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京遺事

舊京遺事

《舊京遺事》,()史玄撰。原書有些字跡不清、有些頁殘,對明朝的舊京的一些故事進行了記載。

基本介紹

  • 中文名:《舊京遺事》
  • 中文名::《舊京遺事》
  • 作者::(明)史玄
  • 類別::筆記
  • 語種::中文
  • 裝幀::平裝
  • 字數::1.2萬

原文
京師大城一重,周四十五里,城九門,周正如印。南頭正陽崇文宣武三門,東頭朝陽、東直二門,西頭阜成、西直二門,北頭德勝、安定二門。大城內為皇城,皇城六門:大明南向直正陽門,東安直朝陽門,西安直阜成門,北安當德勝門,大明東轉長安左門,西轉長安右門。於京師正中。皇城內樹色菁蔥,罘罳金雀,人騎馬上可望也。城外紅鋪七十二,禁軍守之。皇城內為宮城,八門:正南第一門曰承天之門,二重門曰端門,三重門曰午門,午門魏闕分焉,曰左掖門,曰右掖門,正南有五門也;東曰東華,西曰西華,北曰玄武。周回紅鋪三十六,亦禁軍守之,城河繞焉。皇城之內,其山萬壽,其水海子,其田西苑。萬壽山俗雲煤山,聖上重九日登高於此。海子即太液池。西苑有豳風亭也。宮城亦云紫禁城,處皇城南隅。留都皇城偏京城東南隅,宮城處皇城北隅,規制大於此,偉麗不如也。
按:唐東京宮城東西四里一百八十八步,南北二里八十五步,周回十三里二百四十一步,高四丈八尺。西京宮城東西四里,南北二里二百七十步,周回十三里八十步,高三丈五尺。宋東京宮城周回五里,舊城周回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宋初號曰闕城,亦曰里城。新城周回四十八里二百二十三步,號曰外城,亦曰羅城。吾皇明南京有外羅城,北京惟南外城,無羅城也。初,太上居南城,垣墉峭密,乃復辟之日,令人椎壞南城。語曰:我得出此城而帝天也。噫吁而返。故今惟玉河橋北皇城豁達如洞,雖每歲修理城垣,而此未嘗敢議版築之事,志太上皇之興於險難矣。
南京帝王廟,十五帝冕旒塑像,惟羲農存太古之形,軒皇始為文明之飾,余以世次遞遷,皆南面。北京帝王廟,設主如南京,兩廡祀古聖賢名臣。其數風后、力牧、皋陶、伯益、伯夷、夔、龍、伊尹、傅說、周公、太公、召公、召穆公、張良、陳平、蕭何、曹參、周勃、馮異、鄧禹、諸葛亮、李靖、房玄齡、杜如晦、李晟、郭子儀、張巡、許遠、潘美、曹彬、岳飛、韓世忠、張浚三十四人。舜之五臣,稷、契以殷、周之祖,不與。而傅說、召虎及諸葛亮、郭子儀得專祀其臣。高宗、宣王宜祀,而限以世三代,非聖人不登俎豆也。唐玄、宋高,其臣為有休烈,進退宜矣。廟在阜成門內,南向景德街。
長安中勛戚邸第在東安門外,中官在西安門外,其餘卿、寺、台、省諸郎曹在宣武門,冠蓋傳呼為盛也。
萬曆以來,諸皇親四十家,為太后家、後家、妃家、主家諸家。李誠總屬慈寧家,歷年最久。余則神廟昭妃劉家、貴妃鄭家,以次為永寧、新城兩主家,又次為太康張國紀家、嘉定周奎家,皆太后、後家也。妃、主家數稍逾,無容屈指。而太康、嘉定兩家及熹、毅兩廟東西宮數家,聲勢稍近,炙手熱人。嘉定伯起布衣,太康伯起諸生。熹廟東西宮為某為段,毅廟東西宮為袁伯田諸家,皆無寵衰悴,惟都督田宏遇倚勢貴盛,行者側目。嘉定伯嗜財,住海岱門新房,放債諸貧民,收其息,寢室積錢常滿。太康伯自以起諸生,頗去貴倨,敦尚儒雅。傳呼用甘蔗棍,如文臣之三事,朝賢相與往來焉。諸太后、太妃家無復勢分為駙馬家,是皇家貴主尚托體於霄漢。時王駙馬昺雖錮廢高陽里籍,萬駙馬煒年七十,猶管領大漢將軍;冉駙馬悅孔、齊駙馬贊元、鞏駙馬永固俱食祿奉朝請。而鞏所尚主,則光廟李選侍所生,熹廟之皇第八妹也,號樂安公主,善吳裝,行步容與,不為鳳女之態,性溫柔少妒。駙馬府深邃秘密,公主獨好張街,遇有吳中士夫在京,必邀其宅眷到府,茶果談宴。每入禁中,先皇與之飲酒投瓊,篤天妹之禮。西京許、史,洛都馬、鄧四家,皆以後族憑陵。當代先皇雖寵愛田家,而一門之盛,未有過於嘉定,金昌士夫因而倚托蒹葭者不少也。
按:永寧家仕大將軍、將軍者八位,嘉定家十位,劉昭妃家四位,鄭貴妃家亦四位,慈寧太后家六位,又劉岱家九位,楊光夔家六位,余家不過兩三位或一兩位。而駙馬侯拱宸之子昌胤遂改文秩,仕工部郎。
田皇親居第在西安門,即太監王體乾之舊宅,都人稱為鐵獅,故元貴家門前獅也,今在田家雲。皇親女為西宮。皇貴妃善大書,能鼓琴,聖心鐘愛。皇親持親,恃其貴溢,氣勢奢華,是以園亭聲伎之美傾甲於都下。然性侈盪,好招諸朝貴飲,酒再行,主人老,不任勸酬,頹唐徑醉,諸妓歌喉檀板,輒自出簾下,諸朝貴無分司洛下之才,而喻言驚滿座之放。是以長安諸外戚雖以意氣自豪,亦頗譏田家家法之不檢。皇親於辛巳年以進香普陀為名,道經吳門,漁獵金昌聲妓無已,竟以此失歡皇上。壬午,皇貴妃薨,田家稍稍戢然。貴妃之恩禮逾數,與神廟之鄭貴妃埒矣。
毅宗烈皇周氏,鐘祥茂苑,天啟中選於龍邸,時皇太后崩,神廟劉昭妃主太后事,中宮之政,稟成於張皇后。烈皇后聖質端凝,少頎頎之美,張皇后欽遲之意見於色端。昭妃曰:今信王殿下,睿質方沖,黃花女得婚姻配合,自然長大,合得配信王。贊襄之下,乾坤因而定位矣。初,嘉定伯以窮售醫,而醫頗不售,家尤日窮。皇后玉體,從容而定。初無金張四性之心,及進謁至尊之前,神人佑助,國色朝酣,見者識其有鳳翥之貴矣。崇禎元年,聖上即祚,皇后正位宸極。甲申之變,遂為一代烈母。體泉芝草,豈偶然哉?
按:凡聖上選婚,一後以二貴人陪升,中選之時,皇太后以青紗手帕、以金太跳脫等事系其臂焉。若不中選,則還其年月帖子於淑女之袖,仍侑銀四十兩,布八匹,登時送回。此祖宗常制矣。
毅廟東宮袁娘娘騎馬射箭,西宮田娘娘能書鼓琴,中宮周娘娘質厚少文,以恭儉起關雎之化,宮中翕然從風。
京師擔水人皆系山西客戶,雖詩禮之家,擔水人皆得窺其室。是以遇選采宮人,大尖、宛平二縣拘水戶報名定籍,至今著為令焉。
西市在西安門外四牌坊,凡刑人於市,有錦衣衛、理刑官、刑部主事、監察御史及宛、大兩縣正官。處決之後,大興縣領身投漏澤園,宛平縣領首貯庫,所謂會官處決也。每臨決重囚之時,有棍四對導引駕帖,獄官素服角帶送之。獨戊寅失事,分別五案,處決多官。文臣自都御史顏繼祖、張其平以下,武臣自正副總兵倪寵、劉欽以下,及內臣鄧希詔、孫茂霖等三十二人,一切伏法。於是自刑部街至四牌坊,悉有兵營環衛,巡警張皇。皇上御殿候正刑書,催促如雨,平巾內官馬步回報,雖非鬼怕,而人命不得躕躇,觀者鹹為揮慟矣。赴法之時,薊鎮總監鄧希詔居首,高唐生員楊炯為殿,刀林劍樹,布匝周密。又有東廠錦衣、刑部多官貼送,蒿里薤露,死易生難,頗領此時之意也。國家用法,讞獄於三法司。是年,以軍事失律,決於中樞,楊相亦自疏請歸於司寇。然皇上戮此三十二人,而禦敵始末之局結矣。師出以律,否臧則凶,誰為厲階,人命草菅,哀哉哀哉!
神宗時,天下乂安,上高拱宮中,太監陳矩掌司禮監事,崇寬大,上性神明,委重於矩。矩兼掌東廠,但存相濟,於時東廠之緝事員役亦平心與物,貌恭謹甚。嘗有宮婢以詿誤從皇城逸出,雖舉體男裝而裊裊回步,時見其繡縞之里,官旗聞而物色之也。矩奏上處分,然亦惡緝事人,從此造端,不以為善,故終以他事寘之於法,歲余而官旗不敢吐一氣。蓋居京師者雲,當時道路無警守,狗不夜吠。中秋月明之夕,長安街笙曲哀曼,宮城烏雀驚起復棲。二十年以前太平景象約略如此。顯皇崩,光廟早棄群臣,嘉廟即阼,逆賢竊弄,廠衛大播禍。追想神宗盛年,如東城老父述開元、天寶間事矣。
天啟中,逆賢以凶人濁亂天下,烈皇登極,振舉紀綱,頗濟以猛。自初元至戊寅歲,有系事司寇之輩,法司因循,持議未敢殫究其辜。時來方煒以文選員外詿誤在獄,其門人黃景胤先以事系告煒曰:某不肖,蒙恩於此三年矣,見吏部來者十一人矣。因嘶喉咽不自勝。是年五月乙酉,上竟傳德音,一切肆赦,自大司空劉榮嗣而下,盡羈管於外,戴盆之士,鹹頌述焉。初,刑部獄有枯樹一株,狀獰獰如鬼物,縉紳或憂思,坐其下,未知何時得出。形家以獄訟廢興,或由枯樹去留,當翦伐,然群臣方在疚,刑官無敢以言請者。是年,提牢主事某奮然翦除之,樹平而赦下,殆有數焉。
神廟至性天孝,朝慈寧宮,月以數四。雖聖體肥得,未嘗不膝行而前,忘其委憊。慈寧性豈弟,晚年尤憶外舍李家,恩澤殊厚,皇上體聖母垂念,便增歲祿米四百石以終太皇之世。然李實不貧,園亭甲第,聲溢於都下。子孫風流蘊藉,言語文章頗為諸貴之所欽矚。天之所殖,人不能助焉。及先皇時,李氏門衰,霍家之車轄已無飛鳳,而宮禁遙聞,猶疑其有貴戚之富。崇禎戊寅,詔武清助軍百萬,於是李氏甲第售於人,繼以西直門之海淀,銖銖兩兩,不能滿其數。至於扇珥佩帨諸小物,悉於廟市日懸價索賣。舊京遺老,追感松楸,沾臆於渭陽之情矣。上嘗登台,而望見小民擔負滾滾碌碌,憫之,損其市稅十分之七。先皇時預征民房,一季未及數萬,京師無田而房者失業。至於寡婦投繯而死,都人嗷嗷,怨聲滿道,以此知神廟之明德遠也。
京朝官端午賜食粽,重陽賜食糕,一費可七百金。食時助以酒脯,取沾賚而畢。諸臣享會之後,長班以餕余納寘筐籃,與其官長矜寵御路,自皇極門至長安街,馬歸洋洋,尋續不斷。余寅卯兩年中,惟見端午賜食粽一次,余以經費浩繁,蠲除盛事,然非制也。
神廟初年,先習趙孟頫字,其後乃好章草。先皇篤好二王,平常宸翰,俱極意仿十七帖。寅卯之間,考選召對所賜策題,俱御墨揮灑,有鳳翥龍翔之妙,天縱之能。聖祖神孫,其揆一也。
烈皇篤好彈琴,寅卯年中,嘗命司禮監丞刪修琴譜,內臣惟此一官掌書畫文墨之事。是以國子監生文震亨,以琴聲音理,待詔內侍省焉。
京朝官過十月朔傳旨賜貂,東貂紫,西貂青,然以金貂為貴。金貂黃,非上不御也。憲廟有金貂裘一,色濃毛厚,久廢御庫中,烈皇儉德,裁為帽套二具,非大朝會不御,平居御門,仍是紫貂耳。
皇上所御冠,向以內府監局成造。烈皇儉德,每冠只用金箔胡同巾肆制用。冠如常冠,飾兩金龍以為異。宮中小皇子,舊制戴玄青縐紗瓜瓣有頂圓帽,名瓜拉冠,烈皇時一概用金箔胡同冠也。
祖制,內臣不許讀書識字。宣德四年,命大學士陳山專授小使書,今內使讀書之始也。內臣二十四衙門,惟司禮監非讀書不任,而掌印稱內相,其體如外閣臣而權任過之。獨留都,高帝神靈所棲,今南京守備衙門,坐猶不設幾。或遇有文書,則使人手把宣念,退公堂,乃敢據幾用筆,垂裕之遠如此。
內書堂,宣德中創建,以教內臣讀書,選年十歲上下者充補,始自大學士陳山為之師。今以翰林詞臣教習,不列銜官名者治之也。每學生一名,各具白蠟、手帕、龍掛香以為束修之敬。所讀之書,故事給百家姓、《千字文》及《孝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寫字給刷印《千家詩》、《神童詩影本》,蓋略取識字,不甚於悖高皇之制,垂世守焉。自內臣起立文書房,秉筆出差,要有章奏。內書堂學生皆有私書自讀,原給官書,具文而已。內臣鐘鼓司,專一統領俳優,如古犁園令官之職。成化中,阿醜以譎諫,知名於後。舊止有打稻、過錦諸宮戲。
按:宮中西內秋成之時,設打稻之戲,聖駕幸旋磨台、無逸殿,親賜觀覽。鐘鼓司飾農夫販婦及田官吏征租交納諸艱苦民瘼事以寓獻替,祖宗示稼穡艱難於其子孫也。又有過錦之戲百回,每回百餘人,有引旗一對,鑼鼓送上,百姓情偽之態備焉。蓋祖宗恐子孫生長深宮,以上當諷諭,啟其知外事,慮至深遠已。神廟時,始特設玉熙宮,近侍三百餘員,兼學外戲。外戲,吳歈曲本戲也。光廟喜看曲本戲,於宮中教習戲曲者有近侍何明、鐘鼓司官鄭隱山等。
凡內臣姓朱者,皆改姓諸,族無刑人之義也。
內官宮人私侍,名為對食,又稱菜戶。
順天、苑、大三學,每科舉歲考之年,則有秀才列名黌籍,送謁之時,儒巾藍補,披紅騎馬,自文儒貴姓之家,其儀無以相過。惟中人子姓,或乃秀才在前,而內官蟒衣送之。在外如驕其親、如矜其黨,聚觀者如堵焉。長安名路冗惡,惟秀才是讀書進取,街坊男女便謂是衣冠不雜,而縉紳中,名場素擅,遂有造為壟斷,便誘使執經,於是中人子弟有為朝士門生後輩者不少矣。
逆賢之時,黨人之禍,烈焰於漢,既以紅丸、梃擊、移宮,鉤致黨人,著為爰書,崇禎之末,未之改也。逆賢正罪,然後黨人之籍始澄清之。然附麗於賢因以鉤致黨人者,朝遷廷頗無由而問。會太監劉若愚詿誤季實糾參周起元之案,愚無以自解,乃備陳當時之始末,著其書曰《酌中志略》,欲皇上追念於前時,上覽之,戚然改容,有憫若愚之色矣。若愚閹而髯,以此自異,在獄中著書,乘間投上。書中有黑頭爰立一篇,蓋指涿州馮相。然有兩本,今文古文,隨門戶為升降,而上所覽則今文焉。上之初立,手平大難,下詔毀三朝要典,令甚嚴。既而門戶角逐,銳意消融,好觀書,自三朝要典暨《酌中志略》必以參內臣顧問。初時,《志略》秘密,士大夫寶為異聞,後流傳稍廣,上法綱高張,若愚免絞,士大夫之用刑反酷矣。
京師諸曹,職業煩猥,然官方不以曹務為事,處安居尊,優遊宴樂。神宗時,士大夫文酒從容,雅歌宴會。崇禎中,黨人大起,縉紳之賢,講求門戶,而曹司之務,旁委盡廢。鳴雞之辰,騎馬出街,營求塞路。天將明,則有客到門,送迎盡日。及夜,又有呼盧鬥彩之會,飛觴引滿,耗竭神情,雖職司章奏,無慮萬端,亦但主吏奉行,官曹初不曾省視。至於太常、鴻臚等衙門,諸凡祭期朝儀當預疏奏聞者,俱有現成本子,以存故事。或堂吏誤書,本官止罰月俸,吏問擬罪名,其為盡如此而已。
長安街冠蓋塞途,惟相公傳呼之最遠,行者皆引馬避道。夜歸,火光照路,行者候其光遠乃敢策馬而前。台、省諸曹,候問必以夜,蓋相公暮歸也。長安街委巷有傅家園,是尚書傅公永淳別業,宴客之辰,未嘗演曲唱戲,亦恐相公聞聲以成其尊貴之體爾。
士大夫短封廋詞,起自崇禎中,內主不稱名,客不稱字,隱語射覆,得書者以意譯之,答書如其來焉。短封初用三寸白鹿楮,後用竹楮,寸復減其半,寸楮可作書千言囑數事。余聞神廟乂安時,士大夫馳使入京華,以黃袱裹送書帊,望門投遞,風習相安。及先皇朝,懲逆賢貨賂之病,羅者嚴緝。士大夫至於毀滅禮數,苟且不端,而除目之價,反高漲之,借功令之嚴以成苞苴之濫,世道懸絕,亦江河之下也。
京軍每年以十月朔頒給袢襖,袢襖取諸東南外廨,費官帑銀不知幾十萬。然諸軍惟拳曲臃腫厚絮,蹣跚無禮,至上馬亦不能揮鞭而騖也。京師每一軍必數處隸籍,如五軍三營,人刀圍子,食糧領布,隨營換易。及遇敵用師,不嫻攻守殺奪救應防拒之法,強者走,弱者戮耳。大抵京師額兵,幾二十五萬,神機等三營戰兵也,挑選備出征,其餘守兵,數雖多,曾莫辨其優劣,惟遇警則呼名上城邏守,分泛結營,或宿營宮城,防警夜禁。諸所云備御城中者無出於此。然率潦草具文,敷衍如戲。如戊寅敵眾入據西安門,結營惜薪司前,惟張一青布幕,四周有刀杖數十件,兵將不知在何處,蕭蕭瑟瑟,冷無人也。又余所見巡夜官兵,平時隔數十家為一隊,隊人數不知多少,大約有警,增至五十人而止。夜初更,提鈴唱號,彼此相聞,值巡夜軍至察點,一處唱聲,余隊便傳唱屬和,如歌繁霜,哽哽咽咽。及軍主過去,自此便鼾睡無聲,一眠到曉。達辰,復提鈴唱號一遍,官街走馬而巡警者散矣。軍政如此,何以律眾?
京師諸火藥局以王恭廠為大,舊在城西南包家街。天啟乙丑,以藥發毀,今更西直門內,改名安民廠。自乙丑到崇禎戊寅十四年,國家因仍舊貫,不為改作,至是年六月二日,而安民廠毀焉。王恭廠之變,擊壞西城兩三條街,傷百許人,今周回可三四里計,自西直門門樓及城上睥睨,一帶無有一椽片堞者。民之所棲,亦煙井虛無,牆垣冷澈,其他造物以人命為戲,不知紀極,又有憯焉。於時皇上閒居閟宮,驚而徒跣,皇三子跌盪仆地,宮人披髮雙袒,奔迸四散。而中宮各宮之有戚畹者,無不宣差內官,傳呼慰問,平巾騎馬,緣道而不絕也。既而詔科臣核查,發帑金五千兩周死者之室,且令群臣修省,重天變矣。安定門藥局在國子監之側近,附麗戶部草廠。是年八月七日,大祀先師孔子,師生不脫冕遇災,其災小於安民廠,而延燒草廠,至累日夜火不滅。一炬之費,動累數十萬,金門之材具損矣。其民之罹於變禍者,上亦發帑金二千兩賑焉。是年,火星再失度,先後有藥局之警。至明年三月,盔甲廠復藥發,而諸藥局無不毀矣。國家十世宴清,京師數百里之間,物無夭札,民不疾厲。神熹之年,始不戒於火,而天降之滅,風霆變化,日有其事,然在於今而尤烈。朝廷素有和戎之論,而戎狄無親魏絳之功,徒增其懦。識者謂奸宄結連,宜有道以地雷引火之事。且物相感則變生,積氣 隆,金石必且銷鑠。以硝黃藥物合而相聚於一窖,推之於積油浮麥出火,又有驗焉。人道邇,天道遠,我取其必實之跡,為邇者書而已。
京朝官傳呼之體,五品以下單導,四品以上雙導,外郡縣府道駐札衙門有隊馬單導,京師兵部大堂及左右堂馬隊亦雙。然今所見,總不如諸大璫簇擁盛也。司禮掌印太監曹化淳提督京營前後馬隊幾千人,小璫俱禿襟小袖,跟隨左右,京城總捕太監馬雲程次之。戊寅用兵之際,群璫及兵部堂屬巡視京營科道,各建標如大師,惟楊御史繩武大帽坐馬作軍裝,餘人紗帽公服如常日。
現外臣張蓋,京朝官張扇,自一品至四品大小卿皆用貼金黑扇,次翰林六科都黑扇,又次六科左右散十三道御史六部屬及中行評博等黃油扇,扇之等三焉。外臣乘轎,京朝三品大臣乘轎,自四品卿寺翰林六科以至御史部屬乘馬,然四品京堂乘馬,而祭酒班小九卿之列。自順城街乾石橋以南造朝堂乘馬,以北進國學乘轎。司成教養人材,祖宗選當時鴻儒或選貞正之士充之。其體優異,諸寺無敢埒焉。長安中九衢相通,出入傳呼自有體數,如四品以上名卿上街,騶卒傳呼諸人下馬,而他卒傳呼人下驢。至如外臣以覲賀入京,自藩臬以至郡縣有司概無呼引,直素衣服罩,引馬避而已。武臣惟錦衣衛比文職之翰林,體貌相仿。然自崇禎戊寅以來,文臣惟六垣,清顯最貴。十三道出差,加以戶部,考察進京,大損威望。雖翰林載筆螭頭,最為啟沃,近臣亦徒有空名而擁虛器,蓋外臣皆得入相大拜。三事之途漸廣,史官循資歷級,漸不能為仕宦之重矣。
舊制翰林,由一甲進士有二、三甲,館選庶常吉士,外官知推考選,例授科道部屬,無選翰林者。自崇禎八年,上參唐、宋建官之制,而知推始考選翰林。暨十一年,並考選在京之中行評博,而京朝官遂無不預翰林者。於是金華之席滿堂,玉局之座填階矣。然上憂考選之不公,令主者虛心詳慎,而人言雜糅,考選復不足依據,乃於四月庚申召諸與考選者赴中左門賜對,陰陽庇借,水落冰消,諸人之窺意不成也。對訖,又試策一道,所作之文甚鹵莽,然上皆飾以羽毛,升之衢路。至五月壬申,授翰林十八科十二人,道二十四人,南道四人,餘人皆以次授部屬,三百年所無之異數矣。人臣入對,法當稱臣,時知推外官,草莽雲霄,俄遭宣答,天威之下,捉襟露肘,至有自稱為知縣推官,如屬吏之啟事於長官,然上性嚴和,亦錄其言而蠲除其醜,有菁莪作人之道也。屠象美以行人奉使河南,上以喜悅,而某知縣大聲奏事,惟稱到任修理城隍廟,語既非倫,揶揄不足供記注矣。天子監軒策士,惟三年大比一舉行,所發題亦閣臣進擬,以備厥事。考選自來無召對,召對又不當有策問,逮戊寅、乙卯兩考,上皆兼而用之,策題俱親灑宸翰,不假手於諸臣。睿哲之朝,聖明之所獨覽也。戊寅年策問理財暨己卯年敵眾新退補縫之事,時略為功。六月十四日,皇上因發題考選左懋第等十六人,曰:目今雖邊疆多故,整理為先,或者內平寇以安民乎?外禦敵以自守乎?東復大寧以壯左臂,西恢河套以強右股乎?必如何始復祖宗之舊?兵必歸衛以為軍,餉必歸屯以為食,足兵必如何始遵聖祖養兵百萬不費一錢之良法?諸臣各攄謨猷,務期言必可行,行足為法,逐件實對,勿作浮泛故語,勿為虛套文章。或此數事之外別有本圖,朕將以明切簡要定諸臣殿最策題云云。而諸臣奏對者,盡未得要領,瀾浪成文,頗無救時真際。初,諸臣以戊寅之名對,皇上創厥典章,不為舊貫,揣摩止吏部堂考之文。及十四年之旱,皇上突然賜召諸臣,才具不多,所試方略與戊寅諸臣之召對一無差異,故皇上恩澤無損,而所陳之奏對皆乙之所考,殿最與部院原擬之升降亦迥然懸絕。清途殊隔,皆諸臣自取,非皇上賤之甚焉。余又聞是時召對諸臣頗失度,惟吳行人昌時、李評事近古,條論軒翥,聖上於所試策各加三圈,以示優異。獨推官張緒倫以朝議方銅鈔以足軍用,實未知古無銅鈔之法,直以祖宗朝立法最善為對,上更不嗟訝,第曰:張緒倫錯記了也,祖宗原未有銅鈔。天顏之下,聞者幾至掩口,遠近相用為雅謔。然至十八日,聖旨傳諭,則前三圈原擬科道者俱改部屬,而緒倫反得薦升台班。聖心獨斷,閣下洪鈞,外朝莫有詳其所自者矣。
按:祖宗朝考選科道略仿身言書判之制,凡書判入格者,以身言考之。吏部堂舊有祖遺奏事二道:一雲後面跪的是午門外坐更將軍來奏,昨夜二更一點,有鑰匙四把遞出,當時遞進,引來奏知。一雲監察御史臣某人,欽蒙差往浙江等處公幹,事完回還覆命,臣有題本進奏本文冊送科。每遇考選之日,吏部堂設高帝神牌,注授科者跪念前奏事一道,注道者念後奏事一道,其辭各寓職掌,而皆有節奏容與,以觀其小心靖恭之意。自召對策問之例開,而前制廢矣。
輔臣由翰林舊章,率多久任。世廟以張璁等言禮進用,外臣入閣皆以此為端。神廟因仍舊貫,未之有改也。毅皇即位,舉立賢之典,事體數易。自元年至十一年五月,新舊閣臣三十餘人,始不久任,不專用翰林。張至發、薛國觀以一刑部侍郎、以一僉都御史大拜,由外官也。是年六月,再陟閣臣五人,惟方逢年由翰林禮部,自方而外,程國祥之戶部、楊嗣昌之兵部由尚書,蔡國用之工部由侍郎,范復粹之大理由少卿,不獨外任,而且於九卿之貳陪推之。時編簡皆得與名,人人負揆席之望,王途舛錯,為貞正者見嗤也。戊寅以後,鼎鼐失和,楊自縊於襄,薛以嫌賜死。上起故相宜興公虛己用之。然以敵釁聽裁,擎天之手無力,社稷之事亦由此而日淪矣。
奪情非古也,有軍興則奪情,楊嗣昌、陳新甲皆以邊撫奪情為總督。而楊遂為尚書,尋大拜,朝臣畏楊,默如寒蟬焉。時翰林修撰劉公同升、編修趙公時春,崇禎丁丑同年之鼎榜也。相傳廷試日,仗馬鳴,鼎榜出直諫,是科仗馬鳴,時趙祖文毅當神廟之丁丑,以爭江陵奪情受仗。而劉公文簡亦嘗上疏,劾申文定公時行,兩公家門既合,風調相同,目擊心欷,陳書備諫,沐浴而請,自分必得仗也。而上止嚴旨謫官,薄示天罰,一言九鼎,皇心甚欽矚焉。劉公在京惟有一妾,慧而有操。公之上書,密切深隱,笑言無慮,而姬已慨然嘆之矣。趙之夫人吳氏,舉家號啕,而公亦不以幾微之害動色。劉父故號東林先生,朝賢頗能知其端緒。趙公剛毅朴誠,率己意而上書痛哭,而門戶諸公因以微辭籠絡之,公怫然見於容,不肯自趨范滂之黨也。已補福建藩臬首領,送者謂公因以直聲動人,主行且召公大明。公正色曰:藩臬首領,法當得縣令,某則從朝廷遷序外臣,但謹為奉職耳。烈皇之末,物望攸歸,兩公皆以本官內召,僕夫蕭然進路,翹首闕廷,而國家俄丁陽九之厄已。
帝王廟之二祭,大祭也,乃余以二月上丁觀祭帝王廟,廟殿蠨蛸積焉。祭品用檐底兒陳設,座不拂,主不拭,塵埃平其間。游兩廡,他主序以世,獨夔、龍之主錯居於巡、遠,太常無能更雲。劉城雲,余從觀昭陵享殿祭品,亦用檐底兒陳設,自傷草莽,臣潔清,不得與合。劉言凡祭大抵多同,駿奔臣潔,在廟時頌,並無人講明。又國之大事,惟祀與戎,此其為大而已。
京師九門,皆有稅課,而統於崇文一司。原額歲九萬餘兩,今加至十萬餘兩,例加也。各門課錢,俱有小同使經管收納。凡男子囊袱騎驢,例須有課,輪車則計囊袱多少以為算榷。至於菜茄入城,鄉民亦須於鬢邊插錢二文,以憑經稅小內使逕行摘之,彼此不須相問,甚可粲也。雞豚必察,不知何年經始厲階,今遂為司農正賦耳。又長安大城內宰豬,例於諸門外屠割入城,每豬稅二十五文。終朝之入,坊巷間民暗計用豬多少以占市事,壟斷之用術不在商而在朝也。
京師歲時紀麗,自元旦至十二月除夕,燕娛不甚分殊。獨崇禎戊寅邊患荐臻,而歲時之禮稍廢。歲除之夜,街火無光,守警環衛不去。明年元旦之日,杲日在東,聖主不鳴鐘受賀,惟休沐諸黃門。給假無事時,繡衣紅蟒相慶,往來長安街,門廡蕭蕭,空中聞鷹隼聲,乘風高唳。三日之後,始見董侍郎羽宸,朱衣乘轎而歸。其餘卿寺諸曹素衣角帶,不改常日之容華也。江南除夕,家以菱橘相餉,積成歲時之禮。是年,兩物至都尤少,一橘直錢三十文,一菱直錢三文。余以文章為吳行人延請京國,然止嘗兩橘四菱,但存鄉土之懷而已。
禁中歲除,各宮門改易春聯及安放絹畫鐘馗神像。像以三尺長素木小屏裝之,綴銅環懸掛,最為精雅。先數日,各宮頒鐘馗神於諸皇親家,並品方葷素卓榼,皇親家矜其天寵,又分餉京朝貴官。貴官之家招諸名士,嘗宴賦詩,太平相樂,長安之春,滿千萬戶矣。凡卓榼中果子仁及榛栗之類,皆以茜染之,色如穠桃,用羊脊筋,去膏如管,搗灌肉泥,層疊堆放,頗費庖人之手焉。
京都諸寺俱以碧琉璃瓦為蓋,皇居檐層出如重樓,佛殿勢雖高敞,然止一檐無層,避至尊所居也。殿中棟樑皆圖以五色雲氣,壁上畫彩仙靈,光明激目,不能視事事敵矣。
累朝勛貴,皆帶銜五府,出入乘皂蓋車。惟小侯襲職,金冠玉帶,坐乘明轎,雲台凌煙,此猶是舊家風度耳。
京師果茹諸物,其品多於南方,而棗、梨、杏、桃、蘋婆諸果,尤以甘香脆美取勝於他品,所少於江南者,惟楊梅、柑橘。而北方又自有榛、栗、松榧之屬,韻味清遠,不相下而相敵也。菜以黃芽為絕品,北地嚴寒,初冬之時,覆之以土,陽生氣聚,得暖而甲坼,則狀如環、色如肪矣。北地土性墳處為物命苞,是以蔥才出如角,蒲之生根如絲,三月而菌秀,則豆芽成筐。五月而瓜生,則茄蔬薦俎。其未見者獨籜筍耳。果屬以杏子為多。劉侗云:香山,杏花香也。杏花香十里,一紅白,土女群游,言西塞諸山之饒於杏矣。蘋婆樹,城南韋公寺者各高五六丈,花時實時,焰光映日,亦劉侗書所稱也。葡萄、石榴,皆人家籬落間物,但不能遍植山谷。其遜於江南者,有櫻桃而酸澀也。
北地多柏,土人亦稱松,惟報國寺偃松,松也名之矣,非柏也。
長安四五月之交,市上擔賣茉莉,清遠芬馥。冬日盆盎種丁香花,花小而香,結子雞舌香也。丁香花不甚翦佩,惟茉莉花雅客以點茶,婦人以耀首,為用百端矣。
京城五月,輻湊佳蔬名果,隨聲唱賣,聽唱一聲而辨其何物品者、何人擔市也。唱賣麩,舊有四句,比叫成詩,巡城者加之以杖。於今惟賣麩者一聲,而他物重疊,其詞不止一句,蓋此以曼聲為招,彼以感耳而引。豈市之變端亦隨俗為遷徙耶?
京城三月時桃花初出,滿街唱賣,其聲艷羨。數日花謝將闌,則曼聲長哀,致情於不堪經久,燕、趙悲歌之習也。
熹宗時,朝廷新興三殿,用金千萬。朝臣助大工,百姓加派,諸生起事例,瑣屑搜括,訖數歲而成功。及落成之時,皇極殿鴟尾有鴞鳴聲,極哀,無杜鵑之春聲,而訴兇相似。京師不生鴞,又殿身高出雲表,鴞飛不能翔,無緣來集。及甲申國變,宗祖崩淪,乃知銅駝荊棘已兆於此也。
高皇帝驅逐故元,首禁元服、元語。今帝京,元時輦轂所都,斯風未殄,軍中所帶火帽既襲元舊。而小兒悉綰髮如姑姑帽,嬉戲如吳兒,近服妖矣。然帝京婦人往悉高髻居頂,自一二年中,鳴蟬墜馬,雅以南裝自好。宮中尖鞋平底,行無履聲,雖聖母亦概有吳風,以袁娘娘之騎馬善射,皇上罷看之後,裊裊行步惟工矣。
京都婦人不治女紅巾饋,家家御夫嚴整。夫出,婦人坐火炕上煤爐邊,弓足盤盤,便可竟日。爐邊置牛肉饃饃等諸食饌,助以果物,依食下餮,與闌稍弄脂粉針線,或料理行躔,以此成俗。兵民之家,內無甔石之儲,而出有綾綺之服,安穩騎驢,候問親戚,自衫襦中單靴褲,皆有店家可賃。或有吉慶之會,婦人乘坐大轎,穿服大紅蟒衣,意氣奢溢,但單身無婢從,卜其為市傭賤品。上無尊卑等級之差,下有耗財費力之損,富給不可得也。都中婦人尚袨服之飾,如元旦、端午,各有紗紵新衣,以夸其令節。麗者如繡文然,不為經歲之計,羅裙繡帶,任其碧草朱籐狼藉而已。每遇元夕之日、中秋之辰,男女各抱其綺衣,質之子錢之室,例歲滿沒其衣,則明年之元旦、端午,又服新也。太抵京師前頭諸色人,供時以奉,是少明淨新妝,但欲好取襄王之意。而士女不識所由,爭為東家之效,既已習慣,亦且為尋常衣服之事,不顧斷盡蘇州刺史之腸矣。
南方女子纖輕膩秀,風來欲吹而弓足難搖,舉體便嫌厚重。北方端麗旖旎,故有內家之容,而玉軟鉤香,上勢嫌遲下體遲,有掌中可舞之態。若如粗濁婦人,舉足直著(革翁)鞋,則亦與男子無異。至於市門所售之鳳頭靴,以御祁寒,不過春筍長大,雖有靴名,而雙行愈增其美也。
京師婦人多席地而坐,委巷之中施席於地,箕踞盤辟,了不畏人。風天塵埃高起,而楚楚衣裳,略無纖垢。至一家之內,坐臥但有火炕,貪如嫠而潤澤無枯瘁之氣也。
唐女妓入宜春苑者謂之內人,亦曰前頭人,謂在上前也。骨肉居教坊內,謂之內人家。今京師倡家,東西苑隸籍教坊,猶是古宜春遺意也。東苑以琴,西苑以琵琶,皆籍名勛戚以避名客貴游之擾,亦有文物點染,藉公卿名士以得名者。然京師五方雜處,倡家獻笑頗各不同。秦、吳異俗,楚、晉分路,人殊其方,方殊其好,倚門者各以意求之,而諸方之好,無所不厭,則倡家之大都也。唐、宋有官妓侑觴,本朝惟許歌童答應,名為小唱。而京師又有小唱不唱曲之諺,每一行酒止,傳唱上盞及諸菜,小唱伎倆盡此焉。小唱在蓮子胡同,門與倡無異,其殊好者,或乃過於倡,有耽之者,往往與托合歡之夢矣。倡家見客,初叩頭惟謹,今惟小唱叩頭,然非朝士亦否也。小唱出身,山東臨清、浙江之寧紹,朝士有提挈之者,或至州縣佐貳,次則為伶人。
燕、趙多悲歌,故今京師家擅琵琶之能,有以琵琶教者,書之於市門,等差其部之高下。余在都,樓北有楊家琵琶也,月明之夜,往往彈琵琶,唱至斗轉,繁弦密指,慷慨蕭涼,南客泣聽吞聲而起五湖之思也。
院本雜劇肇於金、元全盛之時,然今京師所尚戲曲,一以崑腔為貴。常州無錫鄒氏梨園,二十年舊有名吳下,主人亡後,子弟星散。今田皇新家伶生、淨,猶是錫山老國工也。陽武侯薛氏諸伶,一旦是吳江人,憶是沈姓,大司農倪元璐為翰林日,甚敦寵愛,余見時已鬑鬑須矣。
宋朝京師上閣衙香、儀鸞司綠燭,並天下所不及。今京師本司劉鶴之香流聞不歇,而官燭未有名。然京師但稱蠟,如內庫之黃白蠟,皆言燭也。
宋內庫酒法,自柴世宗破河中,李守貞得匠人,至汴苑,循用其法。今京師內庫酒法不傳於外,惟南和刁酒,四遠有名,而以酪漿為之者貴。易州酒如江南之三白,泉清味冽,曠代老老春。刑部街以江南造白酒法醞釀酒漿,賣青蚨尤數倍,如玉蘭臘白之類則京師之常品耳。
京師食醬取給於海岱門外彌陀寺,城中西北隅取給於郭外酒醋店。刑部街田家溫面出名最久,廟市之日,合食者不下千人,亦緣壟斷得地,街前後有鐵匠、手帕等胡同,皆諸曹邸寓。廟市之日,五方饑渴,飲食之場,人所騖也。內官家人呼為貓食,實南方糖果,諸出崔貓食店,市利與田家等。
京師筵席以蘇州廚人包辦者為尚,余皆紹興廚人,不及格也。然宋世有廚娘作羊羹,費金無比。今京師近朴,所費才廚娘什之一二耳。
京師風高,不許放紙鳶,許養鴿,翦其翎,不許遠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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