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楊少衡創作的小說。楊少衡對於官場和權力的描述,很少滿足於揭黑幕。他目光敏銳,視角獨特。在他的筆下,“官”比“場”似乎更重要。他對“官”的解析,其實就是對於人性最幽暗深處的探索。他的小說,真實反映了時代的複雜與多變。在這個小說里,作者避重就輕,以豐富生動的細節描寫、機鋒暗藏的人物對話,將前途未卜卻又不得不強作歡顏的官員形象刻劃得淋漓盡致,意味深長。而敘事的內斂,結局的出人意料,也讓小說更富想像空間。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你沒事吧》
  • 文學體裁:小說
  • 作者:楊少衡
基本內容,主編推薦,內容原文,

基本內容

2016年2月,由北京文學月刊社主辦的“2015年中國當代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在猴年春節前新鮮出爐。共有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報告文學、散文隨筆4類體裁的20篇作品入選,每類體裁各有5篇作品上榜。
楊少衡創作的《你沒事吧》獲得最佳短篇小說獎。

主編推薦

楊少衡對於官場和權力的描述,很少滿足於揭黑幕。他目光敏銳,視角獨特。在他的筆下,“官”比“場”似乎更重要。他對“官”的解析,其實就是對於人性最幽暗深處的探索。他的小說,真實反映了時代的複雜與多變。在這個小說里,作者避重就輕,以豐富生動的細節描寫、機鋒暗藏的人物對話,將前途未卜卻又不得不強作歡顏的官員形象刻劃得淋漓盡致,意味深長。而敘事的內斂,結局的出人意料,也讓小說更富想像空間。——黃斌

內容原文

你沒事吧/楊少衡
市政府辦主任給吳叢打電話,請他趕回市區,當晚六點到市賓館參加接待客人。
吳叢問:“哪裡的客人?”
“是水利部專家組。這一組客人到本市工作已經數日,明日返回。”
“我在下邊縣裡調研呢。”吳叢說。
“是朱市長定的,請您參加。”
吳叢沒再吭聲,回頭就給市長朱以強打電話,核實當晚接待是怎么回事。朱以強聽了哈哈一笑,問吳叢疑心啥呢?是正常接待,不是鴻門宴。
“水利我不管啊,怎么叫上我了?”吳叢問。
“這個好辦,我說了算,今天歸你管。”朱以強笑答。
本市政府里,分管水利的是另一位副市長,不是吳叢。只不過那天該同志去北京辦事,不能出場,因此朱以強點名要吳叢參加。問題是市長親自出面接待專家組,規格已經夠高了,並不需要非得再找個人來陪同,特別是眼下接待規定有陪客人數限制,少了更好。因此難怪吳叢有疑問。
“今晚是不是另外有些什麼事?”他向朱以強打聽。
“有啊。”朱以強回答,“省里有人來,特偵組的,聽說沒有?”
“聽到一些傳聞了。”
“不是傳聞,是真的,他們來了。”
“幹嘛呢?”
“有可能接待完了就把人帶走。他們要帶的是你嗎?”朱以強打趣。
吳叢嘿嘿:“市長開玩笑。”
“也許人家愛你沒商量,像女朋友一樣?”
“市長,我還真沒那個資格。”
朱以強大笑:“那還怕什麼?快回來,吃一頓賺一頓,又不收你錢。”
通完電話,吳叢草草結束在下邊縣裡的調研項目,匆匆往回趕。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六點零四分才走進包廂門,超過四分鐘。他到達時,朱以強和貴賓們均已落座,一張大餐桌只留下一個位子,就是主位朱以強正對面,背朝包廂門的副主位空著,虛位以待,等候吳叢駕到。吳叢進門後自然先得道歉,表示遲到了不好意思,因為下邊縣裡還有個會,會後趕回來,進市區的路口遇到了一點狀況等等。
當時朱以強就出來說話,表面是替吳叢解釋,實則調侃。他說近日吳副確實有一點狀況,跟女朋友鬧彆扭,心情不太好。建議大家給予同情,不要計較。
於是眾人皆笑,有人跟著調侃,打聽吳叢的女朋友是婚內還是婚外,漂亮如何?吳叢也開玩笑,稱該女朋友的婚姻狀況和長相他本人不知道,朱市長才清楚。朱以強便把吳叢的名字拿來開玩笑:“現在不能為難吳副,因為他‘有鬼暗藏,無從說起’。”
吳叢舉手回應:“請求朱市長幫助捉鬼。”
朱以強稱沒有問題,今晚他可以充當鐘馗替吳叢抓鬼。這是有償服務,吳叢得準備付一筆巨額捉鬼費。
朱以強喜歡開玩笑,除了性格原因,也由於地位。他是市長,在政府班子裡排第一,這才有資格把常務副市長吳叢拿來調侃。如果倒過來是吳叢當市長,朱以強屈居之後,那么哪怕朱以強有天大的幽默感,他也不會去扯什麼“女朋友愛你沒商量”,該是倒過來由吳叢自號鐘馗替他捉鬼了。
當晚客人除了水利部專家組人員,還有陪同的省水利廳總工程師等若干人,他們來本市考察桂溪引水項目,工作日程已基本完成。吳叢跟其中多數客人是初次見面,他繞桌子跟客人握手,寒暄兩句,而後落座,隨手脫下外衣搭在靠背椅上。
朱以強從對面主位對他擠了下眼睛。
“有點熱。”吳叢乾咳一聲,“這鬼天氣。”
“果然有鬼。”朱以強笑:“諸位動手吧。”
當晚接待是自助式。根據有關規定,時下本市各相關接待不再像早先那般隆重宴請,基本都在賓館吃自助,具體吃法略有區別。今天市長接待的客人比較重要,自助餐用圍桌吃法,就是安排在包廂里,主客圍著桌子坐如正式宴請,但是不上菜,大家到外頭取食區自己拿,想吃什麼拿什麼,然後回到這裡一起用餐,邊吃邊談。朱以強讓大家動手,意即大家去拿吃的吧。這種場合當然還得講究先後,不宜一哄而去。大家坐在位子上,等主人和主客先離桌。朱以強拉著專家組長往包廂門外走,經過吳叢身邊時,忽然俯下身子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吳叢說:“沒事。”
“真沒事嗎?”
“沒事。”
“別緊張。”朱以強笑笑,壓低聲音變為耳語:“鳥門關好。”
說畢他即直起身走開。吳叢坐著沒吭聲,一動不動。待朱以強和幾位客人離開後才悄悄伸手,在桌面下摸了摸褲襠處,然後罵了句:“媽的。”
聲音很低,只有他自己知道。按照他剛剛做過的緊急摸查,此間一切正常,外褲開襠口拉鏈拉到皮帶邊,鳥門並未敞開。
朱以強是忽然心血來潮搞惡作劇嗎?似乎不像。市長大人的調侃和惡作劇通常不會無厘頭。曾經有一次,朱以強在市長辦公會上向吳叢擠眼睛,給吳叢傳了張紙條,紙條上寫了四個字“探頭探鳥”。吳叢納悶半天,最後才發現剛才自己去洗手間,急著回會議室,沒把褲襠口的拉鏈拉好。難得朱市長在忙於主持議題討論之際依然目光如炬,而且還能抓住機會適時調侃,該調侃尚能掌握分寸,以不對外為原則,免得當事人尷尬,只要“你知我知”,互相自娛自樂。
此刻朱以強拿鳥門說事,其中必有緣故。
吳叢很快找到了答案。他做起身取食狀,快步走出門,卻沒去拿東西,拐個彎直接上了洗手間,在那裡迅速換了換身上的衣服:那天他穿件薄毛衣,該毛衣穿反了,把裡面翻到了外頭。毛衣反穿,衣服上的縫路圖案有異,穿著外衣時別人看不見,脫下外衣就暴露無遺。
而後在餐廳取食區,吳叢與朱以強又碰了面。兩人交談了幾句。
吳叢說:“市長,謝謝提醒。”
朱以強看看吳叢身上的毛衣,又看看他手中的盤子:“你在減肥?”
還是調侃。吳叢是瘦子,無須減肥。吳叢告訴他自己近日胃有不適,沒胃口,醫囑少吃為好。朱以強即搖頭,說胃的毛病多半與精神緊張有關,這么緊張可不是好事。剛才他注意到了,吳叢進包廂時臉色不對。反穿毛衣是小事,額頭髮黑可不好,像是馬上要給帶走似的。難道吳叢有事,而且事情很大?
吳叢還說自己沒事。
“未必吧?”
吳叢笑笑:“市長有什麼新訊息可以分享嗎?”
“還是那個。他們來了。”
“誰?”
“女朋友。”
“市長又開玩笑。”
朱以強也笑,轉口問吳叢這兩天都幹些什麼?難道沒趕緊去了解些情況?吳叢搖頭,稱自己一時也沒轍。省里這是怎么搞的?沒事找事?這還讓人怎么辦?
朱以強說:“有事沒事別人不知道,你自己明白,看起來上邊也有點數。你得想清楚,省里不會無緣無故來這個。能辦什麼你趕緊去辦,爭取時間。”
吳叢依然不鬆口:“這個真是無從說起。不過還要感謝市長關心。”
朱以強用取食勺在吳叢的盤子上輕輕敲了一下,笑笑道:“我要收費。”
旁邊有人過來,兩人停嘴。話題挺敏感,不供旁聽。
他們說的這個事情眼下正在遭受熱議,此刻本市上下流言四起。事情起於省里的一個通知:吳叢原擬於下周帶一個團組到香港,代表本市參加當地同鄉會的一個大會並招商推介項目,全部日程大約一星期。這個項目早先已經獲得省上批准,團長吳叢的出境手續也已辦完。不料前天省主管部門突然通知,“因工作需要”,決定吳叢不去香港,由市里另定一位副市長前往。該通知未行文,只是口頭告知本市市委書記,由書記親自通知吳叢並安排更換。這種事當然得悄悄進行,不事聲張,但是哪有可能保密,特別是臨陣換將,外界立刻就有動靜,而後便沸沸揚揚。把負責官員從出境團組中撤下來,這種事時下並不少見,限制出境的理由通常不具體說出,事後卻都清楚,十有八九是涉嫌某案。吳叢這個情況一傳出,難免人們做相關聯想:一個月前,本省省委常委周文生被宣布“涉嫌嚴重違紀接受調查”,成為中紀委在打的一“虎”,據傳案情主要涉及受賄和用人腐敗。周文生升任省級高官前,在本市任過多年書記,他落馬前後,相關辦案人員頻繁於本市活動,顯然其案主要發生於本市。周文生在本市任職時很欣賞吳叢,一再提拔重用,直到推為常務副市長。周文生出事後,外界即風傳本市有若干重要官員受到牽連,可能很快將隨之出事。吳叢被撤下出境團組的訊息幾乎是在一夜間傳遍全市,這時候已經不需要更多情況,誰都認為是周文生案的進一步發展,接下來該是“請君入甕”,讓吳叢“進去”了。吳叢被甩上風頭浪尖,焦慮可想而知,這兩天他跑到縣裡,明說是“調研”,實因流言四起,沒心思在辦公室待著,跑到下邊找地方暫時棲身,同時設法了解情況。剛才朱以強說吳叢“有鬼暗藏”,一再問他“你沒事吧?”指的就是這件事。雖然吳叢還嘴硬,抱怨上頭“怎么搞的?”“沒事找事”,心境其實很困難,在只等一聲“請進”的這個當口上,胃口沒有了,額頭髮黑了,毛衣穿反了,都不算奇怪,說來也屬靠譜。
當晚吳叢如其所言,確實沒什麼胃口,吃得很少,事情卻不少,席間不時起身出去接電話。專家組客人們不知底細,有人打趣,問吳叢是不是碰上女朋友查崗?要不要大家一起提供在場證明?吳叢表示感謝,稱自己暫時還能對付,不行了再搬救兵。朱以強又開玩笑進行表揚,說吳副市長的女朋友非常強勢,很較真,抓住把柄會窮追不捨,很難應付。還好吳這個人總是以事業為重,今晚不惜把女朋友“放鴿子”,親自撥冗趕來接待諸位貴賓,因為桂溪引水項目牽動全局,事關未來,於本市非常重要。
吳叢也調侃,保證把市長的重要指示原原本本傳達給半空中那隻鴿子。
“我不是開玩笑。”朱以強強調,“這個項目接下來要吳副多用心,所以才請吳副今晚來跟專家們見見面。”
吳叢說:“我明白。”
吳叢覺得朱以強這些話是說給客人聽的,以示對該事項的重視。桂溪引水項目是本省水利一大重點項目,已經報送國家水利部。項目一旦建成,本市南境水量充沛的桂溪水引到市區,近數十年來發展造成的城區規模成倍擴展、人口迅速膨脹以及工業開發區建設後出現的市區及周邊供水緊張問題將得到根本解決。該項目朱以強親自抓,在市長辦公會上多次討論過,吳叢知道其分量。至於所謂讓吳叢“多用心”,那應當是朱臨場發揮,因為項目自有人管,吳叢以往夠不著,日後更不好說。即便吳副市長沒像外界傳言那樣涉案出事,市長們的分工也不會因為參加一次接待說變就變,因此無從“多用心”。朱市長有時喜歡把正經事玩笑說,把玩笑事正經說,此刻當是後者。
當晚自助接待氣氛不錯,雖然按規定很遺憾未敢上酒,賓主們端著果汁碰來碰去,跟這個乾杯跟那個乾杯,場面也還熱鬧。席間,吳叢發現朱以強消失了,他趕緊端起杯子,做打果汁狀離開包廂,跑到一旁休息室,推開門看看:朱以強果然獨自待在裡邊,坐在一張沙發上吞雲吐霧。
吳叢說:“找市長要支煙抽。”
朱以強取笑:“毛衣穿反了,糧草也忘了帶。”
吳叢自嘲:“真像快完蛋了。”
本屆政府班子裡,菸民只有他們倆,其他幾位副市長通常只是配合抽二手菸。抽菸讓他倆有不少共同話題,例如自命為雖然“吸毒”,卻是“最佳納稅人”,對國家財政貢獻最大等等。抽菸或許還讓他倆有更多的默契與合作。早幾年對菸民容忍度相對大些,儘管市政府會議室桌上也擺著“請勿抽菸”標牌,開會時兩人還是公然互相丟“糧草”,讓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因為朱以強是市長,本會議室他說了算。當時吳叢積極配合行動,用一支水筆開玩笑地在禁菸標牌上畫了兩道,將那個“勿”字改為“多”字,這就成了“請多抽菸”,於是心安理得。後來上邊有檔案,禁菸規定越來越嚴,“吸毒”活動不好再那么公然,市政府會議室正式實行禁菸,只在一旁另闢“吸菸室”以滿足特殊需求,該室基本上是他倆專用,被他們自嘲為“朱吳大煙館”。這項同好讓兩人多出了一條溝通與交流渠道,彼此間打趣調侃,工作合作也有所得益。
當晚吳叢身上其實帶著煙,並未如朱以強取笑那樣忘帶糧草,但是他沒拿出來,反而找朱以強討要,叫做“五指山上種煙”,這有助於拉近彼此,調節氣氛,因為吳叢有事要問,有話要說。
“我老琢磨剛才市長提到的桂溪引水這件事,不是開我玩笑吧?”他問朱以強。
朱以強回答:“不是。我考慮這個項目重要,讓你參與好。”
“看來市長對我有把握?”吳叢打探。
朱以強笑:“你不是沒事嗎?你自己沒把握?”
“我想請求市長幫助一下。”
吳叢求助事項就是帶團赴港這件事。朱以強能不能通過哪條合適渠道,幫助了解一下省里突然通知不讓他帶團的原因究竟是什麼?最好能向上級建議再做考慮,不要這樣臨時更換。不是吳叢喜歡到香港,是節骨眼上忽然變動讓外界議論紛紛,影響太大了,對工作很不利,對他而言很嚴重。
“這個事你應當直接跟書記要求。”朱以強道。
吳叢已經當面向市委書記提了這個要求,書記沒有明確表態。書記到本市時間不長,彼此不熟悉,很難為他出這個面。市長不一樣,共事多年,互相了解。
“這個事我比較為難。”朱以強明確道。
吳叢說:“市長可以相信我,情況不像外邊傳的那樣。”
他提到外界把他與周文生案緊扯一塊,實為捕風捉影。周文生重用他,他在周手下幹得非常賣力,這都是事實。一個人主政一方,哪怕再貪,都得用幾個能踏實做事的。周文生用他就屬於這種情況。
“我自認為還有底線,錢的事我很注意,不會亂拿,也不亂送。”他說。
朱以強笑笑:“東西呢?”
“市長什麼意思?”
“比如你抽的煙,都是自己買的嗎?有發票嗎?”
吳叢說:“這個事市長最清楚。”
朱以強點頭,說他自己喜歡抽軟包中華,這些年倒真是基本沒有買煙,全是人家送的。如果以一天一包計,乘上若干年,也有幾萬十幾萬。媽的,這就足夠了。因此吳叢不要一味咬定沒事,此時此刻,還是應當仔細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些什麼狀況。
吳叢說:“幹了這么多年,確實不是每件事都做好做對,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準。如果重新再來,確實有一些事不會再那么做,有些人不會再那么跟。不過外邊傳的情況跟幾瓶酒幾條煙不是一回事,是巨額腐敗受賄,那確實是沒有。”
朱以強問:“省里不讓你去香港,難道會是無緣無故?”
吳叢苦笑:“媽的,我也問自己呢。”
“你一個接一個打電話,問出什麼沒有?”
吳叢搖頭:“到現在沒有確切訊息。”
“什麼都沒打聽到?”
“只聽到你講的那個。省里已經派人下來,可能有組織措施要採取。”
“這個訊息確切。”朱以強再次確認,“我看你得有足夠思想準備。”
“難道準備‘進去’?”
“不可能嗎?”
“市長也許還準備給我點建議?”
朱以強的建議是:事到如今,與其徒勞無益瞎忙,不如趕緊多備幾條煙。到時候想必很費腦子,經常需要抽一支。
“市長,不開玩笑。”
“別那么緊張。”
朱以強堅持開玩笑。他告訴吳叢一個“三多三少”:一旦非得說點什麼,首先是自己的事多說,別人的事少說。如果別人的事不能不說,那么就下屬的事多說,上級的事少說。如果少說還不行,那么就上面的事多說,下面的事少說。
吳叢不解:“自相矛盾嘛。”
朱以強解釋,最後那一句的“上面”與“下面”不是以職務,而是以腰帶為準,分上半身和下半身。下面的事少說,就是不要總是下半身褲襠里那些事,也就是以前所謂的“與他人有不正當男女關係”,現在叫做“與他人通姦”。無論怎么叫,都涉及到對方。對方不只是一個人,人家也有一個家庭,老公啊孩子啊什麼的,說出一個就毀了一家,所以還宜慎重。
不由得吳叢哈哈:“市長我服你了。”
朱以強這才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偷偷抽支煙,不要搞得太沉重。”
此刻朱以強反對沉重,所以他半真半假,像說真的,又似玩笑。類似話題很敏感,雖然彼此共事相熟,卻也沒有太深私交,涉及這種事最多點到為止,不宜深談。此時鄭重其事不如略加調侃,能夠扯開些,多交流一些情況與看法,可以當那回事,也可以不當真。借那支煙的工夫,朱以強除了拿“三多三少”開玩笑,還建議吳叢既來之則安之,聽其自然。他比吳叢年長几歲,任職時間長一點,職位高一點,聽的看的也會多一些。以他的經驗,世界上的事無不有其道理,沒有無緣無故。一個人遇到些什麼,一定是他以前做過些什麼。哪怕他是被弄錯了,冤枉了,一定也有其內在原因。官員腐敗有不同情況,有的膽大妄為,有的偷偷摸摸,有的積極主動,有的身不由己。不管什麼情況,到了出事的時候,權力利益被剝奪,聲名毀於一旦,個個都會悔不當初。人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怎么辦?認了唄。有錯認錯,有罪悔罪,該懺悔就懺悔,不要死活咬定“沒事”,那沒有用。
吳叢並不認同:“市長重要講話很深刻。只是沒事也不該變成有事。”
朱以強說:“事情開始時都會嘴硬,我理解。幹了幾十年,威風凜凜,感覺飄飄,說沒就沒了,哪裡會甘心呢。不甘心還怎么樣?難道都去跳樓?碰上了確實得想開點。掌握了那些個權力,腐敗了多少東西?‘與他人通姦’了幾個?沒有腐敗通姦也占了多少便宜得了多少好處?怎么說都是活該。”
吳叢反對:“也不是都這樣。”
朱以強打趣:“天底下僅吳副例外。”
他把菸頭摁滅,指了指隔壁,示意客人還在那邊,他倆不能在外頭待太久。吳叢有所不甘道:“跟市長說幾句話不容易啊。”
“你的事我想想,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幫你。”朱以強終於表態,“我覺得不可能改變了,不敢開空頭支票,你絕對不要抱什麼希望。”
吳叢表示感謝:“無論如何,聊勝於無。”
朱以強說:“今天這件事確實也要請吳副多用心,本屆政府得留下一點東西讓後邊人表揚,桂溪引水最排得上。”
吳叢問:“市長真不是開玩笑?”
朱以強笑:“還不信?你走著瞧。”
朱以強稱自己很重視這個項目,所以要吳叢進來加強。吳叢可以抓住機會多努力,萬一真有什麼不測,也好讓人表揚這個吳副雖然有點腐敗,還是做過些好事。
吳叢嘿嘿:“給我蓋棺定論了?”
朱以強也嘿嘿:“不急,時候未到。你不是還在這裡吸毒嗎?生命不息,奮鬥不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沒有進去之前,你還得上班,還得接待,還得做重要講話,躲都沒處躲。碰上狀況必須不停地打電話,上下跑動求救,同時還得堅守工作崗位,該幹嘛幹嘛,該說嘛說嘛。這是你的角色你的命,直到拉倒算數。”
吳叢感嘆:“說得真喪氣。不能加點勉勵嗎?”
朱以強笑:“事已至此,你還想要那個?”
“我感覺市長確實知道點情況。”吳叢點頭,“稍微透露一點?”
“我知道他們來了。”
“他們目標是誰?提前跟市長通過氣吧?”
朱以強搖搖頭。顯然他不能說這個事。
吳叢表示失望:“朱市長今天金口不開啊。”
朱以強把煙屁股往菸灰缸一丟,哈哈大笑。
“放鬆。這裡說的都是玩笑。”他表明。
吳叢也哈哈,跟著把煙屁股丟進菸灰缸,隨朱以強起身離開。
回到包廂繼續接待客人,隨著杯中果汁漸漸見底,本次接待已近尾聲。
吳叢沒再打電話,也沒再離開包廂,一直坐在背朝大門的副主位那張靠背椅上,分別與兩旁客人攀談,了解介紹情況,偶爾吃點東西,如朱以強所笑:“堅守工作崗位”,只是情緒比較沉悶。朱以強還拿他打趣,說他是因為“女朋友的事搞不明白”。當晚朱以強談興很足,玩笑格外多,刻意經營,搞得一桌氣氛濃厚,讓貴賓們非常盡興。
晚餐結束後,吳叢尾隨朱以強送客,客人住在本大樓六樓,離開餐廳上電梯就可到房間。兩位主人送客人到電梯間外,把客人讓進電梯,電梯門關上之前,主賓雙方互相微笑、招手,本次重要接待任務圓滿完成。
兩人穿過大堂,到了大樓門外。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開上來,停在大門邊。這是朱以強的專車,守在外頭等候。朱以強上車前與吳叢握手,忽然發了句感慨:“市長辦公會開一半,一起溜進咱倆的大煙館抽菸,回想起來真他媽好。”
吳叢拍拍上衣口袋:“要不要再來一支?”
“算了,後備廂備著幾條呢。”
“有事急著走?”吳叢問。
朱以強沒回答,手掌忽然用力:“吳副,拜託了。”
他鬆開手,拉開轎車車門,又回身向吳叢咧嘴笑笑。
那一瞬間吳叢感覺詫異:朱以強此時的表情顯得古怪,有些僵,與其像笑,不如像哭,卻似乎比此前不停地開玩笑要真實。不由得吳叢心有所動,意識到分手前朱以強說的幾句話也顯奇怪。他不禁抬頭仔細再看,這才注意到朱以強的轎車上還有其他人:前排副駕駛位、後排靠左位置各坐著一個人。這兩個人都只是側影,看不清是什麼人,卻可以斷定不是朱以強的隨員。如果是,他們不會那么安靜地坐在車上,必定要下車為市長拎包開門。朱以強上車後沒像平常那樣按下車窗招手告辭,他在車裡轉頭看看身邊的人,似乎是有些意外,隨即身子一仰靠到座位上。
吳叢看著朱以強的車駛開,心裡還在納悶:怎么會有人提前進入市長專車,不吭不聲在裡邊等候?這時又有一輛轎車迅速從吳叢面前駛過,跟上前邊的市長專車,緊隨著開往賓館大門。吳叢注意到這輛車掛的是省直機關的車牌,非本市機動車輛。
他情不自禁“啊”了一聲,腦子裡有若干碎片湊成了圖形。
是“他們”,專案人員。“他們”真的來了,目標卻不是吳叢,是朱以強。朱以強出事了!顯然朱以強心裡有數,當晚他所說所為貌似調侃吳叢,實則在說自己。他把吳叢叫來陪客,實因自知有事,只能“拜託了”,請吳叢“多用心”。相應的,吳叢自己的事情似乎也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市長要“進去”了,工作暫時要由常務副市長頂起來,所以不讓他帶團出境。在朱以強被帶走之前,這一原因只能秘而不宣。
也許真是這樣!
那兩輛轎車在他眼中迅速遠去,駛入夜色。其時賓館大樓外華燈璀璨,樹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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