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2014年陳楫寶小說)

白手套(2014年陳楫寶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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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套》一個特殊階層的財富秘密。中國首部披露特殊權貴利益階層商業與資本運作的實操小說。國內首部披露權貴利益階層商業與資本運作的實操小說!中央打虎進入關鍵階段,一時風聲鶴唳,“大老虎”紛紛落馬,在台前替他們洗錢的“白手套”們也逐一浮出水面!權貴與“卒子”,如何玩轉資本圈?本書將帶來各種內幕與細節!超值放送!

基本介紹

  • 書名:白手套
  • 作者:陳楫寶
  • ISBN:9787513903707
  • 類別:中國當代小說
  • 頁數:344
  • 定價:39.80
  • 出版社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 出版時間:2014-07-01
  • 裝幀:平裝
  • 開本:16
內容簡介,作者簡介,作品賞析,

內容簡介

白手套:一個替幕後權貴代持股份、運營資產的群體,與幕後權貴構成利益共同體。他站在台前甚至鎂光燈下,以高超的才智和絕對的忠誠贏得信任,一時風光無限,揮斥方遒。但是,大難來臨,是“白手套”一肩挑起,還是幕後權貴援手拯救,抑或棄卒保車?
白手套
內容簡介:平民子弟陳曉成愛情受挫,因結識高幹子弟王為民而躋身京城權貴階層“公子圈”。他人生弔詭,站在權力肩上,走在法律邊緣,玩轉明、潛規則,巧取豪奪、利益輸送,做VC 、PE爭搶項目、粉飾上市、驚天套現、洗錢轉移,操盤“最賺錢的生意”,染指“最划算的標的”,十年間成為京城顯赫的“白手套”。 孑然一身的陳曉成因復仇心切,苦尋初戀,以過橋貸款、可轉債、融資擔保、股權質押等高超“財技”及人脈協助假釋犯老梁拿下大項目,不期身陷資本市場上最錯綜複雜的,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場豪賭。多米諾骨牌被觸發,一乾大佬接連陷入,遂成六方角力,局中有局,爾虞我詐,勝負幾度易手。風聲日緊,東窗事發,舊愛不再,陳曉成意興闌珊,十年拼殺頓失意義,“白手套”走到了人生蒼茫的邊緣……

作者簡介

陳楫寶,財經記者出身,曾任《21世紀經濟報導》高級記者,後轉型創業,現為創業投資人,主投醫療器械、養老、新媒體等領域。出版有暢銷書、財經小說《對賭》。

作品賞析

第一章“過會”
京城,金融街21號,大通銀行貴賓室。
陳曉成獨自坐在靠窗的隔間裡,俯視著斜對面門禁森嚴的FK大廈東大門——一隻斷線的紫色蝴蝶風箏在寒風中飄飄蕩蕩,向全副武裝的保全頭上滑落。胖保全跳起來抓住了風箏,東張西望,嘴裡嘟嘟囔囔。
這是唯一有趣的小插曲,心情凝重了大半天的陳曉成忍俊不禁,隨之輕鬆下來。
FK大廈方方正正的大樓,宛若挪亞方舟,即將溺水的群體在此尋求拯救。他們在企業IPO前夜,患上一夜暴富前綜合徵——驚慌、恐懼甚或精神失常,他們把所有拯救的希望寄托在從這座大門進出佩戴胸卡的人身上——他們代表國家行使審批和監管之權,他們掌握著生殺予奪的權利和錢海浮沉。
他不時抬看左腕的江詩丹頓。他已經坐了5小時58分鐘,同一個姿勢,同一種眼神。時間是準確的,剛心算出來。
他計算從來不會出錯。
陳曉成在等待最重要的一條簡訊。之前,已有一條傳到:“萬總進去了,我們等待最後的宣判。”董秘向陽知道他的習慣,簡訊里從不說廢話。第二條應該只會有兩個字,但這將是決定生死的兩個字,或者天堂,或者地獄。走上這條路,他就只能屬於這兩個地方。
桌上擺著三部手機。一部是黑色iPhone4,他的公開身份使用,用於圈子朋友的聯絡和開拓。此刻放在角上,設定成無聲狀態,任憑不時打進來的電話或接收的簡訊閃著藍光。
一部三星GalaxyS2,眼皮底下放著,主要用於這個項目的聯絡。當初他發現苗頭不對,決定主控操盤,馬上買了這部手機和新號碼。向陽的簡訊就是發到這部手機。手機設定成響鈴狀態,他在等待決定命運的簡訊的丁零聲。
一部不起眼的諾基亞N8,設定成震動狀態,放在他右手邊。這是他一個月前買的,同時買了兩部,一部留給自己,一部給了那個人,他們單線聯繫。這兩部手機注定了生命將很短暫,無論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這兩部手機和這兩個號碼都將很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正常情況下,這部手機不會有電話或簡訊進來,這么多年的風雨讓他學會時刻準備應對最意外的情況。
手機出賣一切。陳曉成有些冷酷地看著這三部手機。要像對待背叛者那樣對待手機。他用過十幾部手機和十幾張SIM卡,大部分都已四分五裂——物理意義上的、實實在在的四分五裂,散落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最後埋藏在各個垃圾填埋場。
現代商業世界,大多通過手機掌控戰局,那是戰場指揮所與前線唯一的信息通道。因此,手機的背叛會比身邊任何人的背叛都可怕。有位在鄂爾多斯做房地產的老闆朋友,一天沒有開機,第二天各路債主就圍堵住公司大門。老闆在電話中跟他苦笑:“手機得24小時開著,幾個小時聯繫不上,上上下下各色利益關係人,就都以為我拿錢跑了。”這只是沒電而已,如果手機落入他人手中,哪怕是最粗心的人,也能挖掘出所有的東西,關係網、業務狀況、健康情況、偶爾留存的那些艷照——包括所有你正在做和準備去做的事。
萬總進去42分鐘了。正常情況下,進入“過會”的最後環節,有半小時就該出來。陳曉成感覺渾身發冷,冷的感覺從腳底一陣陣湧向腹部、胸部以及頭部,汗水慢慢滲出。他下意識地扯出茶几上的紙巾,擦完額頭,揉成一團,又扔回茶几上,同時心裡狠狠罵自己:狗日的,你就這么沉不住氣嗎?有什麼好緊張的!
他還是忍不住拿起諾基亞N8,翻開簡訊,這手機里唯一的一條簡訊,是那個人發來的,“問題不大”,輕描淡寫,自信篤定。他身上一熱,輕舒一口氣。那個人現在就在對面的辦公大樓,一間獨立的辦公室。他也許在簽署檔案,也許在聽屬下匯報工作,也許像他一樣,也在緊張地等待最後的結果。
他感覺這將是一生中最漫長的六個小時。他的眼睛從沒離開過斜對面大樓門禁森嚴的東大門,腦中卻不停地復盤,過濾兩年來的每個細節,是否有遺漏,是否痕跡太重,是否一切妥當。
兩年多前,他決定投資凱冠生物,一億元,20%的股份。之前七年,與老同學、合伙人王為民聯手做了幾筆漂亮的買賣,廣告、能源、房地產甚至國際金融危機時期的期貨,均斬獲不菲,在圈內聲名鵲起,正躊躇滿志,籌劃著名來一場乾淨的大買賣,卻沒想到這樁投資會成為一場大危機,把他拖到更深的水裡。
一億元的資金對於陳曉成他們的盛華基金而言,不是小數,占他們第一期私募投資基金的1/8,是盛華基金成立以來最大的一筆投資。投審委對此項目疑慮頗多,覺得風險大。另一方面,陳曉成和王為民之前雖然風光,但做的都是實業,在VC、PE上還是新兵。更重要的是,這個項目第一次上會討論時,王為民也反對。
在關鍵的投審會上,陳曉成誇下海口,立下軍令狀,並祭出不菲的回報,投票表決時,以三票險勝。投審委共五票,採取多數通過原則。王為民在關鍵時刻還是投了他一票。投票結束,陳曉成跟著王為民進了衛生間,有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謝了!”王為民臉色平靜:“對這個項目,我還是比較猶豫,但基於多年的信任,我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賭了。”然後,王為民深呼吸,盯著他的眼睛,以少見的目光看著他:“你知道,我最相信的人是你。”
陳曉成躊躇滿志:“放心。我們也算創業投資人吧,懂得如何做企業,與純粹的財務投資管理出身的判斷不同。這家企業,相信不會讓你、讓我們大家失望的。”
但是,最先失望的是陳曉成自己。
入主半年,代表基金擔任凱冠生物公司董事的陳曉成發現了大貓兒膩。最常用的手法,利潤造假。用公司自有資金打到體外循環,虛構原材料收購和產品銷售業務,虛增銷售收入和利潤。
凱冠生物不同於大多數公司之處是,他們的造假做得很認真紮實,“把假的當作真的來做”,造假遍及進、存、產、銷各個經營環節,不同人員完成各自負責的部分,儼然流水線式的造假。整個造假流程有購銷契約、入庫單、檢驗單、生產單、銷售單、發票等“真實”的票據和憑證對應。為了避免中介機構核查,還偽造大量的銀行回單,私刻銀行業務章,單據逼真。正因如此,盡職調查時聘請的中介和陳曉成都毫無察覺,連味道都嗅不到一絲。
陳曉成頭皮發麻,拿著一堆調查獲得的資料衝進凱冠生物大股東、創始人萬凱的辦公室,怒髮衝冠,把材料狠狠摔在他辦公桌上。這位對越自衛反擊戰老兵出身的土老闆早有預料,對造假供認不諱,苦著臉說,錢花出去了,進原材料,還整改了生產線。
激烈爭吵,劍拔弩張。萬凱最後來了一句,差點讓向來桀驁不馴的陳曉成背過氣去:“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說咋辦吧?”
陳曉成從他眼裡看到一種狡黠,怯弱者本能的狡黠。
“你們要把這種聰明和紮實用到公司業務上,利潤早就做上去了!”
陳曉成很快跟基金的合伙人們匯報此事。頭一天,他一夜沒睡,推算所有可能的解救方案及其可行性。
內部會議上,陳曉成和盤托出,自責檢討。投出去的錢是拿不回來的,最多只能贖回所投資金的40%;即使動用資源把萬凱以涉嫌造假詐欺的名義送進監獄也無濟於事,那樣所投企業會分崩離析,自己更將顆粒無收。在會上,陳曉成根據他的盤算,提出了一個最激進的解決方案,就是孤注一擲,兩年內強推上市。這風險極大。投審委委員們莫衷一是,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表態支持,陳曉成就當成了默認。
除了孤注一擲,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萬凱絕不是亂世梟雄般的人物,作假融資更近於走一步算一步的黔驢技窮,小農式智慧,一為緩解資金壓力,一為捆綁投資公司。陳曉成稍稍亮出背景,再以牢獄與折賣公司要挾,這個在西南一隅據說黑白兩道皆混得開的萬凱,就選擇了妥協:萬凱出讓10%的股份給陳曉成所在基金作為補償。
其中陳曉成的計算很簡單,一條路是魚死網破,但老萬已把錢花出去了,再怎么折騰也只能回來40%,頂多是出口氣;另一條路雖然風險大,但是1億元的投資,至少以20億元退出,加上萬凱出讓的股份,有29倍的收益。300%的收益率尚且不惜上絞刑架,1億元對30億元,誰會不殊死一戰?
況且,這些紛繁複雜、盤根錯節、天衣無縫的虛增收入,監管部門也不容易查出,打點到位,也許查都不會查。中介結構是利益關係,只要利益到位,中介會網開一面的,走走過場就算了。一旦成功上市,一年限制期滿,立即退出。在國內,即使東窗事發,真正橫遭退市的,又有幾個?
那個晚上,陳曉成想好了未來一年多的布局和手段。一年多來,他強力推著萬凱踩著鋼絲前行,改制、中介審核、申請“報會”,按部就班,盡在掌握。
不過,陳曉成一直都只是在幕後運作。他自己在股改前就迅速退出凱冠生物董事會,讓手下一個小馬仔頂替。所有部署,皆是與老萬單線聯繫,甚至連最初引進自己來投資的董秘向陽也儘量迴避。至於中介機構,陳曉成僅僅出席一些不痛不癢的閒聊、聚會,從不參與正式輔導和各類議事會議。
萬凱也不傻,知道陳曉成這個年輕人是在做切割,未來一旦東窗事發,好撇清關係。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你見過幾個上市公司老闆被殺頭的?老子當年在對越自衛反擊戰戰場上就天天拎著腦袋,怕過誰?當然,這些話萬凱也只能在自己肚子裡嘀咕。
一年多來,萬事俱備。陳曉成著手準備最後的殺招。他請求老搭檔王為民出面,把那個人請出來。那個人與王為民的交情非同一般,之前辦的幾件事情都是王為民與之單線聯繫。這次凱冠生物上市“過會”,就轉給陳曉成接洽。
關鍵時期,陳曉成花了兩周來籌備,在哪裡見面、組什麼局、帶誰參加、話怎么配合、怎么點題,每個細節、每句話,都在他腦里過了無數遍。諾基亞N8就是那時候買的,他托人在廣州採購的,還買了兩張神州行電話卡,專門用於此次兩人之間的單線聯繫。一個月前,那個人到石家莊出差,會逗留一晚。陳曉成叫上兩個私交甚篤、場面出色的哥們兒,帶著200萬元不連號的現金,長途奔襲,開車到石家莊一家早就安排好的隱秘會所。晚上接那個人過來,打幾手牌。牌局上,陳曉成使出渾身解數,輸掉200萬元。
回京不久,排會名單出來,凱冠生物名列其中。一周前,他拿到抽籤選取的發審委員名單,五個名字,五個電話號碼。
陳曉成已經復了四次盤。這一年多來,每個關鍵點上的選擇和行動都無懈可擊。他心裡很清楚,已經做得很到位,沒太多可擔心的。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背後有一幫人呢,都在期待著最好的結果。他成功地把一幫螞蚱拴到一條牢固的繩子上。一切盡在掌握。就像兩軍對壘,對面陣營負責調兵遣將的是自己人,你說,這仗的結果還有什麼懸念?
他心裡閃過一個小小的陰影。昨晚,確切說是今天凌晨,發生的一件事情讓他有些疑慮。
凌晨1點30分,萬凱帶著向陽匆忙趕到陳曉成房間。
正要說話,陳曉成盯著他們的手包,說:“手機關了沒?”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只要談及重要的事情,在座的人必須關掉手機。
兩人關了手機,陳曉成馬上問道:“搞定沒?”
萬凱脫下厚重的牛皮上衣,大嘴一咧:“都打點好了。路上我還把他們預備的問題給背了,財務數據全部在我腦子裡。我也不是吃素的,放心吧。”
他一屁股坐在毛絨絨的朱紅色針織沙發上,身體後仰,脫下皮鞋,抬腳就往茶几上擱。陳曉成眉頭一皺,向陽馬上提醒說:“萬總,這是在陳總臥室。”
萬凱一愣,連忙縮回腳,坐直,連聲說:“抱歉,抱歉。這幾天太他媽累了,我還以為回到了自己房間。粗人啊,粗人一個,別見怪。”
陳曉成沒接話茬兒,誠懇地說:“萬總,這些天辛苦了。”
萬凱很少見陳曉成這樣。之前只有一次,那是第一次見面時,陳曉成開著保時捷卡宴,從市區顛簸兩個多小時來到縣城裡的公司辦公室。陳曉成的面容有些稚氣,笑容真誠,一米八多的瘦高個兒,年紀不到30歲吧,目光深邃,濃眉寬額,印堂發亮,給萬凱的第一感覺是精幹、和善、有來頭。可惜,虛增業績的事情敗露後,萬凱就只能看到陳曉成冷峻的臉了。
萬凱受寵若驚,有些動情地說:“陳總,陳老弟,我今天發自內心地叫你一聲老弟,說實話,要不是你大力支持,我們肯定走不到今天。我是個大老粗,愛犯小錯誤、耍小聰明,這些都逃不過陳老弟的眼睛,我也服氣。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呢,大錯不會犯。我真的是想把企業做大做強,做成這個行業的全球第一。這次,完全是你的功勞……”
陳曉成立刻制止了萬凱的自作多情,伸出手指,放在嘴唇前搖了搖,輕聲說:“這話以後不要講了。我再說一遍,我只是在外圍做些工作,幫點小忙,萬總,你們內部的事情我可是從來沒有參與喔。”
萬凱自然明白他的話外之意,轉頭對向陽說:“對,話是這么說。老規矩,出了這個門,我們什麼都沒說過,什麼都不知道。”
接著,他右手向上指了指:“上邊怎么說,沒問題吧?”
陳曉成表情平靜,淡淡地說,按照正常流程走,發揮正常的話,“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萬凱皺紋里填滿了笑,“在石家莊你們玩爽了吧?幸好你拿到了五個人的名單,我們已經搞定四個,另外一個也托人打招呼了。嘿嘿,我一提我們企業,他們態度還蠻好!”
陳曉成心裡咯噔一下,惱怒中夾雜著一絲恐懼,臉色陡然轉冷。他盯著萬凱:“你怎么知道我們很爽?你跟蹤?”
萬凱不知所措:“怎么?怎么?”
陳曉成默然無語,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半晌,萬凱才反應過來,一頭冷汗,趕忙辯解:“瞧你說的,我是看你拿到了名單,順口這么一猜。陳老弟,你是為我們辦事,我們怎么會去跟蹤?再說,你們去石家莊,我們這邊忙得四腳朝天,哪有這時間啊?請放心!”
陳曉成半信半疑。他岔開話題,拿出一個單子說:“萬總,這些費用你轉給那家財經公關公司吧,我從那邊取。”
萬凱一看,臉都綠了,我的媽呀,一晚上麻將果真全給輸出去了?200萬元啊!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隨後就是沙盤推演。老萬準備得不錯,陳曉成還算滿意,也就不再追究跟蹤的事。
然而現在想起來,陳曉成總覺得芒刺在背,雖然是很小很軟的刺。掂量了一會兒,此事自然不會影響“過會”,但他還是暗暗提醒自己,以後要加強反跟蹤。在這個圈子裡混,大半不是栽在大事上,而是死在細節上。
酸痛隱隱襲來,陳曉成揉了揉脖子,終於抬起頭,仰望遠方。初冬了,藍天遼闊,白雲漂浮,一隻紅紫相間的蜻蜓風箏在空中滑翔,難得的好天氣,難得的好風景。自去年冬天起,北京就淪陷在霧霾中。所幸昨晚一股來自西伯利亞的強冷空氣入侵,手機里的空氣指數套用軟體顯示的PM2.5指數是兩位數:57。
前方高樓鱗次櫛比,內中盤踞著這個國家幾乎所有的大銀行、大保險集團、大證券公司。這就是金融街,掌握著國家經濟命脈、最具權勢的街道。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的一條街道上,你也需要抬頭仰望上天。
人不可能永遠俯視芸芸眾生,即使出身華貴,含金銜玉,是所謂的官二代、富二代,一輩子下來,也終究是仰望比俯視的時候更多。人生之路從來都是俯仰交錯,榮辱兼至,柳暗花明、苦盡甘來,方算嘗過了人生的滋味。那些希冀一直俯視他人的人,即便得遂所願,脖子也免不了要酸痛。就像整天俯視電腦的白領們,十有八九患有頸椎病。保持同一個姿勢太難。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啞然失笑,隔間裡的空氣似乎也跟著輕鬆了一些。
肚子適時地叫起來,他這才意識到還沒吃午飯,坐到現在只喝了三杯黑咖啡,吃了一塊三明治。昨晚沙盤推演到凌晨3點多鐘,躺在酒店鬆軟的大床上,他睜著眼熬到天亮。他不是睡不著,只是不想睡,也不想吃東西。這一天,已等待兩年。一將功成萬骨枯,現在萬骨已枯,他要以警醒和沉靜的姿勢等待是否功成。
FK大廈東大門開始有動靜。兩個人攙扶著一位禿頂的中年男人走出,跌跌撞撞,耷拉著腦袋。陳曉成認出那是紅陽環保的趙老闆。紅陽環保是安徽做污水處理的高科技公司,為了上市狠補3800萬元稅款。看這架勢,3800萬元打水漂了。
陳曉成看了下表,下午3點36分。結果出來了。他的命運已經決定了,但是他還沒收到判決書—他苦苦等待的第二條簡訊。這種感覺讓他有些抓狂。
大門裡又陸續出來三個人,沒有萬凱。
丁零,丁零。手機響了。深吸一口氣,點開,只有兩個字:“過了。”
陳曉成閉上眼睛,忍住熱淚,讓眩暈酥麻的感覺蔓延全身,那是讓人願意死去的幸福。他忍住號啕大哭的衝動。兩年的辛苦,食寢不安,終於可以畫上句號。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彎腰抓起扔在沙發上的深色BOSS外套,簽單,離開。
坐進黑色路虎攬勝,他給那個人發簡訊,兩個字,加上感嘆號:過了!
十秒後,那個人回覆:收到。
接著給王為民電話,聽著那邊的呼吸聲,他輕聲說:“晚上慶功,過來吧。”
王為民大聲說:“我一大早從成都飛回來,就是他媽等這句話!”
陳曉成閉上眼睛,臉上終於露出笑容。再次睜開眼,發現手裡不知何時已拿出Burberry手包。他一愣,輕輕打開,抽出夾層,那張有些發黃的照片中的人正靜靜地看著他。她不施粉黛的清秀面孔,雙眼皮的大眼睛,側首而視,戴著耳機,聽著音樂,眼神專注,笑靨如花。他禁不住渾身發抖。或者天堂,或者地獄,他只有這兩個地方,而她,她是平凡人間的精靈。你還好嗎?我愛情的啟蒙師、我愛情幻想的天使!
小型慶功宴被安排在西三環與西四環之間的一個私人會所“伊甸公館”,會所隱藏在褐紅色磚牆的居民樓群中,那是陳曉成和王為民活動的根據地。陳曉成走進去的時候,可以容納一百來人的宴會廳布置一新。滾動的霓虹燈,彩光傾瀉而下,人影穿梭,仿佛置身於某個明星的演出現場。悠揚的蘇格蘭風笛繚繞滿廳,參會的人們喜笑顏開,服務生端著高腳酒杯四處走動。慶功宴規模偏小,不到50人,僅限券商、律師、會計師、產業協會、兩家風險投資商以及在京的一些重要客戶。龐大的慶功會將由地方政府在當地舉辦,這是這個西南邊陲縣城的第一家公司上市,地方政府高度重視,還將重獎。萬凱曾經透露過,真以為他們這么熱忱?除了給地方上臉上貼金,那些頭頭腦腦沒有不往公司里塞人或讓他代持股份的。
萬凱被簇擁著入場,成為一個中心。他操著蹩腳的西南國語,得意揚揚地和貴賓們高談闊論,掀起一陣陣爆笑。
萬凱喝了幾杯酒,他喝酒容易上臉,這倒沒有什麼,問題是他酒勁一上來就管不住嘴。借著酒勁,老萬有些自得地問大家:“知道他們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啥嗎?你們絕對想不到,這個問題多么牛×!”
“是啥?”
“快結束時,一個發審委專家冷不丁地問:‘既然你說給你一個支點,你會撬起整個地球,那你知道這是誰的名言嗎?’
“‘阿基米德,大科學家啊。’
“專家又緊接著問:‘那你告訴我,地球半徑是多少?’
“這個問題也太偏了,還真的是話趕話啊,這個提問咄咄逼人啊。但這哪能難倒我啊?我是什麼人?偵察兵出身,看地球儀是基本功,經度緯度都得會啊。一旦派去山地或者原始森林偵察,看方向、讀地圖、判斷距離這些常識不知道,還能出得來?不是做俘虜就是迷路被餓死了。”
21世紀財經公關總經理鄒聰打斷萬凱的話:“萬總,你別說遠了。專家這問話,你回答對了嗎?”
萬凱脖子一橫:“這小兒科啊,當然回答準確無誤。我根本沒怎么過腦子,就脫口而出:由於地球不是一個規則的物體,是一個橢球體,並且南極、北極也不對稱,所以有三種不同的半徑測量值。比如說赤道半徑,從地心到赤道的距離,約6378.139千米;平均半徑,就是地心到地球表面所有各點距離的平均值,約6371.004千米;極半徑,就是從地心到北極或南極的距離,約6356.755千米。”
說完,萬凱端起一杯酒,跟大家碰杯,樂呵呵的:“我這偵察兵可不是混飯吃的,當年也是百里挑一。”
“當時那幫專家就傻了,都樂了。萬總這個人,看起來貌不驚人,竟然記得地球半徑測量有三種方法,而且數據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了不起!”接話的是江夏證券的保薦人江浪波。這次“過會”,也是親臨現場的被考核人之一。
“那有未過的嗎?”鄒聰問。
鄒聰是福建人,做過財經媒體記者,在當記者期間大肆收取報導對象的紅包或者以負面報導要挾客戶給封口費,東窗事發後被報社開除,索性出來開公關公司,專門吃IPO“過會”企業,收益不菲。
萬凱指著江浪波:“他也在場,讓他講講。”
江浪波喝了幾杯雞尾酒,面紅耳赤。他說:“只有一家,就是安徽紅陽環保。宣布結果時,那個趙總瞬間出了一頭汗,癱倒在地,號啕大哭,這么大個人了,像孩子一樣。唉,我們萬分同情,但我們說話屁用沒有啊。”
江浪波撂了句粗話。他接著說:“那幫專家評審,在痛哭流涕的趙總面前,一個個面無表情,直接繞道走了。”
“是啊,聽說為了這次‘過會’,紅陽環保僅補稅就繳了幾千萬,更不用說其他的費用了。據說是因為利潤中政府補貼太多,評審懷疑其自身盈利能力和可持續性。”華普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羅衣搖搖頭,一臉痛惜的表情,“其實,僅僅依賴數據判斷,也是靠不住的。”
“那還是打點不到位嘛。”鄒聰自作聰明地分析。
拎著LV包,一身深藍色旗袍,擁有紐約律師執業證、中國香港和內地律師執業資格的彭律師說:“實際上,成熟的資本市場,監管機構應該只對發行申請檔案和信息披露內容的合法合規性進行審核,不應該判斷發行人的持續盈利能力和投資價值,這應該由投資者和市場自主判斷。”
“要知道,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得入鄉隨俗。要想獲得自身利益,就不能跟政策對抗,不能雞蛋碰石頭,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江浪波右手端著紅酒杯,跟彭律師碰杯,然後聳聳肩,做無可奈何狀。
一幫人圍繞著核心人物萬凱談笑風生,陳曉成端著酒杯走過來。萬凱抬眼看到,撥開人群,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來招呼:“恭喜恭喜啊,終於‘過會’了!”
陳曉成在眾人眼裡,僅僅是B輪投資代表,除了幾個核心人物,其他人,包括券商、注會、律師等IPO關鍵中介,都與他相交甚淺,客戶代表們更是聞所未聞,這恰是陳曉成刻意要求的結果。中介機構只知萬凱這個粗人在京城能量大,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能及時搞定。萬凱在他們面前吹噓說,通過拐彎抹角的途徑有幸結識了某位首長,領導非常認可我們服務農業、造福農村、造福社會,指點不少,這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啊。最初,中介機構,包括身邊一些朋友,都提醒他說,京城騙子多,別上當受騙喔。萬凱一笑而過。
萬凱吹噓的所謂首長自然是嘴上無毛的陳曉成,而陳曉成背後是誰呢?萬凱有所耳聞,但從未證實。陳曉成從來不讓萬凱他們插手,只讓他們做他們該做的,準備他們該準備的,涉及機密的事情,知曉的人越少越好。萬凱心裡也亮堂著呢,只要投入產出比划算,就乾。
一群人看見萬凱從人群里鑽出來,春風滿面地去和陳曉成打招呼,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物,也紛紛過來碰杯互道恭喜。
鄒聰則是個例外。陳曉成讀碩士研究生時和王為民做的第一家公司是廣告公關公司,當時就和記者鄒聰有過交集,那時陳曉成對貪婪的鄒聰十分厭惡。不過,隨著鄒聰吃IPO企業的業務越搞越大,陳曉成認識了媒體圈的不少人,對封口費之類的媒體潛規則也堪稱熟諳。凱冠生物爆出要上市的訊息後,鄒聰查資料發現參股企業有陳曉成所在的盛華基金,就跑去找陳曉成。那時,一些媒體已開始不斷地電話騷擾凱冠生物,萬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面對像蒼蠅一樣圍上來的各類媒體,手足無措。陳曉成心知肚明,凱冠生物哪裡經受得住媒體惡搞?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不定媒體挖掘出哪個漏洞,牽一髮而動全身,那對凱冠生物將是滅頂之災。以毒攻毒吧,陳曉成於是把鄒聰引薦給老萬。
老萬拿著鄒聰的財經公關報價,嚇呆了,800萬元?他哭喪著臉,問陳曉成:“搞嗎?”陳曉成毫不猶豫地說:“必須搞。”
鄒聰也算幫了點正忙,簽署公關協定後,各色媒體一夜間都不見了。老萬甚至為此懷疑,是不是鄒聰在幕後自炒自賣。
等人碰完杯,鄒聰跑了過來,喊了聲:“哥們兒,來了?”陳曉成一愣,什麼時候成哥們兒了?之前可是彼此“陳總”“鄒總”地稱呼。
對這種人,陳曉成雖然心裡鄙夷,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得罪。古諺說,寧可得罪君子,千萬別得罪小人。他說道:“這下子又會有鄒總忙的了。‘過會’是一道關,但在拿到掛牌批文之前,還存在變數。有家賣黃酒的,過會了,卻倒在慶功宴上,我們可不能犯低級錯誤喔。”
“哈哈,怎么可能?我們可是嚴陣以待啊。哪家媒體不識趣,我們就滅了他!”鄒聰這個人,給點陽光就張狂。也好,這個時候剛好用得著這股張狂勁兒。
“不過,陳總,昨天還接到一家財經網站的電話,說他們接到舉報,說我們虛增利潤啊。”鄒聰在陳曉成寒暄完要離開的時候拋出這句話,然後試探性地盯著陳曉成。
陳曉成心裡一緊,卻輕描淡寫地說:“這種以訛傳訛或者競爭對手散布謠言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有這種事,券商們不敢這么乾,會計師也不敢,他們肯定出具保留意見。這是多么幼稚的錯誤啊,審查部門會讓我們順利‘過會’?”
“那是,我直接讓網管辦給滅了。”
“你們能量真大。我替萬總感謝了!”陳曉成說完就抽身而去,不想與他多言。
王為民過來的時候,陳曉成已經從慶功宴上消失了。
萬凱見過王為民幾次,這位不到一米七,胖胖的,夏天喜歡穿背帶褲,梳著三七分髮型的小伙子貌不驚人,大腹便便,酒量肯定不小。
陳曉成曾經透露過,王為民是盛華基金管理合伙人。陳曉成是合伙人,那管理合伙人就是管理他們的囉,王為民就是陳曉成的老闆吧?都是一幫孩子!萬凱曾經撇過嘴,不過,從這次上市“過會”來說,這幫人可不能小瞧。
萬凱紅光滿面地端著酒杯迎過來,互道祝賀。王為民寒暄一番後,就四處找陳曉成,但連個影子也看不見。萬凱問手下:“見到陳總了嗎?”“剛才還在,轉眼就不見了。”
這裡是王為民和陳曉成他們業務活動的定點場所,王為民猜到了陳曉成可能的去向。他抽身出來,徑直往地下一層東側的318號房間走過去。
地下一層是按摩區。站在318號房間門口守候的高瘦服務生認識王為民,他看見王為民過來,就迎上前去,點頭哈腰:“貴賓,您來了!”
王為民指了指房間:“他進去了?”
“是的,進去有一會兒了,剛才又聽到哭聲了。我們的技師還沒有過來,房間的貴賓說等他喊才讓過來。”服務生畢恭畢敬地輕聲回答。
王為民輕輕推開一條門縫,看到陳曉成蜷縮在牛皮沙發上,直愣愣地盯著對面牆壁上的油畫——凡?高早期的作品《吃馬鈴薯的人》。王為民關上門,對服務生說:“怎么又換上這幅了?不是讓摘下來了嗎?”
小伙子滿臉委屈:“您吩咐了三次,我們摘了三次,可是裡面的貴賓每次過來,都大發雷霆,讓趕緊掛回原處,我們也沒有辦法。”
然後小伙子小心翼翼地問:“貴賓怎么偏偏要掛這幅,究竟怎么了?”
王為民聞言,邊打開愛馬仕錢包,抽了兩張鈔票遞給小伙子,邊虎著臉說:“這是你該問的嗎?你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不該問的別問。”
小伙子接過小費,唯唯諾諾:“是、是,對不起。”
“他就是一朵‘奇葩’。”王為民突然指著房間來了這么一句,像是對小伙子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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