、鏁(同鎖),皆有長短廣狹之制。”
(78)吳箏:指南方的樂曲,代表婉轉清麗之聲。箏,古代撥弦樂器。燕缶(fǒu否):指北方的樂曲,代表慷慨悲壯之聲。缶,古代的打擊樂器。

作品譯文

你愛我的心如千兩黃金一般重,我對你也絕無二心。我們從小一起在蘇州西門長大,那一年我十六歲,你十七歲,我坐上紅色輪子的花轎,與你在燕市成婚。我的父母很愛我,也為我的幸福感到高興。
我與你是同池的水,同樹的枝,帶子上的同一個結,繭上的同一條絲。你的生命是我的依靠,我的生命是你給予的,我永遠都不想和你分離。你若是飛雁我就是雲,你若是垂楊我就是雨。我身上的金縷衣就好比你的光輝;我腕上的玉鐲就好比你的樣子;我的明月石叮叮噹噹,就好比你婉轉的愁腸。我梳妝的時候你會在我身邊看著,我覺得自己美如夜裡的芙蓉出水;我睡覺的時候你會在我的枕邊,就好象是春天的鴛鴦徜徉水中。東家的女孩窈窕美麗,常常對你暗送秋波,欲語還休;西家的男孩也對我情有獨衷,心馳神往。可是你的心裡只有我,我的心裡也只有你。明鏡不會掩蓋燈的光芒,牡丹不會爭奪蘭草的香,你的心與我永遠在一起。不求同日生,但願同日死,不能同日死,但願我死在你的前面,不必你去後一個人孤獨在世。我就是明珠,擎在你的手上,我就是你的妻,天地為鑑,眾人皆知。我要與你共溫飽,同饑寒,哪怕海枯石爛,也至死不渝。
然而,日子久了,父母開始嫌棄你的貧窮,每天催促你遠走三城做生意。三城的山那么高,三城的路那么遠,三城的溪水很深,水裡有毒,溪上無橋,三城有黑沙,有劫匪,劫匪殺人如麻,白骨堆積如城門一樣高,三城有很多白楊樹,秋風蕭瑟的時候就像鬼哭狼嚎。那種地方連有經驗的人都不敢去,何況你那么年輕。我摘下胸前的玉石,為你換來棉衣;我脫下腳上的鞋,為你換來食物;我典當了金纏臂,為你買來馬鞍轡頭;我賣了珊瑚簪子,為你置辦了寶刀。當我想念你的光輝時,我會看看自己身上的金縷衣;當我想念你的樣子時,我會摸摸自己腕上的玉鐲;想念你的婉轉愁腸時,我還可以聽聽明月石的叮叮噹噹。你走的那天是七月初六,我飲酒給你餞行。杯中的酒就像是我心中的血。不喝怕你渴,喝吧又擔心你哽咽喝不下。秋煙還在鏡中繚繞,而芙蓉已經凋零;秋風還在被上停留,而鴛鴦就要分離;秋雲悠悠不動,而雁影孤單;秋雨遲遲未落,而楊柳卻已憔悴。父母說,不掙得千金,就別回來。我手掩著臉低聲哭泣,卻不敢牽你的衣襟。想說什麼又怕父母不高興。你向我暗示一年之後就會回來,我等你。十月梅花開,二月桃李香,六月芰荷紅,七月蒲葦青。很快一年過去了,我期待著你帶著千金歸來,取悅父母。我摘下玉鐲,因為我看不到你的樣子;我解下明月石,因為我看不到你的光輝;我脫下金縷衣,將它疊好放在箱底,回想從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看到這些東西只會增加我的傷心。看看我的眉吧,等你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再美麗;看看我的衣裙吧,等你回來已經不再合適。為了你,我不再出門,還要安撫著父母,為了你,我日日焚香禱告,祈求上蒼保佑。正月梅花落,三月桃李香,七月芰荷生,九月蒲葦黃。轉眼之間又是一年。白天聽到馬鈴聲,以為是你回來了,可惜鈴聲只是從樓下經過;晚上聽到車輪聲,以為是你回來了,可惜車卻向著遠處奔去。沒有你的任何書信,直到有一位過客從三城來,一副囁嚅的樣子。原來,他聽說你已經離開人間了。三城有那么多白楊樹,有那么多劫匪,有那么深的溪水,有那么黑的沙灘。有經驗的人都不敢去,何況你那么年輕!父親說:“你還年輕,不要耽誤了將來。”母親說:“是你的命苦。”於是他們勸我改嫁他人。為我重做紅色嫁衣;為我重繡紫色鳳凰;為我做好六尺八的帷帳,四角繡著荷花,垂著流蘇;為我做好六尺三的畫屏,上面是錦綢鸞鳥,顏色美麗。東家的男孩有著比金縷衣更明亮的光輝;西家的男孩有著比玉鐲更好看的樣子。他們都家有千金,父母很滿意。而我心中婉轉愁腸,還是念著我的明月石。我成心的求父母:“你們的命令我哪敢不從,你們的愛我怎能不明白?可是我與他今生是夫妻,這份情義日月可鑑,天地為盟。如今他已經死了,我又怎能偷生於世?”我不甘心與你就此分離,我懷疑你是否還在人間,畢竟在沒有見到你的屍骨之前,我怎么也不死心。
白天的時候鳥兒淒涼的鳴叫,夜裡蝙蝠翩飛。夢中見到你對我笑,就好像我們還在一起的日子;夢中見到你對我哭,就好像我擔心你出門不知道何時能回;夢見你從三城回來,帶著千兩黃金和青色的寶馬;夢見你流落他鄉回不來,衣衫襤褸。父母天天逼我改嫁,打罵不斷。他們打我罵我,我豈能不害怕不疼痛?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是你的生死還沒有確定,我又怎能輕生?前門烏鴉在叫,後門喜鵲在鳴,烏鴉和喜鵲能有什麼悲喜?十月梅花開,二月桃李香,今年六月無芰荷,蒲葦凋零,北風驟起。你突然出現在門口,恍如夢中。你的行囊里沒有食物,你的衣服破爛不堪;馬死了,鞍轡也沒了,你光著腳,腳上都是繭;你腰上的刀也沒了光澤。可是,你的歸來又何止是千金能買的?我還在乎你帶著千金回來嗎?你看我為你消得人憔悴,你看我的眉已經不再艷麗。你要是真的死了,我該怎么辦!你的光輝已經不比金縷衣,你的樣子已經不及玉鐲,可是你的婉轉愁腸依舊如明月石般。父母嫌棄你還是那么窮,不讓我與你同寢。生不能同寢,死也要同穴,我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我心意已決。我是這么對你說的,也是這么對父母說的。我告訴他們:“我有玉鐲,有明月石,有金縷衣,我可以拿這些去換千金來贖他的罪。”父母卻譏笑我:“我倒要看你們怎么鴛鴦比翼,連理同枝!”如果鴛鴦遭到網羅,怎能到白頭?如果連理遇上狂風,怎能不折斷?紅色的繩子三尺長,掛不上高高的梧桐樹;池水千丈深,可惜多淤泥。因此,我想到了毒酒。毒酒甜得像糖,為你和我準備好兩杯。但願生死長相隨,這酒就好比當日成婚時的交杯酒。我喝琉璃杯中的酒,你喝白玉盞中的酒。要知道,用斧子砍樹是砍不折的,用刀劈水是劈不開的,同一個繭上的絲剪不斷,同一條帶上的結解不開。叩頭謝別父母,不必為我們傷心。他們有一個貧窮的女婿,有一個不孝的女兒。但願父母能長壽百年。你我的死不值千兩黃金。
鄰居們來看望我們,看著我細細的褶裙,看著你佼佼的容顏,他們哭著說:“生命無常,有誰能預料呢?”天破了沒有女媧來補,海缺了沒有精衛來填。那一年,你二十歲,我十九歲。連理多么美好啊,我們在天上相愛;鴛鴦多么幸福,我們在地下相守。

作品簡析

此詩作於公元1836年(道光十六年),時作者姚燮因會試居京。詩寫一對青年男女在重金錢的家長逼迫下雙雙殉情的悲劇。情節有點類似古樂府《孔雀東南飛》。全詩用殉情女子口吻敘出,敘事抒情,多用排句做鋪張,又前後反覆照應,極盡跌宕之致。

作者簡介

姚燮
(1805—1864)清代文學家。字梅伯,號復莊、野橋、大梅山民、疏影詞史、復翁、老復、二石生等,清鎮海崇邱(今屬寧波市北侖區)人,生於縣城。幼承庭訓,及長博覽群書,喜游好吟。與同道結枕湖詩社,歷游江浙名勝。1834年中舉,後4次會試均不第,遂絕意仕進,沉潛詩畫。大學士阮元見他詩畫,比其詞如姜夔(白石)、畫如王冕(煮石),因贈號“二石生”。後家境益艱,終歲奔走,以售畫賣文譜曲為生,甚至寄食道觀。結交既廣,流連吟詠,為人放任不羈。兩度避居象山,參與組織紅墀詩社,任祭酒。繼遷寓鄞縣城中,從學者甚眾,後皆成一方名家。晚年致力戲曲音律、小說、經史研究,著述以終。博學多才,善詩、詞、曲、駢文,擅畫。尤以詩名,今存3400餘首。所著編為《大梅山館集》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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