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懂了而你已不在

後來我懂了而你已不在

後來我懂了而你已不在是發表在《花火》的一篇文章,作者是劉夢成。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後來我懂了而你已不在
  • 創作年代:2015年
  • 文學體裁:短篇小說
  • 作者:劉夢成
全文
1、長大以後,我們還能不能相信童話?
西屏街的KG書店擠滿了人。
新熱的童話作家陳書漁正在舉行簽售,排隊的大多是在上中學的學生,也有帶著孩子的年輕媽媽,興奮又好奇地張望著被包圍的女人。她還很年輕,有一頭順直的長髮,低頭簽名,側臉的弧度顯得特別柔和,微笑點頭時,眸里仿佛有水在流動,如一汪清淺的藍色湖水。
“大魚,真的有人魚嗎?”
不時有書迷好奇地問著類似的問題。陳書漁筆名叫大魚,新書是《海之詩》,她似乎也偏愛關於海洋的題材,總有各種奇思妙想,天馬行空卻沒有虛假感,仿若她真的經歷過人魚,流浪島……
此時,她抬起頭,眼眸漾起一點柔光,排在前面的女孩又問,“大魚,你相信你筆下的一切嗎?還是他們不過是童話,只存活在筆下?”“那個……長大以後,我們還能不能相信童話?”,真是個殘忍的問題,陳書漁微微笑了,那汪清淺的藍色湖水仿若一瞬間變成了波濤狂浪的無邊汪洋,她靜靜凝視面前的女孩,輕輕道。
“我相信。”
誰也沒有她那么幸運又不幸地經歷過一隻人魚。
2、一個傻子和一個笨蛋
陳書漁的老家是個臨海小鎮,家家戶戶靠海為生。
那時陳書漁還不叫大魚,她是老么,叫小魚,家裡有個哥哥陳書禾。父親的想法很簡單,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田有海,有禾有魚,再讀點書,就很好了。可惜他等不到,一次出海,再也沒回來過。村里人說,八成是沒了。
哀聲嘆氣一陣子,半年後,還年輕的妻子帶著兒子再嫁。
村里說法不一,說小媳婦沒良心,老陳白疼她這么多年,又說新丈夫是城裡人,很有錢,嫁過去不用受苦,也有可憐小魚才五歲,沒了爹又沒了媽。大家議論紛紛,小魚卻有點傻,咬著媽媽給買的冰棍,看她收拾行李。
“媽媽,你要快點回來接我。”
媽媽說要到城裡,先帶哥哥走,等安定了再帶自己過去。小魚覺得沒什麼不對,倒是哥哥一直繃著張臭臉,坐在門口不言不語。陳母收拾好,蹲到她面前,囑咐著:“小魚,以後記得到奶奶那邊吃飯。”
“知道啦,”小魚擺擺手,她玩性大,對城裡充滿嚮往,巴不得媽媽早點走,好帶自己進城,催促著,“媽媽,你和哥哥快走。”
“笨蛋!”陳書禾冷哼一聲,用鼻孔出氣,這幾天他總是這樣陰陽怪氣,陳母過去拉他的手,他狠狠甩開,直著脖子道,“我不走,我要和小妹在一起!”
“你這孩子怎么不聽話?都說了多少次……”
陳母又氣又無奈,死拖硬拉要把兒子帶走,陳書禾抱著門沿,奮力掙扎,小魚跑過來,幫忙勸他。
“哥,你別生氣,我們很快會再見面。”
“你這個傻子,懂什麼!”
陳書禾紅了眼圈,但還是被帶走。小魚站在門口,媽媽說不要跟過來,她很聽話,看著背影變成小小的黑點,直到看不到。冰棍也化了,她看著孤單單的小木棒,突然有些難過,心裡好像缺了一大塊。
沒幾日,她有些明白哥哥為什麼那么生氣,村裡的玩伴,笑她是沒人要的孩子,爸爸死了,媽媽又跟人跑了,她不明白,奶奶說,媽媽帶哥哥去城裡,去做別人的兒子,新家不喜歡沒用的女娃娃……
這一帶重男輕女,信奉養兒防老,老人家說得很直接,小魚七分明白,三分糊塗,找了個角落偷偷抹眼淚,哥哥說得對,她是個笨蛋,還一直想去城裡。晚上回到空蕩蕩的家,想起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又哭了一場。
陳書禾敲敲筷子:“笨魚,安靜點——”
筷子掉下來,盆邊躺著一個魚尾人身的小少年,銀髮的長絲如月光傾瀉下來,金色的眼瞳漾著水汽,尖下巴,紅嘴唇,白皙的肌膚有晶瑩的水珠滑落……好美,就像傳說中的美人魚,“啊啊啊”小魚又開始尖叫,她撲過去,這邊摸摸,那邊抓抓,把小少年摸得面紅耳赤,他有些扭捏又挑釁地看著陳書禾,甩了甩魚尾,得意又囂張。
“小妹,我是不是男子漢嗎?”
“是!是!”小魚狂點頭,“而且是好看的男子漢!”
“好看有什麼用,又不能吃。”陳書禾白了一眼,“喂,你能不能把尾巴變回去?”
大魚又沉默了,兩根食指對在一起,碰了碰,紅著臉小聲說:“我不會。”
“……笨魚!”
5、他是只笨魚,叫他哥,叫她小妹
雖然很驚艷,可事實就是一隻笨魚。
他為了逞強,變回本尊,可又不懂得怎么變回去,“估計得有生命危險的時候,才會激發本能”,陳書禾一臉看白痴地望著大魚,他不能這樣子把他扔回海里,只好先養在浴缸里。大魚舒服地搖晃著漂亮的魚尾,諂媚著小臉。
“哥,你對我真好。”
他叫陳書禾哥,叫小魚小妹,自然又親切,也不曉得到底懂不懂這稱呼的意義。小魚搬了小板凳,和他一起玩水,“咯咯”笑個停。她好久沒笑得這么開心,陳書禾十分嫌棄的表情總算有些緩和,小妹很喜歡他。
“笨魚,你有名字嗎?”
“名字?”少年歪著頭,“我只知道我是大魚,這是名字嗎?”
“好吧,你就叫大魚,”陳書禾蹲下來,唇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你現在住我家,不能白吃白喝,知道嗎?”
“哼,我是男子漢,不會欠人的。”
“那好,從現在開始,我不在家,你要陪著小妹,讓她開心,!”
陳書禾是有私心的,小魚經常到海邊等他,這丫頭傻氣又固執,萬一出事了怎么辦,讓少年陪著她,呆在家裡,也省得自己老提心弔膽的。大魚點頭,陳書禾又囑咐激動的小魚:“小妹,你要在家陪大魚,不要讓其他人發現他,不然大魚會有危險的。”
大魚在一旁附和:“是呀,是呀,你們人類壞死了,會我我抓起來,烤了吃!煮了吃……”
一席話把小魚嚇得臉煞白煞白的,媽媽走後,村裡的小夥伴老嘲笑她,她不愛跟他們玩,不過大魚來了,他長得好看,跟任何人都不一樣,還不會笑自己,她喜歡大魚,小魚挺起小小的肩膀,望著少年,用力點頭。
“大魚,我會保護你的!”
稚嫩的童聲卻鏗鏘有力,帶著大大的勇氣和決心,如果有人要欺負他,她肯定會站起來,大魚有些感動,摸摸小魚的腦袋。
“小妹,我也會陪著你的,”他指了指自己,“這是人魚的承諾,永遠有效。”
說罷,他抬起頭,金色的眼瞳望著陳書禾,灼灼其華,閃亮如星。
“哥,你放心。”
陳書禾笑了,心裡暖暖的。
他們雖各不一樣,但都是孩子,骨子裡保留著最原始的純真和善良。
三個人在一起,守著一個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興奮又開心,可他們不知道,秘密總有一天會被人知道,就像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是他們想像不到的回天無力。
6、哥哥的心帶著傷
那段時間,是小魚最快樂又幸福的時光。
雖然媽媽還是沒回來,可是她有大魚,有哥哥。每天和大魚一起等哥哥回家,在燈光下,聽哥哥講故事。小魚還小,喜歡聽童話,大魚也喜歡聽童話。他真是個笨蛋,聽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小美人魚變成泡沫,會握著拳頭,魚尾亂擺,臉氣得通紅。
“壞人!大壞人!”
“笨蛋,這是童話!”
陳書禾拿書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大魚腮幫子又鼓起來,指著自己:“才不是童話,都是真的,你看,我不是存在的嗎?”
“是的,哥,大魚就是小美人魚!”小魚紅了眼圈,她害怕大魚也變成泡沫。
陳書禾沉默,他有些說服不了自己,如果是假的,但大魚就在面前,雖然笨了點。可真有的童話,為什麼爸爸會離世,媽媽這么快就嫁給別人,他也迷惑了,心口習慣性地抽疼,他捂著心口,努力平息疼痛。
大魚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皺著眉頭問:“哥,你怎么了?”
小魚拿了藥和水讓陳書禾吞下去,好一會兒,青白的臉才有幾分血色,“沒事,就有點疼”,陳書禾擺手,笑了笑,小魚搖頭,有些難過。
“才不是,哥哥這裡受傷了。”
她指著自己的心口,大魚不明白,心怎么會受傷,又想到什麼,說:“等我回去了,找我們族人幫忙,什麼傷都好了。”
“等你能變身再說吧,笨蛋!”陳書禾又敲了他一下。
大魚眨巴著金色的眼瞳,流光溢彩,委屈道:“我才不是笨蛋!”
“對,你不是笨蛋,你是傻子!”
“啊啊啊!”
大魚氣得魚尾亂甩,濺得大家一臉水花,果然,小孩悲傷不會太久,快樂也是沒心沒肺的。正鬧著,突然外來敲門聲,熟悉的聲音,“書禾!小魚!”,小魚望著陳書禾,陳書禾同樣一臉不敢置信。
“媽媽!是媽媽!”
一大一小跑去開門,果真是陳母,背著大包小包,眉眼有些疲倦,不過神色是高興的,蹲下來抱住一雙兒女,眼角含淚,又氣又心疼,“書禾你真不聽話,偷偷就跑回來,”“我怎么可能丟下小魚不管”,她急急地解釋,不過無人認真去聽,媽媽回來的喜悅完全占據了一切。
陳書禾笑彎了眉眼,媽媽回來了,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童話,就像有大魚一樣,很多美好的幸福的都是存在的。小魚八爪魚一樣扒著陳母,她迫不急待要分享他們的秘密。
“媽媽,我帶你去看大魚,他好漂亮,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對,媽媽,我們養了一隻人魚。”
一瞬間,陳書禾仿佛又變成了個孩子,應當說,他本來就是孩子。他拉著陳母,走到浴室,大魚興奮地張望著,他剛才還整理了髮絲,第一次見面可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望著面前的女子,討好的小弧度擺擺魚尾,有些羞澀地叫著。
“媽媽——”
“老天,這是什麼!”陳母不敢置信地望著這個人頭魚身的怪物,單看上半身,他無疑是個美麗的孩子,但加上那條長長的魚尾,完全是畸形的,這是只妖怪,她的臉變成紫青色,心裡充滿恐懼又好奇,喉嚨底還泛著股噁心。
小魚搖晃著陳母的手:“這是大魚。”
大魚歪著頭,直覺告訴他,她不喜歡自己,可做錯什麼了嗎,他求救地望向陳書禾,陳書禾的臉有些白,媽媽的神色不對,他冥冥中想到什麼,卻又抓不住,下一秒,陳母的眼睛迸發出貪婪的光芒。
“這是人魚,美人魚!”她興奮地圍著大魚轉了一圈,上下打量,“原來真的有這種東西,天,書禾,我們要發財了,只要給它開一個展覽,保準會轟動的——”
一盆冷水從頭頂澆灌下來,陳書禾站在原地,全身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小魚也鬆開手,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母親。
“媽媽,你說什麼?”
太可怕了,他們跟她分享秘密,可她卻要打開潘多拉魔盒,貪婪的,欺騙的,充滿各種欲望。大魚是屬於他們的,而不是為了滿足那些獵奇研究的目光。
7、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陳母匆忙跑出去,她著急要把這訊息告訴城裡人。
小魚不大懂,但隱隱也明白,如果大家知道大魚,會害了他。
陳書禾當機立斷:“馬上送大魚回去!大魚,快變身!”
越是著急,越是變不了身,陳書禾找了件長風衣披在大魚身上,遮住他的魚尾,蹲下來:“快上來,我背你走。”
小漁村離大海還是有點距離,兄妹兩背著大魚抄小路,一路上小魚也摧促著:“哥,快點!快點!”
夜很黑,草很長,三個人心急如焚向前跑,仿佛後面有個惡魔張開血盆大口,一咬就把所有都吞噬。大魚緊緊摟著陳書禾,他很害怕,他不想被做成烤魚串,又恨自己太笨,連最基本的變身都不會,豆大的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哥,你說得對,我真是個笨蛋。”
眼淚把後背弄得一片濕熱,衣服濕濕貼在身上,陳書禾喘著氣,吃力向前跑,卻還是努力笑了笑:“我逗你的,其實你很好,和你在一起,我和小魚最開心了。”
“真的?”
“真的!就算你是笨蛋,也是讓人喜歡的笨蛋。”
喘氣聲越來越大,心口也開始疼,熟悉的疼痛感,每次發病都是這樣,不過隱隱能聽到濤聲,快到了,陳書禾提起腳,繼續向前跑,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快跑,快跑,不要讓那些人抓到大魚……
到了!陳書禾叫小魚留在沙灘上,他背著大魚走到淺水處,放下來,推著他向前游,大魚銀色的髮絲浮在海面上,如孔雀開屏般動人,他擺動著魚尾,向深水游去,又不捨地回頭望陳書禾,小聲叫著。
“哥!小妹!”
“快走呀,笨蛋!”陳書禾潑了一把水,他半身浸在海水裡,越來越冷,感覺溫度快速從身體流失,心口也疼得厲害,臉比還紙還白,嘴唇也變成紫黑色,可黑暗中,大魚只看到不高不壯的身軀,豎強地站立著。
“哥,我會回來找你的,給你治傷。”
“快走,游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
陳書禾大喊了一聲,看著遠處銀光一閃,他走了,海重回平靜,他鬆了一口氣,彎著腰捂住胸口,還是疼,頭很暈,心裡還有些失落,空蕩蕩的。那個笨蛋,還會再見嗎?回頭往沙灘走,小魚哭得厲害,她又害怕又難過。
“哥,大魚走了嗎?他會回來嗎?”
“會的,小妹,笨蛋總是比較重感情——”
噗通一聲,陳書禾直直摔下去,微鹹的海水灌進鼻子耳朵嘴巴,海浪一波一波地湧來,推著他向前進,他想站起來,可是心臟劇烈地疼痛著,它跳得那么快,就像要從胸口蹦出來,或許它早就厭倦這副不能跑不能跳充滿禁忌的身體。
“哥!哥!”
耳邊傳來小魚驚恐的哭聲,她費力地拉著自己,陳書禾張開口,想安慰妹妹,說他沒事,他很好,只是有些累,沒力氣,可他說不出話,海水混著沙子湧進來,和他欲掙脫的心臟一起擠壓碰撞著,太累了,他真的太累了,陳書禾手一松,軟軟隨著潮水晃動,世界好黑,又好安靜,他想,他大概是等不到那個笨蛋來治傷……
8、這世上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那是一個可怕的夜晚,就算過去多少年,陳書漁也不願再想起。
因為這個夜晚,她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陳書漁合上了書本,看著女兒安靜的睡容,她和年幼的自己一樣,喜歡小美人魚,會追問是不是真的有人魚,但陳書漁一次也沒提起大魚,那一夜之後,她遺忘了一切。
那個有著月光一樣長發的金瞳人魚,驚艷了年少的時光,獨一無二的存在,可也在她生命中留下最慘痛的一筆。她最親的人為了救他,和父親一樣,永遠地離開了。小小的她拉著哥哥,死命要把他拖到沙灘。
可哥哥就是不動,也不說話,最後,她只能抱著哥哥,一直哭,一直哭,她喊所有人能依靠的人,可誰也幫不了她,爸爸去世了,媽媽是別人家的,大魚?大魚他也走了,海水在她身邊搖曳,她的心如同懷中的哥哥一樣,一點一點冰冷絕望。
陳書禾死於心臟病突發,他從小心臟就有問題,他是個好強的孩子,像守著秘密一樣守著自己脆弱的心臟。小魚把耳朵貼在哥哥胸口,那裡死寂一片,她控制不住地顫抖,有人過來,媽媽瘋了似的推開自己,抱住哥哥。
“書禾,你怎么了?”
“是不是心口疼,媽媽幫你揉揉!”
陳書禾沒有反應,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自從她決定再嫁,這孩子的表情就少了,偶爾一閃而過的是厭惡不解的眼神,他不想叫陌生人爸爸,可是孩子,這一切為了什麼,活到這歲數,難道還相信那可笑的愛情。
“為什麼?書禾,媽媽還不是為了你,你有病,媽媽得替爸爸好好照顧你,那個人有錢,可以為你治病,這世上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書禾,求你了,媽媽知錯了,我沒有告訴其他人,那是你和小魚的朋友,媽媽什麼都沒說,真的,媽媽不會那樣做……”
9、他只是人魚,面對命運,一樣無能為力
長大以後,陳書漁成家立業,成為人母,才明白,一名母親的無奈和妥協。
媽媽別無選擇,她不是忘了爸爸,而是要為一雙兒女更堅強地活著,就算飽受流言流語,甚至被子女仇恨,不過等到他們明白,太晚也太遲了,陳書禾脆弱的心臟實在承受了太多,他再也撐不住。
陳母帶著小魚呆在小漁村,她沒再回城裡。
陳書禾瘦弱的身軀被放在靈堂,小魚楞楞地盯著沒有生氣的哥哥,轉身向海邊跑去,天很黑,海風吹在身上,嗖嗖的,刺骨的寒冷,她大聲喊著。
“大魚!大魚!”
一夜又一夜,直到她的嗓子快喊不出聲音,銀光一閃,那個美麗的人魚浮在海面,他依舊漂亮得過分,四處張望:“小妹,哥呢?”
小魚跳進水裡,緊緊抓著他:“他們說,哥死了,我不信!大魚,你能不能讓哥回來?”
“哥死了?”大魚不明所以地重複著,手被抓得生疼,卻不及心底的刺痛,那個老罵他笨蛋的陳書禾死了,怎么可能,那個說“就算你是笨蛋,也是讓人喜歡的笨蛋”的陳書禾會死?他搖頭,“小妹,騙人是不對的。”
“哥真的死了,”小魚大喊著,哭著問,“大魚,你是美人魚,你能救哥,你肯定行的,對不對?”
大魚呆住了,陳書禾真的死了,他還記得他背著他,留在胸前的溫度,他還說,會幫他治心上的傷,金色的眼瞳凝聚出晶亮的淚水,如果他能救他,他就算像小美人魚一樣變成泡沫也會救他,可是他不行,他只是一隻人魚,面對命運,一樣無能為力。
他證明了童話的存在,卻給不了童話的結局,那些美好隨著陳書禾的離去也被一併帶走,小魚依舊抓著他,大魚茫然無措地望著她,眼淚掉了下來,艱難開口。
“我不能。”
“為什麼?你是小美人魚呀!”
小魚喃喃反問,她眼中最後一點光彩也幻滅了,死灰一片,“小妹,我——”,大魚要說什麼,她瘋了似地推開,指著他,流著眼淚叫他離開。
“走開!都是因為你,哥才會死!”
“你不是美人魚,你是掃把星,哥就是為了救你才死的!”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10、沒人知道,她從小守著嫁給人魚的秘密
這之後,陳書漁再也見沒到大魚。
直到很多年以後,她在網上寫童話,有些人看,後來有編輯找她商量出版。有人問她,為什麼筆名叫大魚,名字有個漁,她笑笑過去,其實她知道,因為她生命中出現過一隻人魚,最美最壞的都是他給的。
誰也沒有像她這么幸運,真的遇見過一隻人魚。
誰也沒有她這么不幸,因為年少的天真,失去最親的人。
她還活著,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可哥哥永遠停留在那一夜。他總是罵大魚是笨蛋,可他何嘗不是一個傻子。陳書漁會想,大魚是真的,那人是不是也有靈魂,可她一次也沒見到哥哥,倒是大魚,始終在看不見的地方守護她。
她曉得,每年生日,門口都會擺上禮物,各式各樣的,藍色的海洋卡片,笨拙的七個字,“小妹,又大了一歲”,沒有署名,可陳書漁知道,是他,那個笨笨的大魚,他肯定躲在哪個角落偷偷看。
如果自己笑一下,他是不是也會開心一點。
哥哥走後,大魚找過她,他懂得變身了,他說,小妹,我會陪著你的,讓你開心,他說,我知道,我不是哥,但我答應過哥,要讓他放心的,這是人魚的承諾……最後,他帶著哭腔,對不起,小妹,我救不了哥。
陳書漁不開門,背對著門,聽他在門外哭了一夜,命運對她殘忍,她也變得殘忍,她的殘忍發泄在單純善良的人魚身上,“走開,我討厭你”“除非哥活回來,否則我再也不要見到你”,稚嫩的童聲,說出的卻是世上最傷人的話。
最深的傷害往往來自最親的人,因為不設防。
後來,陳書漁離開小漁村,到了大城市,空氣不再有海的鹹腥味,她適應得快,人生也特別順利,上大學,工作,婚姻,似乎什麼都有人為她準備好,偷偷打點,她得到一切,可是她的心像被咬過,始終空著一塊。
二十八歲,母親病重,她再回到那座小漁村,印象中市儈又世俗的女人老了,陳書漁抱著她,心裡泛起苦澀,她真的心疼這個人,喪夫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一直折磨著她,可她有心卻不懂安慰,哥哥走後,她們不再親密。
有時候,陳書漁會想,自己為什麼會變得這么冷酷,她在童話里寫著各種美好,可是骨子卻透著寒冷,不相信。陳母望著相似的臉龐,默默流淚,她病得很重,開不了口,只在手心顫巍巍地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那一刻,陳書漁哭了,她總認為,全世界都對不起她,可她的親人,從來沒有對不起她,相反,他們像世上任何親人一樣愛她,親她,容忍她,是她任性,是她殘忍,樹起高牆,不再相信一切。
錯了,我們都應當相信生命的美好。
母親病逝後,陳書漁帶著女兒去海邊,女兒是第一次見到海,很興奮,撒開手,自己跑去玩。幾年不變,這裡變了很多,周邊慢慢被開發成旅遊景點,陳書漁看著這些,又陌生又熟悉,記憶如潮水涌過來,那些快樂的笑聲,哥,小魚,還有大魚……
“有小孩落水了!”
陳書漁驚醒過來,看到女兒在海里掙扎,海浪卷著她小小的身軀翻滾著,她要衝過去,銀光一閃,有人浮出來,抱著女兒送到海灘,她趕過去,那人已經走了,女兒哭了一會兒,又興奮叫起來。
“媽!小美人魚!真的是小美人魚!”
陳書漁望向海邊,一切回復平靜,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但她知道,大魚來過,他守著他的承諾,一直陪著她。長大以後,她已經變成庸俗的成人,而他,還站舊時光等她,守著那個永遠有效的人魚承諾。陳書漁紅著眼圈,對著海大喊。
“大魚,謝謝你!大魚,謝謝你!”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淚流滿面,周圍的人看瘋子一樣盯著她,她不在乎,她想念那條美麗的人魚,心疼他,為他多年的守護,他守著她,證明童話的存在,可她卻遺忘了一切,他一次次破水而出,她不見他。
女兒還沉浸在童話成真的興奮中,嚷嚷著:“媽媽,他好漂亮,我要嫁給他。”
陳書漁摸摸女兒的頭,誰也不知道,她這樣的年紀,也是這么想,要吃好多的飯,快點長高,長大後嫁給大魚。這是小時的秘密,她沒跟任何人說過,包括哥哥。也沒人知道,她披上純白婚紗的那天,對著視窗,望著街角那個逆光的背影,流盡一生的眼淚。
原諒你,也原諒我,有些話從來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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