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荒原上愛的牧師:勞倫斯敘論集(文明荒原上愛的牧師)

文明荒原上愛的牧師:勞倫斯敘論集

文明荒原上愛的牧師一般指本詞條

本書為作家、勞倫斯研究專家黑馬關於勞倫斯的敘論專集,涉及勞倫斯的創作、傳記和研究三個領域,是作者在2012年撰寫的勞倫斯相關文章的最新結集,此次裒輯成書,多有重大修改,部分文章在本書首次發表。本書收入作者的敘論凡50篇,有論文、散論、譯作序跋,寫作風格跨學術與散文兩界,體現了作者敘寫勞倫斯的一貫追求。作者翻譯研究勞倫斯二十多年,積累下了幾百萬字的譯文並親自在勞倫斯故鄉和其歐洲、澳洲居住地進行考察,其敘論情理並重地道出了自己對勞倫斯為人、為文的獨特理解和心得,不僅適合研究界的專業人士作研究參考,亦適合廣大的學生和勞倫斯作品愛好者閱讀。書後並附有勞倫斯作品的出版年表。

基本介紹

  • 書名:文明荒原上愛的牧師:勞倫斯敘論集
  •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 頁數:419頁
  • 開本:16
  • 品牌:新星出版社
  • 作者:黑馬 王曉純
  • 出版日期:2013年9月1日
  • 語種:簡體中文
  • ISBN:9787513312578, 7513312575
基本介紹,內容簡介,作者簡介,圖書目錄,序言,

基本介紹

內容簡介

翻譯家黑馬的勞倫斯敘論

作者簡介

黑馬,本名畢冰賓, 作家,翻譯家。祖籍山東,1960年生於河北保定市。曾為諾丁漢大學勞倫斯研究中心訪問學者、美國勒迪希國際寫作之家訪問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混在北京》、《孽緣千里》(兩書亦在德國出版),由《混在北京》改編的同名電影獲第19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另發表多篇中短篇小說,有散文集《心靈的故鄉》、《揮霍感傷》、《情系英倫》、《名家故居仰止》、《寫在水上的諾貝爾》和《文學第一線》等。譯有勞倫斯作品十餘種,包括《虹》、《袋鼠》、《戀愛中的女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部分出有中英文雙語對照版,部分在台灣出版。

圖書目錄

序001
第一輯地之靈001
心靈的故鄉
—D.H.勞倫斯故鄉行003
霍加特行走在勞倫斯故鄉010
山水的潤澤
—勞倫斯小說的背景014
布林斯里的黑精靈020
勞倫斯與諾丁漢:現代啟示錄026
勞倫斯與倫敦:此恨綿綿041
康沃爾的美麗與修煉053
私奔伊薩河058
加爾達湖畔的《兒子與情人》065
勞倫斯在西澳074
伊特魯里亞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081
第二輯道之道089
時代與《虹》091
血韻詩魂虹作舟101
荒原上的苦難歷程
—《戀愛中的女人》譯序106
愛與烏托邦的幻滅
—《袋鼠》譯者序言113
《兒子與情人》論120
廢墟上生命的抒情詩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譯者序言131
漸行漸遠,高蹈飄逸
—勞倫斯中短篇小說創作概述146
D.H.勞倫斯第二自我的成長166
細讀霍加特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開禁版序言189
“痼結”似水198
勞倫斯的下午茶202
丹青共奇文一色
—勞倫斯散文隨筆簡論205
勞倫斯的美國文化《獨立宣言》
—《美國經典文學研究》譯者前言213
似聽天籟219
珠櫝之緣222
愛的牧師
—關於《唇齒相依論男女》226
寒凝大地發春華
—關於勞倫斯散文《鳥語啁啾》229
遊走在唇齒之間的勞倫斯散文
—勞倫斯散文的詩歌節奏淺談234
“肉身成道”之道
—勞倫斯的繪畫與文學的互文性239
現實照進改編
—勞倫斯作品影視改編的啟示247
第三輯雪泥篇253
簡單的勞倫斯255
勞倫斯:文學市場上沉浮掙扎的一生258
女人:塑造與毀滅勞倫斯的手
—勞倫斯故居中的考證與隨想265
勞倫斯的定情與私奔275
勞倫斯與福斯特280
一個天才的畫像
—奧爾丁頓著《勞倫斯傳》譯者序言285
“勞倫斯讓他們毀了!”
—與沃森教授的對話290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沃森著《勞倫斯:局外人的一生》序言303
勞倫斯的三段秋日310
霍加特:回顧《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審判及其文化反思313
薩加:半個世紀的回眸322
趙少偉:開先河者328
勞倫斯進入中國的曲折歷程336
勞倫斯研究的悅讀文本344
第四輯他山石349
勞倫斯小說點評(奧威爾?著)351
《袋鼠》前言(理察·奧爾丁頓?著)355
《袋鼠》評論(格拉姆·哈夫?著)360
論D.H.勞倫斯(米哈爾斯卡婭?著)374
畫家勞倫斯的歷程(節選)(凱斯·薩加?著)391
附錄勞倫斯主要作品寫作/發表年表412

序言


本書收入有關勞倫斯的敘論50篇,涉及勞倫斯的創作、傳記和研究三個領域,均是筆者過去一些年中敘寫勞倫斯的文章積累,此次裒輯成書,多有重大修改,部分文章專為本書寫作。
原本書名僅為《勞倫斯敘論集》,但出版社考慮到市場的因素,希望這類學術隨筆還是儘可能面向更廣泛的讀者,要我把原書名作為副標題,另闢一個書名。這讓我頓感原書名過於狹隘,也不符合我自己將學問寫成散文的追求。於是我就想到給書起個更有凡塵意味的書名,既有散文的韻致,也能泛泛地概括勞倫斯的文學生涯。對勞倫斯及其創作,很多大師如利維斯、福斯特、赫胥黎、奧爾丁頓和霍加特都有經典的凝練評語,我就想到借典,移花接木,將本能中立即浮現於腦海的兩本名著的書名合併作為拙著的書名。一個是艾略特的名詩《荒原》,這些年我一直推崇勞倫斯的很多作品是小說中的《荒原》,1988年版《戀愛中的女人》序言標題就是《荒原上的苦難歷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序言題目本想以《荒原上生命的抒情詩》命名,但考慮到與《戀》序言標題重複,就改為“廢墟上”,意思其實一樣,指的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歐洲人精神上的荒蕪。借用艾略特的詩名,其實是讓我有負罪感的,因為艾略特生前一直貶低勞倫斯並極力阻止對勞倫斯的傳播,其貶損用辭之刻薄辛辣幾乎令勞倫斯的愛好者發指眥裂,所以利維斯在《小說家勞倫斯》序言中尖銳地指出:艾略特對勞倫斯難以置信的貶低不是可悲至極也算得上可笑(an implausibility that would be comic if not so lamentable)。情理上把艾略特與勞倫斯相提並論肯定顯得唐突,但出於對勞倫斯作品之“荒原性”的認知,我還是不揣冒昧借典了。文學的精神對於領會者來說都是主觀的,是不以原作者的好惡為轉移的。連大批評家利維斯都無可奈何地發出這樣自相矛盾的感嘆:“勞倫斯是我們時代英語作家中無可比擬的最偉大、最富創造力者,這個時代即是艾略特的時代”(Lawrence is incomparably the greatest creative writer in English of our time- if I say,of Eliot’s time)。在艾略特的名望如日中天、霸氣風掃殘雲的時代,利維斯在推崇艾略特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推崇勞倫斯是該時代英語作家中的王者。這樣的矛盾並置是美麗的。另一個名字則來自早期勞倫斯的經典傳記書名《愛的牧師》,作者是美國學者莫爾,他先於英國學者寫出了這本全景式的文學傳記,可謂是勞倫斯生平傳記的奠基人,不少英國學者對他的研究總是抱以皮裡陽秋的態度。但這個書名我甚是喜歡,曾借用來做過一篇拙文的標題。現在要出專門的勞倫斯論集了,編輯讓我想個書名,我幾乎憑著勞倫斯式的血液感知,欣然命筆,拼湊出《文明荒原上愛的牧師》,寫完後才意識到,那“文明”二字是來自勞倫斯的一篇隨筆的標題:《為文明所奴役》。這樣看來我的獨特貢獻僅僅是一個“上”字而已,用這個字把三個書(篇)名串聯起來做拙作的書名。當然這個書名也體現了我對如何定位勞倫斯(the problem of placing Lawrence)的理解。
這些文章大致歸入四個話題下,分類標題多有借典:
“地之靈”,取自勞倫斯所著《美國經典文學研究》首篇篇名,在英語世界的出版物中,勞倫斯週遊世界的遊記和敘寫故鄉的散文隨筆經常被歸在“地之靈”的分類下,我就亦步亦趨效顰,把自己論述勞倫斯與故鄉和世界各地結下的愛恨情仇的文字歸到這個題目下。勞倫斯的全部創作都有鮮明的地域特徵,不外乎諾丁漢家鄉、倫敦、康沃爾、義大利、德國、澳洲和美洲,他還曾經立志要為世界每個大洲都留下一部小說,年輕時甚至狂熱地要步行到俄國去。週遊世界後,他雖然定居在義大利,但最終仍然是魂系故土,以一部純英國背景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輝煌收官。但如果沒有那些年的異域遊走中各種地域之靈對他的陶冶、滲透和衝擊,他或許根本捕捉不到這部觸動現代文明脈搏的小說之道。因為在1920年代寫出這樣在後現代社會依舊是經典的小說絕對需要作者具有立足英倫、俯瞰世界的全球視野和高蹈姿態,他的環球遊走為這樣的先鋒視野和姿態提供了可能。當然環遊過世界的作家不在少數,但環遊後能有此作為的作家卻為數寥寥,否則勞倫斯就不成其為勞倫斯了。其實,自從勞倫斯與弗里達私奔到歐洲大陸開始,即從《兒子與情人》開始,勞倫斯的全部創作都應被視為勞倫斯攜英倫原汁與歐陸和澳洲、美洲的空氣、溫度與水分相勾兌的醇釀。英國人普遍認為勞倫斯的文學從此被“脫英倫化”(unEnglished),此言差矣。英倫元素一直強烈地凸現其中,勞倫斯的英國眼光一直沒變,外界的因素僅僅是使作品更有國際視野和普世價值,這是勞倫斯文學獲得世界性認知的潛在因素,也是其立足於世界文學之林的不可或缺的因素。在這個話題下,筆者的幾篇小文就試圖探究在與地域之靈互文的過程中勞倫斯文學的地域因素。
“道之道”,其“道”字取典於勞倫斯對基督教基本教義的反駁。《聖經》稱“太初有道……道成肉身,是父的獨生子。”此“道”在英文中既指《聖經》也是“字詞”之意。勞倫斯取其廣義,認為人之肉身非神之道或字詞所鑄就,反之,字詞乃肉身之道。由此引發出他對肉身的崇高信仰,認為人的思想來源於人的肉身感受,而非理性,理性是第二位的,他將兩者比喻為火與火光的關係。基於此,不揣譾陋,筆者將這一部分解讀勞倫斯小說和散文創作的文字看作是道其肉身之道的努力結晶。凡二十篇,有論文,有散論,有譯作序跋,其道法,除去而立之年前後所做的三篇正規學術論文外,多跨學術與散文兩界,體現了我敘寫勞倫斯的追求,雖難登大雅,卻也敝帚自珍。
“雪泥篇”顧名思義應該是勞倫斯生平中具有重要結點意義的往事回眸,透過這些人生經歷、人際關係和人生際遇,看勞倫斯為人處事的態度和世界觀,從中尋覓這些人生經歷對他創作的影響,這也是文學發生學的一部分。另外我藉機對勞倫斯陰差陽錯進入中國的艱難歷程做了提綱挈領的回望,這也是勞倫斯作品在中國從1920—1930年代的登入、歷經特殊的半個世紀的空白期,直到1980年代開始復興和得到全面傳播與研究的雪泥鴻爪,是中國學人傳播勞倫斯文學活動的剪影,收入本書自然有特殊意義。我們在勞倫斯研究上落後國際學界半個世紀,追趕與同步的努力是艱辛的,意在為中文讀者打開國際視野。但將勞倫斯作品翻譯成道地的中文和以中國文化的視角研究勞倫斯似乎是中國學界獨特的優勢,也將是中國學界和出版界對世界文學獨一無二的貢獻,我們應該為自己篳路藍縷的開拓性努力而自豪,因為我們生逢其時,責無旁貸。
“他山石”里收入了我在研究和翻譯勞倫斯作品過程中翻譯的四篇英國和一篇前蘇聯學者論述勞倫斯作品、繪畫和生平的文章。“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這裡更為確切地說我采來的是他山鑽石,所“攻”者是中文讀者看待勞倫斯作品的眼光。有時我偏執地認為,作為研究者,皓首窮經采眾家之長以立自家之言是研究,精心揣摩國外學者的論著,為中文讀者做些論文的譯文,也是研究,儘管在學界這類譯文無法列入研究範圍並計入學術成果,其對中文讀者的作用或許並非在前者之下。筆者不以論文為晉身之器和稻粱謀,反倒有自由心態潛心迻譯之,收在這裡也恰當體現了筆者的自由學者身份。
“附錄”中的勞倫斯主要作品寫作/出版年表來自我對現有各種資料的綜合,是編譯,僅供讀者參考。
在此衷心感謝本叢書編委會和北方工業大學素質教育研究所對拙文的青睞,命我修訂成書,忝列學者叢書中出版。作為跨界學者,我深感榮幸,也知不足,更知以此為新的起點,今後更加努力進取,奉獻佳作,以不負學界師友的鞭策和希望。

2012年8月18日於北京

霍加特:回顧《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審判及其文化反思
英國“文化研究”的開拓者理察·霍加特曾供職於大學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退休後隱居小鎮,自稱是純粹的“英國式社會主義者”,手持如椽大筆,向極右和極左派(特別對後者,因為他認為那是他的同類中的怪胎)開戰,儼然是英國文化學界遺世獨立的一泓清流。他在耄耋之年還出了很多隨筆集,文字一派儒雅睿智、辛辣俏皮,一腔愛恨,躍然筆端,絕對是a very English voice。讀霍加特的文化隨筆,還可以順便練練朗讀,是貨真價實的念書,做點筆記,主要以摘要轉述霍加特的意思為己任,這比翻譯要容易些。我的感想和註解就用“〔〕”括起來,算是補白。這一篇自然是講霍加特參加20世紀60年代轟動全球的對《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的審判過程的回顧和對此所做的文化反思,應該對今天的我們有所啟發。
一 20世紀60年代英國審判《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時代和法律背景
20世紀60年,企鵝出版社在勞倫斯逝世30周年之際,推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全本(在此之前只有節本或潔本)。聞此,檢察官認為企鵝出版社犯法,就令警察去書店買書,在誰家買到書,就可以告誰出售“淫穢物”。企鵝出版社的律師決定送12本書給警察,從而構成犯罪事實,免了書店的麻煩。〔這一舉動頗為仗義,也說明企鵝出版社豁出去要與檢察官對簿公堂了。這是背水一戰,輸了官司,意味著企鵝出版社的老闆要蹲大獄。〕於是檢察官決定就此起訴企鵝出版社。
20世紀50年代末,英國似乎進入了一個性自由的社會,為此有幾本書因為淫穢被治罪。但作家協會卻感到舊的法律中有關淫穢的條款對含有色情描寫的嚴肅文學構成了威脅。於是延請社會名流對現行法律條款做開明的修訂。歷經5年努力,終於出台了1959年的“淫穢出版條例”,寫進了法律全書。
修改後的條例對舊法律的重要修改內容大致如下:

1.一本書淫穢與否應從整體考量。〔以防止人們斷章取義、以偏概全,僅僅抽出幾段“色情描寫”以一木代森林。〕
2.即使一本書有可能對一些人產生誤導,但只要它對“科學、文學、藝術或學問或其他普遍廣泛的領域有利”,它可以被認定是對公眾有益。
3.應該徵集專家對這本書贊成或反對的證詞,而不是讓沒有文學資質的普通公民充當仲裁人。

估計檢查機構覺得審判《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一個良好的契機,藉此可以通過專家認證判決這本書是淫穢之作,令企鵝出版社遭到嚴厲懲罰。只是,結果完全出乎他們意料,其實它有利於《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開禁,企鵝出版社也正是看到了這個契機才推出該書的全本。檢察官本是要通過公正的條例和手段查禁這本書,結果卻是這三項修訂條款保護了這本書,最終此書被宣判無罪,結束了長達30年的禁令。從而使英國這個擁有優秀的文學傳統和民主制度的國家從“慚愧”中解脫了出來——這是企鵝的辯護律師傑拉德·戈丁納的說法,他認為一個如此偉大的文學與民主的國家卻不能讀到一個自己的偉大作家的作品,“不但令世人驚奇,也令自己慚愧”。恰恰是由於有了民主(包括議會制和陪審團制度),英國才擺脫了一根長達30年的恥辱柱。當然,也因為有強大的英國文學傳統支撐著人們的良知,才使得那些做證的文學專家和陪審團成員無一人認為這書淫穢,結果是庭上只有檢察官一人堅持此書有害的看法。看來剛性的法律還是要被柔性的人性所文明化。
在此特別有必要記下一筆,談談企鵝出版社的第一辯護律師傑拉德· 戈丁納。此人生於1900年,出身貴族之家,父母雙方都是名流,且家族史顯赫。但他從小接受新式的民主思想,對舊的秩序持反叛態度,導致後來加入工黨,身體力行,大膽進行司法改革,不斷對法律進行“開明”的修訂,以後為在英國廢除死刑做出了傑出貢獻。1964年—1970年曾任英國的掌璽大臣,自然被封終身爵位。
為查泰萊一書的辯護詞,簡直是一篇篇情理交融的散文詩,有理有力有節,脫口成章,隱約可隔著歷史的厚重霧靄見其大律師風采:瀟灑、倜儻、激昂,而又內斂、理性。若非是有這樣的文才武略者領銜辯護律師團,辯護的成功率會大大降低。當然他是順應了歷史潮流,因此才引領了歷史潮流——英國彼時的民主程度和文化訴求都水到渠成,自然要衝毀陳舊的思想與法制樊籬,這才是其辯護成功的根本背景和支撐。英雄與時勢相互映襯,有時勢的底氣,有個人的學養,才有氣勢逼人、情商大展的脫口秀。以後多年內,其辯護詞都被當作法律學生的楷模,學習其審時度勢、情理交融的辯才,此乃法律與文學高度結合的行為藝術也。可見在優秀的律師那裡,法律與文學本就是同根同源。
由此我們也會驚嘆,為一本世界名著翻案,自然要有世界級的法律大師來做方可。此人不久後即晉身英國掌璽大臣,身價僅次於首相,在法律改革上大顯身手,是何等叱吒風雲之人物。這樣的帥才加將才,為一本書翻案,即使不說是易如反掌,也應該說是舉重若輕。
二 審判的過程和文化背景
卻說那場長達6日的審判,是在“老城郭”(倫敦中央刑事法院)進行的。企鵝出版社給300位有文學鑑定資格的人寫信求助,請他們出庭做證,到庭的只有35人,但很多人寫來信表示隨叫隨到。當時還是大學教師的霍加特是到庭的證人之一。
他說這次審判對改變英國人的鑑賞力(the British imagination)起到了具有歷史意義的作用,因為它觸及了這個國家的很多敏感神經:書籍查禁的限度與合法性、性、文學,還有與這些密切相關的階級問題。〔英國人當時的階級界限仍然涇渭分明,階級觀念很重,而這部小說寫的恰恰是上流貴婦與其下人的私情,即使性事敘述筆墨不濃,也令上流階層反感,這也是人之常情。〕
其實,霍加特本人並不認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勞倫斯的傑作,但他說他佩服其中的不少部分:如對景色的描寫和波頓夫人的人物塑造。他被請來當證人時,還僅僅是個外省的大學老師,剛剛出版了後來被認為是名著的《識文斷字的用處》,可能企鵝出版社認為他是個與勞倫斯相像的人物:出身外省的勞動者家庭,從事文學工作,人也樸實。
可笑的是,檢察官從頭到尾似乎都在問同一個問題:“你希望你的妻子和僕人讀這本書嗎?”這問題著實老套且不合時宜,令人發噱。大家都明白這些檢察官的思維方式根本是與英國戰後生活脫節的,他們還生活在舊的秩序里:那時男性是主宰,家裡雇僕人,男主人有責任指導老婆和僕人閱讀。
瓊斯檢察官態度驕橫,令大家不齒。於是立即流傳起一個為此編的笑話:瓊斯怎么決定起訴一本書?他翹著腳讀書,讀著讀著感覺私處有勃起,就高叫:“淫穢!淫穢!”於是就決定起訴。
霍加特被叫去庭上發言。律師問他是否認為這書“惡毒”,他的回答很簡單:“不惡毒。”並補充說,這書“講道德,甚至有清教之嫌。”
這話遭到了檢察官瓊斯的嘲弄和攻擊。他說他對“清教”一詞不明,願意就此請教霍加特,霍便簡短地打發了他。於是瓊斯一時失態,說“多謝賜教”。但那腔調是居高臨下的勢利腔,大家都能判斷,他絕不會對一個牛津或劍橋的大學教師用類似的口吻說話。
在霍加特看來,當時的法官和檢察官對這樣的文學名著是缺乏審判資質的,他們的文化、智慧和鑑賞力都明顯不足,因此無法理解一本小說公然寫了性事,用了“那個字”,怎么可以因為其文學品質而不算淫穢作品。在他們,文學品質與性描寫是兩回事,不管什麼文學,只要寫了性,就是骯髒之書。虧得有戈丁納和哈金森(後者日後擔任泰德美術館館長)這樣具有深湛文學藝術素養的律師辯護,才能拯救這本書出苦海。霍加特略帶諷刺地說,這兩個人簡直是司法界那個職業鳥園裡的稀有鳥兒(rare birds in that professional aviary)。
霍加特之後出場的竟然是大文學家福斯特。〔他與勞倫斯一度成為莫逆,但後來因為生活態度和文學理念迥異而分道揚鑣,但他們兩人卻有著難得的默契,一直欽敬對方,私下裡多有讚詞。後來的事實證明,福斯特那時已經寫就一本小說,其主人公也和查泰萊夫人一樣追隨一個獵場看守出走,不過福斯特的《莫里斯》主人公是男性。此書福斯特決定在身後出版,估計怕的是遭到查禁或遭起訴而聲名狼藉,因為他的小說涉及同性愛情,更為當時的情境所不容。〕
福斯特被檢察官問及對霍加特關於勞倫斯是個清教徒作家的評語作何感想,福斯特操著抑揚頓挫的劍橋口音說:“我認為那個描述是準確的,儘管人們對此的第一反應是覺得自相矛盾。”
檢察官曾一度從抽屜里取出了大文豪艾略特的書《異神》(After Strange Gods),那裡面有對勞倫斯的批評。〔誰都知道艾略特很看不起勞倫斯,認為他出身工人家庭和小煤鎮,沒有教養。估計法官要搬出艾略特這個大人物來教訓這些證人。〕大家很是為此擔心。但誰也沒想到,艾略特早就對企鵝出版社表示,如果傳喚他到庭,他隨時都會來,但不是攻擊勞倫斯,而是來為勞倫斯辯護。〔艾略特這個大詩人在關鍵時刻雍容大度,絕不落井下石。〕他果然被傳喚來,等在走廊里,但沒被傳進法庭,因為檢察官又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書放回了抽屜里。
奇怪的倒是大批評家F. R. 利維斯,他拒絕出庭為勞倫斯辯護。〔他曾頂著巨大的壓力在劍橋講授勞倫斯課程,是勞倫斯在學術界的堅定支持和普及者,甚至被稱為毛遂自薦的勞倫斯侍僧(self-appointed acolyte)。如果沒有他的熱情推廣,勞倫斯在學術界不會那么快得到推崇,可以說利維斯是勞倫斯學的奠基人和強力推動者。他堅定地追捧《虹》和《戀愛中的女人》,喜歡大多數勞倫斯的作品,並推崇勞倫斯為20世紀最偉大的寥寥幾個小說家之一。但他就是不喜歡《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本著學術觀點,他不來為這書辯護。〕
審判過程中檢察官不停地抽出個別含有“四個字”的片段朗讀,以此證明此書淫穢,但此舉反倒弄巧成拙,令人生厭。霍加特說,他覺得他們不是在審判這本書,而是在審判查泰萊夫人,因為她自降身價,侮辱了她的階級,他們審判獵場看守麥勒斯,因為他無恥高攀,甚至getting on top of her。
經過6天的起訴、辯護、指證,最終《查泰來夫人的情人》被宣判無罪。勝方辯護律師要求訴方賠償損失,因為這場訴訟花費不菲。但法官決定不予賠償,因為是公訴失敗,賠的只能是國家的錢,有損國家形象和利益。還有,法官認為此次辯護成功給該書做了個大廣告,其銷售收入肯定巨大。果然,一年內這本書在英國就賣出200萬冊,一時萬人爭搶,倫敦紙貴。
三 查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文化心理背景
霍加特認為審判《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及其後果在英國引起的轟動是一個“very English”的現象,即典型的英國現象。它引發了“本世紀的文化辯論”。箇中原因大致如下:
1.主要原因是fuck一字的公然使用。這個字多次被男主人公麥勒斯道出,引起的反應說明,即使是高度文明的社會也懼怕這樣的字詞公然寫進書里,他們需要別的什麼神性的字詞來代替這四個字母組成的詞。勞倫斯是真誠地希望洗刷這個詞上面的污穢物,還其簡單的本意。於是霍加特在證人席上公然說了一句“Simply, one fucks”。當然,霍加特說,可憐的勞倫斯注定是要受誤解,達不到其純潔的目的。因為很多英國勞動者為了發泄情緒,幾乎每說一句話,裡面都會帶上這個字,僅僅是發泄憤懣的語氣助詞而已,根本無涉性事。(霍加特來自勞動階級,對此有親身的經驗。想想,中國人表達憤怒時不也是經常把這個字當成語氣助詞用嗎?)這就使得這本書難逃淫穢的指責。
他還說,有些“刪節本”刪節的其實就這一個字,從來沒遭到起訴,一直在銷售。很多純粹做愛的場景,因為刪除了這個字,頓顯溫柔可愛,讓人想起本書最初的書名《柔情》。
2.這書給英國社會和文化的固有觀念形成了衝擊。英國人懼怕無政府主義和工人革命和騷動,上流社會中很多人對性抱有過度的謹慎和清教觀點(儘管他們在行動和言語上與勞動階級一樣並非清教)。偏偏勞動階層的人又過分使用fuck一詞,因此這樣的書就難免引起恐慌。
3.事實上,對性的恐懼多來自正經的中下階級人士,他們認為粗野的勞動者性生活是混亂不堪的。在這一點上,這些中下階級與中產階級的觀點吻合。因此這些人認為,如果讓“普通人”通過便宜的簡裝書讀到性描寫,接觸到“那個字”,後果不堪構想。
對這種態度,霍加特舉了個流行的笑話來嘲弄之:維多利亞女王初嘗禁果,問丈夫:“那些窮人也做這個嗎?”丈夫說是,維多利亞便感嘆:“天啊,他們不配!”
霍加特說瓊斯檢察官總問這樣的書是否會給老婆和僕人看,其實也是出於這樣的心理,怕這樣的書落到那些“不配”有性愛的普通人手中。霍加特驚嘆:“英國的文化改變太緩慢了,其上層人士居然對社會文化的變化毫無感知。”
四 開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歷史意義
關於這場審判的長遠影響或說歷史意義:
霍加特在1998年說,現在人們往往關注的是一部有性描寫的書開禁了,但忘了,解禁查泰萊一書的理由不僅僅是允許文學中有性描寫,更是因為它首先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不能忘了這一點。其實並不是審判查泰萊一書推動了文化的變革,而是文化變革先於那些檢察官們發生了,這個事件不過碰巧成了一個社會文化變革的標誌。事實證明,那次陪審團中的大多數人都對這種審判感到莫名其妙,認為根本就是大驚小怪,社會早就變了,可這些檢察官還在小題大做。霍加特感嘆:“就是這些大眾態度的變化使這本書自然而然解禁了。”
最後霍加特說:“即便如此,這次興師動眾的審判並非浪費時間。因為它使大眾的民意與保守人士對階級、文學和書報檢查的固有看法之間的鴻溝昭然若揭,後者一直很強勢,而這次審判則削弱了這種保守強勢。”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是保守強勢的檢察官們自己,以為可以藉助萬能的法律來匡正大眾的文化取向,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弄巧成拙,使這場審判變成了一場“光榮的喜劇”。這個事件一直到今天還令人關注思考。這就是它的歷史意義吧。
今天看來,這甚至有鬧劇之嫌。可人類就是要經過這樣的階段才逐漸寬容、理性起來。
〔同樣,中國普通讀者的看法是:“有什麼呀,勞倫斯的這本小說的性描寫尺度比很多70後下半身寫作的女作家的書差遠了。”在這個問題上(我說的是在這個問題上)現在的中國與當年的英國情境何其相似?人們先不管什麼文學價值,僅僅從故事和人性本身考慮,都覺得這樣的書“沒什麼”。為什麼每個國家都要經過這樣的階段?這讓我想起大“左”派江青來,她不許人民民眾看西方電影,可她卻天天要在家看進口好萊塢大片,估計她也是認為老百姓不配看,只有她等少數人才配看。
當然過了這個階段的英國里,少數沒過這個階段的也有人在。我在英國時,有右翼人士聽說我這箇中國來的人研究勞倫斯,就斷定我是個馬克思主義者,斷定這本書在中國暢銷,因為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勞倫斯是社會主義者,它表現的是“工人階級的勝利”,理應在中國暢銷,我肯定翻譯這書賺了錢(估計這類諷刺更在意我是否翻譯這書賺了錢)。一個賣苦力的人居然吸引了一個貴婦人並讓她拜倒在他腳下。這可是21世紀的英國大學裡右翼教授的觀點,確實令人哭笑不得,因為他既對勞倫斯抱有偏見,也對中國的社會性質基本無知。
我笑說,中國人可能理解不了“工人階級的勝利”(the celebration of the triumph of the working class)與這本小說的關係。但哪國的“上層人士”也不願意看到一個工人和一個官太太有染,官員養小蜜的故事他們才能接受。啥社會主義不社會主義的,沒那么複雜,世俗常情才是硬道理。我的解釋令他們莫名其妙,估計認為我智商有問題。
在英國我總遇上這樣的問題,人們會問我這個來自中國的學者信仰什麼,我說我少年時代信仰毛主義和共產主義,現在什麼都不信。他們會狡黠地看著我問:“你肯定得信仰點兒什麼!”(You must believe in something!)最後我被逼承認我是“弗洛伊德馬克思主義者”,英國教授總算開心了,說:“這就對了,你怎么能不信仰什麼呢?”我真想說,世界上有“勞倫斯馬克思主義者”這個詞嗎,我也可以承認我是Lawrentian Marxist!但我不好意思如此跟我的教授開玩笑,他是那么好的一個大學者。我寧可讓他認為我是個信仰不堅定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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