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培養真正的“人”是中國教育首要問題

我們使用的“人才”一詞,確切地說,是指“人中之才”。而“人中之才”不同於“有才之人”;“人中之才”強調的是“才”,關注的是“三力”:創造力、分析力、領導力。“有才之人”強調的是“人”,人有“三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度量“才”的詞是“成績”、“成功”、“成就”,形容“人”的詞則是“自由”、“快樂”、“幸福”;人的教育應該是人文精神的教育、人格養成的教育和人生髮展的教育。

基本介紹

  • 中文名:如何培養真正的“人”是中國教育首要問題
在中文裡,“人才”是一個詞,並不是“人與才”。事實上,我們通常都把“人才”簡單地落腳為“才”。古人講的“不拘一格降人才”,講的是“才”。我們今天講的大學的根本任務是“人才培養”,講的也是“才”。像清華這樣的研究型大學還特彆強調“拔尖創新人才”,講的還是“才”。所謂錢學森之問——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講的仍然是“才”。
“育人”重於“育才”
現在有必要把“人”與“才”拆開來看。“才”的英文是talent,而“人”的英文是human being。我們使用的“人才”一詞,確切地說,是指“人中之才”。而“人中之才”不同於“有才之人”。“人中之才”強調的是“才”,關注的是“三力”:創造力、分析力、領導力。而“有才之人”強調的是“人”,人有“三觀”: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度量“才”的詞是“成績”、“成功”、“成就”,而形容“人”的詞則是“自由”、“快樂”、“幸福”。
我曾講過很多有關“育才”和“成才”的道理和方法。然而,我們在總結學院建院30年的三條重要教育理念時,第一條是“育人”重於“育才”。這是從教育者的角度說的。從被教育者角度看,則是“成人”重於“成才”。這裡都是講“人”重於“才”。
“人”重於“才”確實是我們學院的傳統。我們學院首任院長朱鎔基在2011年4月回學院時,對經管學院的學生們說:“做人”比“做官”、“做企業家”更重要,就是講“人”比“才”更重要。在2001年6月在清華大學綜合體育館,朱院長在“離任演講”中說,“為人比為學還要重要”。1992年清華電機系建系60年,朱鎔基作為系友致信,引述他上學時的系主任章名濤的話,強調學生要先學“為人”,再學“為學”。三次講話,都是講“人”重於“才”。
清華的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盡人皆知。但是它的出處和原始用意,卻非每一個人都清楚了。它是出自一篇整整一百年前教清華學子“做人”的演講。1914年,清華建校剛三年。梁啓超到清華演講,題目是“君子”,對應的英文是gentlemen。梁啓超以“君子”寄語清華學子,強調的是做人:清華學子,首先要做君子,之後才是做才子。在演講中,他引用了《易經》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說明的是做君子的條件。他還引用王陽明的話,“治山中賊易,治心中賊難”,說明“做人”比“做事”更難。正是由於此篇演講,“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才成為了清華的校訓。雖然我們把這個校訓常掛在嘴邊,卻容易忽略這是一篇教導清華學子“做人”、“做君子”的文章。
中華文化的傳統,中國教育的傳統,從來都是重視“做人”的傳統。“四書”中《大學》開頭便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這是幾乎每一個中國教育者都常引述的一句話,講的是大學的目的是人,是人的道德,是人的善。中國文化中的做人是非宗教的,這是與世界其他文明的不同之處。
但是這個重“人”的傳統後來發生了變化,使得重“才”逐漸壓倒重“人”。直接原因是近代以來,中國經濟發展落後於西方了。落後就挨打,因為西方有槍炮,西方有科學技術。所以我們要科學救國、技術救國、實業救國。因此教育就轉向科學知識、技術知識,專業知識的傳授,轉向對“才”的培養。不僅在中國,在所有落後國家實現追趕中,都是一樣的。不過這種由“人”向“才”的轉向在中國近年來有些走向極端。過去35年,中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通過改革和開放,經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經濟迅速崛起的同時,經濟成長在一些人眼裡似乎變成了唯一的價值和目標。即使當下不少人討論轉變發展方式,創新驅動,也仍然是把經濟發展作為目的。在這種思維中,人是推動經濟發展的力量,人才就成為加速經濟發展的動力。“育才”也隨之變成了教育的目的。
在現代經濟學中,人有兩個作用:一是作為勞動力,是生產過程中的投入品,是生產要素。勞動力中就包括了“才”的貢獻,它使得人作為投入品更具生產力。在這個意義上,人是經濟活動的工具。但是,人在現代經濟學中又是消費者,是享受消費品的主體,其幸福程度用人的“效用函式”來度量。在這個意義上,人是經濟活動的目的。所以在現代經濟學中,人不僅是工具,也是目的。在康德看來,人只能是目的,不能是工具。康德的哲學使得“人是目的”這一價值更加清晰和突顯。無論如何,只要人是目的,不僅是工具,教育的目的就應該是“育人”。
何為“人的教育”
在我看來,作為目的的“人”包括“人文”、“人格”、“人生”三個方面,因而人的教育應該是人文精神的教育、人格養成的教育和人生髮展的教育。
人文是相對於科學而言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經濟和管理都是社會科學,而人文包括文學、歷史、哲學等。我們說人文學科,但不說人文科學,因為人文不是科學,而是價值、是判斷、是解讀。人類文明的進步從來都是科學進步與人文進步並舉。如果說科學是為了做事,那么人文是為了做人,做有品位的人。科學告訴你什麼是真理,人文告訴你說真話的價值。人文在清華有著深厚的底蘊和傳統。在清華大禮堂中懸掛著一塊匾,是清華1926級畢業生送給母校的禮物,上書“人文日新”四個字,就是一例證。
曾經在台灣新竹清華大學任教的龍應台女士是這樣來解讀人文的:文學使你看見原來看不見的東西,可以讓你看見水裡白楊樹的倒影;哲學使你從思想的迷宮裡認識星星,從而有了走出思想迷宮的可能;歷史就是讓你知道,沙漠玫瑰有它的特定起點,沒有一個現象是孤立存在的。所以,文學讓你看見,哲學讓你定位,歷史讓你連線,這些都是人文的價值。
以人文為基礎的人格是做人的準則。人格養成是人的教育的基礎,也是清華的傳統。100年前梁啓超諄諄教導清華學子要以君子為人格之標準。老清華校長梅貽琦在《大學一解》中推崇“整個之人格,而不是人格之片段”的教育。我們學院提出學院核心價值:對己/正直誠實、對事/敬業盡責、對人/尊重寬容,第一條就是講人格。“完整人格”是對人格的較高要求,正直誠實是對人格的基本要求,而對人格的起碼要求就是人格底線。說話有底線,就是說話講真話;做事有底線,就是做事有原則;做人有底線,就是做人有良知。人格的底線就是文明人的底線。
北京大學的錢理群教授曾批評我們的一些精英大學正在培養一些“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批評的不是一般的利己主義者,而是那些學過很多知識,善於利用制度的缺陷和傳統的弊端,同時又沒有人格底線的利己主義者。“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是一些智商高(甚至也情商高)但人格低的“成功”人士,他們往往是為了達到個人目的不擇手段。精英大學中聚集了很多有才的人,如果有人格,他們的正面作用會很大;但是如果沒有人格,他們的負面影響也會不小。這在近期的“反腐”中可見一斑。
人生既有對人生髮展的夢想,更有對人生意義的探索。記住蘇格拉底的這句名言:“未經反省的人生不值得過。”(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在你進入大學的今天,就應是你反省人生的開始,思考人生的起步。反省人生是發現自己,認識世界的過程。特別是我們學院本科教育改革的兩個支柱之一是“個性發展”,就更需要同學們把自己的個性發展放在對人生意義的思考之中。
哈佛商學院以研究創新而著名的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教授在2010年為哈佛MBA畢業生作演講。兩年後,基於該演講的書《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How Will You Measure Your Life)成為暢銷書。克里斯坦森運用經濟學和管理學的分析方法探討這樣的問題:如何確定你在事業中獲得幸福?如何確定你在家庭和朋友的關係中獲得幸福?如何確定你能一生保持正直,從而遠離犯罪?他講的是反省人生的感悟,是人格基礎上的人生,是超越“成才”的道理,很有啟發。
實現“人的現代化”
今天我講的是,“人”重於“才”;今天我關注的是:人文、人格、人生;今天我闡述的是:人文精神、人格養成、人生髮展;今天我向你們提出的要求是:理解人文價值,堅守人格底線,反省人生意義。
我從不懷疑中國會出獲得諾貝爾獎的人才,這是機率為一的事件,不確定的只是時間的早晚和人數的多少。但是,中國教育的首要問題,還不是如何培養拔尖創新人才、傑出人才的問題,而是如何培養真正的“人”的問題。愛因斯坦早就說過:“學校的目標應該始終是:青年人在離開學校時,是作為一個和諧的人,而不是作為一個專家。”(The school should always have as its aim that the young man leave it as a harmonious personality,not as a specialist.)黛安娜王妃也多次對她的長子威廉說,“你在成為王子之前,先要成為一個人”(you must be a man before you can be a prince)。如果我們把對培養不好真正的“人”的憂慮放在對培養不出拔尖創新“人才”的擔憂之上,那么中國的教育就會有新面貌。
說到底,培養真正的“人”是為了實現人的現代化。如果說“四個現代化”是器物層面的現代化,“國家治理現代化”是制度層面的現代化,那么“人的現代化”就應該是最高層面——價值層面的現代化。這就是為什麼“人”重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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