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東南飛

燕子東南飛

《燕子東南飛》是著名女作家孫惠芬的中篇小說代表作,原刊登於《山東省青年文學報》2005年第三期,後被《小說月報》2006年第一期轉載。

基本介紹

  • 中文名:燕子東南飛
  • 國籍:中國
  • 出生日期:1961年
  • 作者:孫惠芬
作者簡介,原作片段欣賞,

作者簡介

孫慧芬:1961年生,大連莊河。曾當過農民、工人,雜誌社編輯,現為遼寧文學院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遼寧省作家協會副主席。1986年畢業於遼寧大學中文系。歷任莊河縣文化館創作員,文化局副局長《海燕》雜誌編輯,文學創作二級。遼寧作家協會第七屆全委委員。大連市作家協會副主席。1982年開始發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原作片段欣賞

兩年前的一個夏天,正被一個念頭蠱惑,要埋下頭來寫作一部長篇的時候,我意外地獲得一次回歇馬山莊的機會。歇馬山莊,是我虛構的村莊,原本並不存在,我寫出“歇馬山莊”四個字,是因為據縣誌記載,在我家鄉那個縣,有一座歷史上有名的山,叫歇馬山,因大唐時期一個叫薛李的將軍東征高麗人在這裡歇過馬而得名。“歇馬山莊”來自於這座山的名字,可我從不知道,現實的生活中,還真有一個叫歇馬村的村莊也來自於這座山的名字。當我聽說這個訊息,毅然放下正要開始的寫作,回了一次歇馬山莊。
它叫歇馬村,可是我還是願意把它叫做歇馬山莊;我是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在回家。因為這裡的山山水水跟我虛構的小說世界太像了,村部在一個平場上,是幾間瓦房,瓦房四周是一片起伏不平的窪地,上邊長滿了綠盈盈的莊稼,而窪地四周,是一些落雀一樣散建的房屋,關鍵是這房屋屋頂瓦脊的表情,與我小說里歇馬山莊房屋瓦脊的表情並無二致,有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安靜。當然,最最關鍵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在房屋的遠處,有一座座孿生兄弟一樣高聳的山峰,而這山峰與山峰的夾縫裡,坐落著一個偌大的人工水庫。我小說中的一個叫慶珠的女孩,就是掉進水庫里淹死的。走在這個水庫的堤壩上,我有一種在夢境裡的幻覺,好像這裡是我的前生來世,是我真正的故鄉。
陪我走訪的是一個叫桂英的女人,村大隊長。她人哪哪兒都是瘦長的,瘦長的臉瘦長的鼻子瘦長的身條,包括笑聲,要是什麼話逗她笑起來她會笑得沒完沒了。就這么瘦長的一個人,卻長著一個滾圓的屁股,那屁股不可思議地綴在腰的下邊,走起路來仿佛一隻球在滾動。她沒讀過我的小說,可是當我說她很像我小說中的某個人物,那隻球滾動得愈發厲害,仿佛像了書里的人物就是像了舞台上的模特,舉手投足一下子就有了舞台感。
實際上長期在鄉間走門串戶,鄉野真的就是她的舞台,只不過我的到來,讓她更像一個演員而已——陪一個陌生人串來串去,注定要格外引人注目。在那個夏天,她領我串了歇馬山莊屬下好幾個村子的好多人家,在雞鴨亂飛的院子裡,我們出一門進一門。我們漫無目地,卻仿佛委以重任,她每到一家,都跟人家說我是作家,是為了寫書下來採訪的。之所以有耐心跟她走下去,不是因為她的屁股多么好看,那樣子也確實好看,我常常萌生上去拍一拍的念頭。我是說,一隻球在她的屁股上滾動時,另一些球會不經意的從她的嘴裡滾出來。那是一些跟每家每戶有關的故事。儘管那些故事因為她理解的偏差,從她嘴裡滾出來時有些不著邊際,比如誰家婆婆要是不給媳婦哄孩子,她會歸結為媳婦鼻孔眼兒太大,說這樣的女人大多沒好命,讓你忍不住想笑。但有一個現實是,你笑夠了,會不自覺地對那媳婦產生好奇,想看看她的鼻孔眼兒到底有多大。
跟“燕子”老人的相遇,就發生在這樣的情況下。?
實際上桂英壓根就沒想領我去看什麼“燕子”老人。那是我來歇馬山莊第三天下午,我們從一個郭姓人家的前門出來,走出屯街,看到後邊遠遠的山坡的另一家時,她突然擋住我,她說:“她家就不稀去吧,太埋汰。”我在鄉村長大,再埋汰的人家也見過,我並不在乎。但我沒有堅持,之所以沒有堅持,是因為我們終歸不能把這裡的人家統統走遍,有所選擇實在正常。可是那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她有一搭沒一搭說出的一句話讓我頓生好奇,她說:“你知道山上那家老太太叫什麼名字嗎?”
“叫什麼?”
“叫燕子。”
“燕子?”一個老人叫燕子,這名字有點怪,於是我問:“為什麼?”
“沒癱那會兒,一連好幾十年,她天天坐在門口朝東南望,不管冬夏,你要是問她望什麼,她就說‘俺望燕子’。她春天望燕子,夏天望燕子,到了秋天冬天還望燕子,村里人就給起了‘燕子’的外號,她家本姓金,可是提到她家,沒有提姓的,都說燕子,就連她兒子,村里人也管他叫燕老大。”
一個鄉村女人每天都要坐在家門口朝東南望,直至把自己望成了“燕子”,這個情景一下子打動了我,我在想,這裡邊一定有一個什麼秘密,一個屬於東南方向的秘密,一個無法言說的秘密。於是我說:“桂英,趕明兒咱上她家看看唄。”
聽我這么說,正扭著屁股在院子裡攆雞上圈的桂英立即停下來,轉過身,臉上掛了一個巨大的驚嘆號,就像警惕你前邊有交通肇事的路標,她說:“哈,外號好聽,去可去不得,那是一家精神病!”
能把婆媳之間的不和歸結到媳婦的鼻孔眼兒上,我自然不能相信桂英的判斷,可是無論我怎么要求晚飯後去“燕子”老人家看看,她都堅決不答應。她說,“你信我的,她家真的不能去,精神病不說,那‘燕子’已經癱到炕上五六年了。”
為了說服我,她還搬出了三黃叔。三黃叔是歇馬山莊有名的專能說和事理的老人,我們上午去過他那。她說:“三黃叔已經二十多年沒去過她家了,有一年,也就是‘燕子’六十多歲的時候,他在集市上看見她史家溝娘家人,那娘家人打探她的信兒,他回來去跟‘燕子’說,你猜怎么樣,她說三黃叔你要沒有別的事你就走吧,你說她是不是精神病!”
桂英怎么也沒想到,她這么說,不但沒有打消我的念頭,反而刺激了我,她天天坐在門口朝東南望,她又不願聽到娘家的訊息,這究竟是為什麼?
但我沒有把疑問說出來,我想反正那裡離她家不遠,等到明天,我會自己去。我已經記住了她家的大致方位,在歇馬山莊下河口的后街後邊,半山坡那一家。那個晚上,因為腦袋裡裝著那個老人,我無心跟桂英搭話。自進了她的家門,她一直是喋喋不休,仿佛向我講述歇馬山莊故事是她的權利和義務,當然也是看出我目光里的興致——在此之前,聽她講每一個故事,我都興致勃勃,我相信我的目光接住了她傳出來的每一個球,比如她說誰家的兒子在城裡當保全誤傷人坐了大牢,我會立即追問是什麼原因誤傷了人。很顯然,有了“燕子”老人這個“球”,我對任何“球”都不再感興趣了,於是,受到冷落的桂英第二天早上,做了一件讓我十分意外的事。
說意外,是說她沒有給我任何暗示。在飯桌上吃早飯,她一直都在跟我講上河口的故事,那是她答應這一天要領我去的村莊,在歇馬山莊南邊。她說那個村有一個叫李木生的男人真可憐,為了來借錢的表弟能在冬天裡吃上水庫的魚,用自製的炸藥偷著到冰上炸,結果魚沒炸著,兩隻手一塊被炸掉。她說那表弟之所以借錢,是他剛給兒子買來結婚的電視丟了,想再買一台,可是誰知道,當李木生擎著兩條棍子一樣的胳膊出院回家,發現家裡放著一台嶄新的電視,他問這是從哪弄來的,老婆說是十幾天前的一個夜裡兒子抱回來的,李木生聽完,氣得當場就昏了過去。這個悲慘的故事確實震撼了我,它不用做任何加工就是一篇有關“親戚”的好小說,可在當時我已經忘了小說為何物,就像我一早跟桂英從家門出來,完全忘了“燕子”老人一樣。我是說,在那段回歇馬山莊的日子裡,我無法做到身心超然,我幾乎被一個又一個沉重的故事命中。然而,就在我忘了“燕子”老人的時候,我發現我們已經拐上了昨天走過的岔道。
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坡上人家在向我逼近,明白了桂英對我的好意,我真的就去拍了一下滾動在桂英屁股上那個好看的球。
除了孤零零坐落在山坡上,它的外部構造,和歇馬山莊大多人家都沒有什麼不同,草房瓦脊,闊大的院子,門口有個柴草垛,草垛旁邊有個馬圈,只不過這馬圈不像別人家是石砌的,而是樹枝夾的。實際上,第一眼看到院子,我還是相當驚奇,它不算乾淨,但也絕不像桂英描述的那樣髒亂,那樹枝編織而成的寨子從馬圈開始進院子,一溜兩排,相當壯觀。說壯觀,是說樹條是雙重的,用兩根橫條叉開,然後樹條在兩根橫條間叉來叉去,叉出巴掌寬的厚度。這寨子編織的精密、細緻,足見出主人手藝的精細、過日子的要強。可是桂英對此嗤之以鼻,小聲說:“假象,都是假象!進屋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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