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隱論

《何心隱論》是明代文學家李贄創作的一篇古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何心隱論
  • 創作年代:明代
  • 作品體裁:古文
  • 作者:李贄
  • 作品出處:《焚書》
作品原文,白話譯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何心隱,即梁汝元也。余不識何心隱,又何以知梁汝元哉!姑以心隱論之。
世之論心隱者,高之者有三,其不滿之者亦有三。
高心隱者曰:“凡世之人靡不自厚其生,公獨不肯治生。公家世饒財者也,公獨棄置不事,而直欲與一世賢聖共生於天地之間。是公之所以厚其生者與世異也。人莫不畏死,公獨不畏,而直欲博一死以成名。以為人盡死也,百憂愴心,萬事瘁形,以至五內分裂,求死不得者皆是也。人殺鬼殺,寧差別乎。且斷頭則死,斷腸則死,孰快;百藥成毒,一毒而藥,孰毒;烈烈亦死,泯泯亦死,孰烈。公固審之熟矣,宜公之不畏死也。”
其又高之者曰:“公誦法孔子者也。世之法孔子者,法孔子之易法者耳。孔子之道,其難在以天下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賢為命而不以田宅為命。故能為出類拔萃之人,為首出庶物之人,為魯國之儒一人,天下之儒一人,萬世之儒一人也。公既獨為其難者,則其首出於人者以是,其首見怒於人者亦以是矣。公烏得免死哉!削譏木,絕陳畏匡,孔聖之幾死者亦屢,其不死者幸也。幸而不死,人必以為得正而斃矣,不幸而死,獨不曰‘仁人志士,有殺身以成仁’者乎?死得其死,公又何辭也!然則公非畏死也?非不畏死也,任之而已矣。且夫公既如是而生矣,又安得不如是而死乎?彼謂公欲求死以成名者非也,死則死矣,此有何名而公欲死之歟?”
其又高之者曰:“公獨來獨往,自我無前者也。然則仲尼雖聖,效之則為顰,學之則為步醜婦之賤態,公不爾為也。公以為世人聞吾之為,則反以為大怪,無不欲起而殺我者,而不知孔於已先為之矣。吾故援孔子以為法,則可免入室而操戈。然而賢者疑之,不賢者害之,同志終鮮,而公亦竟不幸為道以死也。夫忠孝節義,世之所以死也,以其有名也,所謂死有重於泰山者是也,未聞有為道而死者。獨本無名,何以死為?公今已死矣,吾恐一死而遂湮滅無聞也。今觀其時武昌上下,人幾數萬,無一人識公者,無不知公之為冤也。方其揭榜通衙,列公罪狀,聚而觀者鹹指其誣,至有噓呼叱吒不欲觀焉者,則當日之人心可知矣。由祁門而江西,又由江西而南安而湖廣,沿途三千餘里,其不識公之面而知公之心者,三千餘里皆然也。蓋惟得罪於張相者有所憾於張相而云然,雖其深相信以為大有功於社稷者,亦猶然以此舉為非是,而鹹謂殺公以媚張相者之為非人也。則斯道之在人心,真如日月星辰,不可以蓋覆矣。雖公之死無名可名,而人心如是,則斯道之為也,孰能遏之!然公豈誠不畏死者!
時無張子房,誰為活項伯?時無魯朱家,誰為脫季布?吾又因是而益信談道者之假也。由今而觀,彼其含怒稱冤者,皆其未嘗識面之夫,其坐視公之死,反從而下石者,則盡其聚徒講學之人。然則匹夫無假,故不能掩其本心;談道無真,故必欲(劃)其出類:又可知矣。夫惟世無真談道者,故公死而斯文遂喪。公之死顧不重耶!而豈直泰山氏之比哉!”
此三者,皆世之賢人君子,猶能與匹夫同其真者之所以高心隱也。
其病心隱者曰:“人倫有五,公舍其四,而獨置身於師友賢聖之間,則偏枯不可以為訓。
與上誾誾,與下侃侃,委蛇之道也,公獨危言危行,自貽厥咎,則明哲不可以保身。且夫道本人性,學貴平易。繩人以太難,則畔者必眾;責人於道路,則居者不安;聚人以貨財,則貪者競起。亡固其自取矣。”此三者,又世之學者之所以為心隱病也。
吾以為此無足論矣。此不過世之庸夫俗子,衣食是耽,身口是急,全不知道為何物,學力何事者,而敢妄肆譏詆,則又安足置之齒頰間耶!獨所謂高心隱者,似亦近之,而尚不能無過焉。然余未嘗親睹其儀容,面聽其緒論,而窺所學之詳,而遽以為過,抑亦未可。吾且以意論之,以俟世之萬一有知公者可乎?
吾謂公以“見龍”自居者也,終日見而不知潛,則其勢必至於亢矣,其及也宜也。然亢亦龍也,非他物比也。龍而不亢,則上九為虛位,位不可虛,則龍不容於不亢。公宜獨當此一爻者,則謂公為上九之大人可也,是又余之所以論心隱也。

白話譯文

何心隱,就是梁汝元。我不認識何心隱,又怎么知道梁汝元呢?就評論何心隱吧。
世間評論何心隱的人,讚揚他的有三個方面,對他不滿意的也有三個方面。
讚揚何心隱的人說:“所有世上的人,沒有不重視自己的生計的,何公獨不肯經營生計。何公家世世代代財產富饒,何公唯獨丟在一邊,不從事經營,而只想和一代賢人聖哲共同生活在天地之間,這就表明何公所重視的生計,是與世間其他人不同的。人沒有誰不怕死,何公一個人卻不怕死,他只想通過一死來成就他的英名。他認為人都是要死的,各種憂慮使心悲愴,各種事務使形體勞累,以至於五臟俱裂,想死也死不成的人,到處都是。被人殺被鬼殺,難道有差別嗎?況且斷頭是死,斷腸也是死,哪種死痛快?上百味藥配合毒死人,一味毒藥也可毒死人,哪一種毒性厲害?轟轟烈烈也是死,寂然無聞也是死,哪種死壯烈?何公本來了解得很清楚啊!何公自然不怕死了。
那些讚揚何心隱的人又說:“何公是誦讀並效法孔子的人。世間效法孔子的人,都是效法孔子的很容易效法的那些東西。孔子之道,其中最難做到的在於以天下為家,而不自有其家;把眾多賢才當作生存的根本,而不是把田地房屋當作生存的根本;所以孔子能夠成為出類拔萃的人,成為超凡脫俗的人,成為魯國之儒中的唯人,成為天下之儒中的唯一一人,成為萬世之儒中的唯一一人。何公既然能獨自做到那些最難做到的方面那么他超群出眾是這個原因,他特別觸怒庸人也是這個原因,何公怎么能夠逃脫一死呢!孔子游衛不得志,以後絕跡不往;到宋國與弟子習禮於大樹之下,被桓魑追殺,把樹拔掉;在陳、蔡之間被圍,斷絕了糧食;在匡地又被拘禁了五天,孔聖人幾乎被殺死,被餓死也是很多次,他沒有死算是幸運啊。幸運而沒有死,人們必定認為是準備為正義而死;不幸死了,豈不就是孔子自己所說的仁人志士,勇於犧牲來成全仁德”嗎!死得其所,何公又有什麼退縮呢。既然這樣,那么何公是不怕死的。也不是不怕死,隨其自然罷了。況且何公既然是像這樣而生,又怎能不像這樣而死呢!那些人說何公是想以死來成就自己的美名,是不對的,死就死罷了,這有什麼美名,何公又何必為這美名而死呢?”
那些讚揚何心隱的人又說:“何公是獨來獨往,總是走在最前面的人。然而孔仲尼雖然是大聖人,如果盲目效法他,就會像東施效顰,醜態百出;如果跟在孔聖人後面亦步亦趨,就如同邯鄲學步,不但學不像,連自己的走法也忘了。像醜婦東施這一類的卑賊作態,何公是不會這樣做的。何公認為,世人聽說了我的作為,而反以為非常怪異,無不想起而殺我,他們不知道孔子早已這樣做了,我所以援引孔子作為楷模,就可以避免入室操戈了。但是賢明的人懷疑何公,不賢明的人陷害何公,志同道合的人終究很少,而何公也就不幸為道而死了。忠孝節義,世人之所以為之而死,因為有很好的美名,所謂死有比泰山還重”的就是這類情況,沒有聽說為道而死的人。道本來是沒有什麼美名的,為什麼要為它而死呢?何公現在已經死了!我恐怕他一死就會湮滅無聞了。現在看來,何公受害而死的時候,武昌城上上下下,人數接近萬人,沒有一人是認識何公的,沒有人不知道何公是冤枉的。當四通八達的要道張貼榜文,列舉何公罪狀的時候,匯集圍觀的人,都認為罪狀完全是誣陷,以致有人長噓短嘆,有人大吼大喊,不願看那罪狀,那么當時的人心就很清楚了。何公由祁門押解到江西,又從江西押解到南安,又押解到湖廣武昌,沿路三千多里,那些不認識何公面容但深知何公內心的人,三千多里沿途到處都是。不只是那些得罪了宰相張居正並對張居正有所怨恨的人是這樣,就是那些深信自己對國家朝廷有很大功勞的人,也是這樣,認為殺害何公這一舉動是不對的,同時都認為殺害何公以向宰相張居正獻媚的傢伙不齒於人類。因此何公所殉之道已在眾人心中,就好像日月星辰,光輝燦爛不可掩蓋。雖然何公的死沒有什麼美名可以加上,但是人心都是這樣,那么這道的影響,誰又能遏止呢?然而何公難道真的不怕死嗎?當時沒有張良這樣的捧友,誰能免項伯一死?當時沒有魯人朱家這樣的豪俠,誰肯赦免季布?我又因此更加相信談道的人的虛偽。現在看來,那些為何公被害而義憤填膺、鳴冤叫屈的人,都是同何公未曾見過面的平民百姓;那些坐視不救,反而落井下石的人,卻儘是聚徒講學的人。又由此可知:平民百姓沒有虛偽,所以不能掩藏他們純正的本心;那些高談闊論的道學家是沒有什麼真誠的,所以一定要剷除不與他們同類的人。就是因為世間沒有真正談道的人,所以何公死了斯文也就喪失了。何公的死還不重嗎?豈止比泰山還重!”
以上這三個方面,都是世上的賢人君子,還能與平民百姓同有率直真誠的人讚揚何心隱的原因。
那些責備何心隱的人說:“人倫有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師友五個方面,何公捨棄了其中四個方面,而唯獨置身在師友賢聖之間,這樣就是偏頗不近人情,不足為訓;同上大夫說話,和悅而委,同下大夫說話,剛毅而正直,這是官場中宛轉敷衍之道,何公獨自正言正行,自留禍患,就是深明事理的人也不能保全自己。況且道本原於人性,學問應提倡平易,用難於達到的標準來要求別人,那么背叛的人必定很多;在道路上批評人,那么住在屋子裡的人也心中不安;用財物團聚人,於是貪心的人紛紛前往;死本來是何公自取的。”這三個方面,又是世間學者批評何心隱的原因。
我認為這是不值一駁的。這不過是那些世間的庸夫俗子,只迷戀衣食財物,只關心身家性命,完全不懂得道是什麼東西,學問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卻竟敢肆意譏斥詆毀,這怎么值得去談他呢!唯獨那些讚揚何心隱的人,所說的話還差不多,不過還不能說沒有不恰當的地方。
然而我未曾親自見過何公的儀容,也沒有當面聽過他的理論,就探討他學問的詳細內容,並隨即認為恰當不恰當,也許不大合適。我暫且按我個人的觀點來評論他,以此來期待世間萬一有了解何公的人,可以吧?我認為何公是以騰飛的巨龍自居的人,整天飛騰而不知潛伏隱藏,那么他的趨勢自然一定要達到高飛窮極的程度,他達到的境界和最後的遭遇是自然的。然而高飛窮極也仍然是一條巨龍,不是其他任何東西可以相比的;巨龍而不高飛,那么上九這一爻就是空位,爻位是不能空的,那么巨龍就不能不高飛窮極了。何公應是唯獨能合這一爻的人,那么說何公是合於上九爻位的有道德有作為的大人,就再也合適不過了。這就是我對何心隱的評論。

作者簡介

李贄(1527年~1602年),明代思想家、文學家,泰州學派的一代宗師。原姓林,名載贄,後改姓李,名贅,號宏甫,又號卓吾,又別號溫陵曙上等。泉州晉江(今屬福建)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舉人,不應會試。歷任共城知縣、國子監博士,萬曆中為姚安知府。旋棄官,寄寓黃安、麻城。在麻城講學時,從者數千人,中雜婦女,晚年往來南北兩京等地,被誣,下獄,死在獄中。著有《焚書》《續焚書》《藏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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