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古城

疏勒古城

中國史書上,西域有兩個古城最著名,一個是樓蘭,另一個是疏勒,分別是天山南北文明走向的路標。如今,樓蘭名揚天下,而疏勒則鮮為人知,一直迷失在史冊的書頁之間,甚至連具體地點也無定論。然而,沒有疏勒城,絲綢之路史就缺失了生動的章節。耿恭守衛疏勒城事件在西域歷史進程中的地位,怎樣評價也不過分。

基本介紹

  • 中文名:疏勒古城
  • 時間:2007年4月25日
  • 地點:中國與蒙古國之間的界山
  • 出處:中國史書上
出產“奇蹟”的奇台,“節過蘇武”的耿恭與疏勒城,尋訪迷失的疏勒城,疏勒城區域的四個奇蹟,疏勒城:分辨綠洲文明生死玄關的樣板,疏勒古城的秘密,

出產“奇蹟”的奇台

2007年4月25日。一離開北塔山,我們就向南,驅車穿越將軍戈壁,前往東天山北坡。我們既定的目標:探訪神秘古城疏勒。
疏勒古城
北塔山,是中國與蒙古國之間的界山。在北塔山牧場採訪時,我的思緒在歷史與現實之間遊走。這大比例的地圖一般也標示不出的地點,在1947年6月曾經成為新聞焦點,外蒙古軍隊與國民黨守軍在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之下的那場激戰,引得當時世界上的主流媒體美聯社、法新社、中央社以及塔斯社,全在第一時間蜂擁而至,時稱“北塔山事件”。
北塔山與東部天山山脈之間,隔著巨大空曠的荒漠——將軍戈壁。那裡不出產莊稼,但出產奇蹟。80年前,奇台(石城子)一度是歐洲媒體電訊中使用頻率最高的中國地名。那是因為,1928年,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旗下的地質學家在奇台發現了重要的史前動物化石,並認為是一種新的恐龍。考察團外籍團員,負有為不同媒體報導新聞的義務,於是,因為通聯的不便與反覆翻譯的困難,“發現恐龍化石”這個訊息,竟誤傳為在奇台以北的戈壁發現了7個活著的恐龍。一下子,歐洲的報刊全為此而瘋狂,競相報導,有人曾將1928年歐洲的聖誕節,戲稱作“恐龍節”。當然,訊息很快就得到了澄清,發現的只是化石。但這個插曲影響深遠,它不僅使奇台揚名世界,也使“在內陸還有活著的恐龍”成了人們的夢想。《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的作者柯南道爾,寫了一本“仿真”小說《迷失的世界》,就以在美洲中部人跡罕至的台地上發現了繁殖到今天的恐龍群體為賣點。直到前些年,美國還拍攝了一部大片《侏羅紀公園》,上映後風靡世界,全球票房收入突破9億美元。它的創作契機,也是今天還有活的恐龍存在於特殊的地點。可第一次以“活恐龍”為看點的,是奇台。實際上,遍布矽化木與哺乳動物化石的將軍戈壁,就是侏羅紀公園。將軍戈壁曾經恐龍出沒、古樹參天、野馬馳騁。2006年,中央電視台進行了挖掘恐龍化石的現場直播,更使它家喻戶曉。

“節過蘇武”的耿恭與疏勒城

我們路經了恐龍化石的挖掘現場,路經了矽化木的“原始森林”……五六小時的路程里,一個名字——疏勒,始終相伴隨行。
疏勒城是東漢初,西域出現天翻地覆之變時期的擎天柱石。關於疏勒城的往事,都與一位名叫耿恭的將軍有關。關於耿恭與疏勒城,《後漢書》卷十九這樣記載:
耿恭出自名將世家。東漢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冬,耿恭隨軍出塞,因戰功被任命為戊己校尉,作為一支威懾力量,率所部屯戍在車師後部的金蒲城。當時的西域,東漢有三個支撐點,一個是塔里木北緣的西域都護陳睦駐地西域都護府,一個是戊己校尉關寵據守的柳中城,另一個就是戊己校尉耿恭屯戍的金蒲城。柳中城,是鄯善的魯克沁,金蒲城(又叫“金滿城”)在吉木薩爾境內。
疏勒古城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三月,匈奴北單于以2萬騎兵,出擊處在漢與匈奴之間的西域部族車師,車師王被殺。匈奴乘勝將鋒芒指向金蒲城。與匈奴搏殺中,實力單薄的耿恭依靠一種神秘武器——弩機,取得了戰術優勢。這種弩機射程遠,殺傷力強(據說箭頭浸有毒藥),使“匈奴震怖”,有效地滯緩了匈奴的突擊力。五月,耿恭放棄了孤立無援的金蒲城,向東北轉移到另一個屯戍地疏勒城。
疏勒城傍臨深澗,可以倚險固守,特別是與友軍(柳中城駐軍)更貼近,聲氣相應。匈奴將疏勒城死死圍困,並將深澗的水源截斷,開出了極為優厚的條件,逼耿恭投降。失去水源,耿恭不得不在疏勒城中挖井,直到15丈深,也沒挖到水脈,吏士渴乏已極,不得不“笮馬糞汁而飲之”。耿恭重整衣冠,向枯井虔誠再拜,“為吏士禱”。轉眼功夫,井中竟水泉湧出,大家齊呼“萬歲”!他們在城上揚水示威,匈奴只得退去。這時,天山以南的西域都護陳睦在預謀政變中被擊殺,友軍關寵也困在柳中城,以後不久就全軍覆沒。實際上,除耿恭與二十幾個部下死守的疏勒,整個西域巨大的政治空間,已經沒有漢朝的立足之地。
在西域,耿恭僅有的支持來自車師後部王的寡妻,她是遠嫁塞外的漢族人的後裔,因重耿恭為人,一再冒著危險為耿恭提供匈奴的軍事動向情報,同時,還將急需的給養糧餉送到疏勒。耿恭在疏勒城堅守了9個月,最困難的時候,曾將生牛皮製成的鎧甲與弩弦煮了充飢。建初元年(公元76年)元月,耿恭的表兄弟耿秉被任命為征西將軍,進駐酒泉,期望恢復漢朝對西域的領有,並派將軍王蒙出塞,到柳中與交河城,實地評估西域形勢。未到柳中,王蒙就獲悉關寵已全軍覆沒,耿恭人數少得多,距離遠得多,更是凶多吉少。王蒙獨立難支,準備退回酒泉,耿恭的部下范羌堅決反對。頭年秋,耿恭派范羌到敦煌為部隊領取冬裝。正好王蒙出塞,范羌就隨軍返回西域。范羌一再請求不要放棄固守疏勒的耿恭,可是沒有哪個軍士敢在四面受敵的情況下,接受前去救援的任務。王蒙決定分兵兩千,由范羌率領,接應耿恭。正趕上天降大雪,天山北坡雪深丈余,范羌所部放棄了輜重,日夜兼程趕往疏勒。一天半夜,疏勒守軍聽到有軍隊逼近,以為匈奴來襲,全城緊急戒備。范羌隔山澗大呼:“我范羌也,漢遣軍迎校尉耳!”城中立時高呼萬歲,城門大開,兩支部隊擁抱相泣。第二天,耿恭就率部東歸。匈奴一路追殺,路上,隨時有飢餓困頓的軍士倒地不起,死於路邊。
離開疏勒時,耿恭所部還有26位勇士,到達玉門關時,只剩下13人。這13人,史書留名的有:耿恭、范羌、石修、張封。時人以為耿恭守疏勒,“節過蘇武”。中郎將鄭重在玉門關迎候耿恭,親自為耿恭及其部眾“洗沐易衣冠”,並倡言,處在“萬死無一生之望”的絕境,“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後漢書》作者范曄,獲悉耿恭事跡,“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在史書上以“義重於生”為其定性。

尋訪迷失的疏勒城

耿恭與疏勒城,我知道得頗早。1968年在新疆巴里坤的軍馬場作“牧馬人”,我行囊中就有一部《後漢書選注》,其中耿恭與疏勒城,是我反覆閱讀的篇章。“義重於生”的往事,使我在天山的風雪嚴寒中,感受到了熾熱的激情。1979薛宗正先生。那時,我在烏魯木齊的一個煤礦知青辦(團委)工作,我們煤礦的知青點就在離奇台不遠的阜康縣,我得定期去看望。於是,借慰問知青,我“公私兼顧”,到奇台縣半截溝鄉訪古。近30年前的初次尋訪,沒有留下多少記憶。到了石城子,我頗感興奮,可眼前那不到一米高的殘破石牆,與氣壯河山的歷史往事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從那時開始,耿恭與疏勒城始終隱現在我面前的地平線上,直到2007年4月。
疏勒古城
2007年4月,我應邀參加了昌吉回族自治州歷史文化研討會。接到邀請的同時,我們正在計畫就新疆的綠洲文明作全新的考察研究。為此,曾列出了新疆研究的10個新的關注點,其中4個在昌吉州境內,疏勒城名列前茅。歷史文化研討會後,與州宣傳部幹部同行,我們前往北塔山、奇台半截溝鄉、吉木薩爾高台寺做實地考察。關於北塔山之行,主要內容我已經寫進《北塔山六十年》一文。往返穿越將軍戈壁的途中,我徘徊在綠洲與遊牧兩種文明之間。一踏上前往半截溝鄉的路途,就進入了全新的狀態。與以往不同,這次是從正北的北塔山,跨越了歷史的時空直接來到天山腳下的半截溝鄉古城,這種印象,就如同一架在半空盤旋的飛機,逕自“空降”在港灣。直降,削平了觀察者的間隔感。我們的車停在半截溝鄉的一個自然村(麻溝梁)的山坡上,鄉里的王書記指著一條隱約可見的石樑,說:那就是石城子了。重返石城子——疏勒城,1979年的第一印象已蕩然無存。我沉默不語,但一步不停地“丈量”這記錄著歷史往事的古城。
古城位於一個高崗,背負天山北坡,面對北方的曠野。東側是一道深澗,澗水清澈。北邊,留有近百米城牆遺址,城牆環抱之下,有一處挖井的殘跡。環繞四周的是剛剛從冬眠甦醒過來的豐饒農田,如同中原的梯田,遍布山樑,又不同於梯田,完全依起伏的地形分布,沒有人為安排的等級。一處處農家院落,就錯落在一個個山坳,見不到內地農區春耕即將來臨的緊迫氣氛,卻已經領略了豐稔收穫的放鬆感。我恍惚看到,某個農家院落走出一位身著胡服的少婦,她不但為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絕望戰士帶來了希望,還為那義重於生的將軍奉上了可以融化冰雪的暖意。北方,一望可及的是遍布松柏的天山山前地帶,與我當年放牧的松樹塘一模一樣。而雲遮霧繞的冰峰,尚未化凍的河流,成了古城的遠景。我站在危如累卵的東側城牆,仿佛聽到義薄雲天的范羌在山澗的另一側振臂高呼:“我是范羌,來接你們回家!”
疏勒古城
《後漢書·耿恭傳》我早就可以背誦,但我確實是第一次讀出了始終儲存在史傳精煉簡潔文字之間的豐富細節與永不磨滅的情感。英雄與美人另一個意義上的互相擁有,面對生死義無反顧的抉擇,追隨者對道義與責任的認定,始終與雪峰並存。最美妙、最難得、最完整、最純粹的瞬間,伴隨艱難困苦、患難與共、九死一生、臨危不懼,共生在這春耕剛罷的山野間。耿恭的堅守,是為了保障天山南北的綠洲不受戰火焚燒,是為絲路通暢無阻。
這是我在新疆僅見的自然景觀、人文景觀、歷史文化遺存完美結合的地點。美,不只表現在山水之間,情感,不只洋溢在歡樂的人群里。歷史往事與歷史人物,成為我思我行的一部分。在這裡,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就是耿恭的疏勒城。”《後漢書》生動描述的就是這裡發生過的往事。
這當然是耿恭的疏勒城。
從巨觀來說,與金蒲城相比,耿恭的疏勒城要更接近柳中城。它必定位於匈奴騎兵南下的關鍵位置(“當匈奴之沖”)。北塔山的考察使我受益匪淺,自古以來,那就是遊牧民族南下,進入(侵擾)農耕區域的通道。而疏勒是自北塔山東行、西進、南下的必經之地,這正是匈奴與耿恭都不能捨棄疏勒的理由。
疏勒古城
從微觀(依據《後漢書·耿恭傳》的具體記述)來說,耿恭的疏勒城建立在山坡(絕不可能在平地),十五丈深的井是在山上挖掘的,城的一側有一道深澗,既是古城屏障(堅實的城牆),也曾是古城依託(飲水之源)。它的北城牆是關鍵的防禦點,因為敵人(騎兵)只能來自北方。
另外,更直觀的是,這裡有豐厚的漢文化遺存。不但遍地秦磚漢瓦,而且綠洲的作用與位置,幾千年來從未改變。奇台博物館館藏的麻溝梁文物,已經能說明一切了。那些精緻的漢代瓦當,特別是巨大的鏟形瓦,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
從1972年薛宗正與徐文治先生實地考察後提出這就是漢代的疏勒古城開始,一直有不同意見。但我相信,只要手執《後漢書》親臨其境,不同意見就足以化解乾淨。這裡——奇台縣半截溝鄉麻溝梁村的石城子——就是絲路通暢與否的癥結,綠洲能否延續的屏障。

疏勒城區域的四個奇蹟

2007年10月30日,我們第三次來到疏勒城。除了古城,這次的目標還有古城附近的“怪坡”、“響坡”,特別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石陣”。
所謂“怪坡”,是一段山路,明明是下坡,可車輛會自動爬升。原來我認為那不過是視差,但到了當地馬上知道我錯了。我們在路邊的農家做了試驗,水確實是從器皿高端流出。所謂“響坡”,是一塊長形山坡,地面長的草看上去與其他地方的顏色不同,顯出灰綠色。人走上去,有特殊的響聲,不是腳步聲,不是回音,如同走在一面鼓上。這裡民間歷來傳說,下面有秘藏,或說是耿恭的武器庫,或說是陣亡將士們的屍骨葬地。“響坡”叫我產生了許多聯想。前面提到的耿恭的神奇弩機,那是寫入《後漢書》的內容,不會是向壁虛構。而匈奴長期對耿恭緊追不捨,圍而不攻,是不是也有這種神秘武器的因素在內?在考察樓蘭古城時,我曾經提出,著名的“三間房”不是官府(不是西域長史府),而是樓蘭古城的庫房(保管武器、檔案、帑藏)。所以是樓蘭最結實的建築。如果最終發現疏勒城的“三間房”是掩藏在地下的,我不會覺得驚訝。在這裡,一切地面建築,目標都太大。更何況儲藏著秘不示人的“寶藏”。據《後漢書》,耿恭是立即撤離疏勒城的,除了隨身所攜,別的都沒有帶走。“怪石陣”,是在天山腳下的要隘,有個由巨大石頭設定成的“八陣圖”。這石頭的迷宮肯定與古城有關聯。難道它是疏勒城南方的關防?
疏勒古城
在初雪降臨的疏勒城,一處老鼠洞引起我的注意。附近有許多鼠洞,刨出的都是黑色的泥土,這個截然不同,是土黃色的木渣。我隨手抓了一把,輕輕的、松松的,用打火機一點就著。我馬上聯想到:疏勒城一定還有許多秘密隱藏。據我所知,這是老鼠洞第二次“立功”。第一次,是70多年前在內蒙古額濟納,瑞典考古學家貝格曼為了解救跌進老鼠洞的愛犬挖開了鼠洞,卻見到了整整一座“漢簡博物館”。成為著名的“居延漢簡”發現的引子。這次,老鼠洞會告訴我們關於疏勒城、關於神弩將軍耿恭的什麼秘密呢?這個比手腕還細的老鼠洞,是疏勒城區域“怪坡”、“響坡”、“怪石陣”之外的第四個“奇蹟”。與北塔山、將軍戈壁一樣,這裡也是出產奇蹟的秘境。而我們的考察還剛剛開始,相信要不了多久,疏勒也會與樓蘭一樣,引起舉世矚目,成為解讀西域文明的新的關注點。
疏勒古城
夜幕降臨前,我們結束了對疏勒城的第三次考察。

疏勒城:分辨綠洲文明生死玄關的樣板

離開疏勒城,我又重返新疆、甘肅交界處的黑戈壁,做新的考察。在黑戈壁最大的收穫,是發現了楊增新在1919年建立的要塞。在我看來,民國初年的新疆督軍楊增新,是另一個意義上的耿恭。那個神秘要塞則是另一個歷史時期的疏勒城。保護新疆綠洲,保障東西交通,是他們的共同基礎。將個人安危置於區域安危之下,是他們一致的出發點。不同只是,耿恭終於生入玉門,楊增新則死於一場至今仍然沒有理清頭緒的陰謀。
疏勒古城
在2007年一年中,通過三次實地考察,我們一步步走進了歷史,確認了疏勒城的具體位置在半截溝的說法是合理的,提升了疏勒城在新疆綠洲文明的歷史進程中的地位。我們在疏勒城的考察為進一步的調研找到了進出路徑。中國西部,有世界上最典型的綠洲文明。疏勒城是分辨綠洲文明生死玄關的樣板,樓蘭城也是。從北塔山到疏勒城,我們只走了幾個小時的路途,新疆人文地理的研究則將因此邁出切切實實的一步。

疏勒古城的秘密

2007年4月25日,我從石城子——疏勒古城返回縣城,參觀了博物館。新疆奇台縣博物館藏品豐富、設計完美,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其中關於石城子——疏勒古城部分,是其經典。首先,製作精確的石城子模型帶領我們乘上了進入時間黑洞的特快專列。其次,超越了縣級博物館規模的陳列文物,足以限定了石城子的歷史時期。
疏勒古城
展櫃有一個弩機吸引了我的目光。
這個弩機長約八公分,比常見的制式弩機小了大約一半。它出自石城子山腳下東側的墓葬,墓葬中只有一具馬的骨骸和這個超常的袖珍弩機。弩機,是弩的扳機,而弩是古代主要的武器,由弓、弓弦、箭膛、扳機組成,扳機是青銅的(個別也有銀、金材質),所以一個弩能保存至今的部位主要就是扳機(弩機)。弩機是古玩市場頗常見的武器,而且形制、大小,總體上頗接近。此前,從未見過這一類“微縮”的兵器。自從來到石城子——疏勒古城,在博物館見到了出自古城附近的小弩機,這種小弩機竟成了古玩市場的新寵,我在北京、上海、南京、南陽、太原都見到過。小弩機不是明器(殉葬的仿製品),除了尺寸小於其他制式弩機,與其他制式弩機一樣,有望山(瞄準器)、扳機、機簧等構件,顯然是實用品。有人曾推測,那就是武俠小說之中的暗器——袖箭,可也無從證實,更無法解釋為什麼以前沒有見到,卻突然出現。目前我見到的小弩機,最小的長度僅有四點五公分。
以前未見小弩機,還可以用見聞有限解釋,但它出在疏勒古城東側,就為耿恭與疏勒的記載提供了潛藏在史書字裡行間的生動細節。
疏勒古城
我們引證的《後漢書》明確說,在匈奴圍攻金滿城時,耿恭利用一種“新式武器”有效抵禦了鋪天蓋地而來的敵人的攻勢。這種“新式武器”是一種“強弩”,射程長,中箭者“視創皆沸”,傷口居然立即發生潰瘍,如同水燒開了。“匈奴震怖”,滯緩了匈奴的突擊力,改變了敵我雙方的心理優劣。終於兩漢,與匈奴的戰爭過程,雙方的戰術優勢分別是:匈奴在馬快,漢軍在兵利。《漢書》卷七十《陳湯傳》曾說:“胡兵五而當漢兵一”,是因為胡兵“兵刃樸鈍,弓弩不利”。經匈奴努力改變劣勢,更新武器,達到了“胡兵三而當漢兵一”。而馬的品種,直接引動了出征大宛的戰事。耿恭弩箭使中箭者創口沸騰,歷來的解釋是箭頭有毒藥。在奇台博物館的展櫃前,小弩機引起我一系列的思索。
武器——弩箭——確實是耿恭的有效依靠。但《後漢書》記載的使中箭者傷口立即產生驚人的效果,應該不是出自毒藥,至今也沒有哪一種已知的自然界毒藥(蛇毒、植物毒等)能使創口同時產生如此劇烈的反應。強酸可以,但這種技術不屬於那個歷史時期。火藥也可以,但那時更不會實際套用到實戰武器上。
小弩箭與立竿見影的箭傷結合,讓我一度曾經玄想:制式弩可以比做長槍(三八式),小弩則是優良的短兵器手槍。久居塞外,在中原理念與西域奇術結合之下,耿恭也許發明了一種“新式武器”——“手槍”。仔細追溯了火藥發明過程之後,這種玄想自然不能成立。但是,耿恭與強勢弩箭,是潛藏在疏勒古城的無解疑謎。
2011年春夏間,我們再次來到疏勒古城。這次是為了拍攝一部以耿恭守衛疏勒古城為主題的電影而來。但一個問題梗在其間,促使我重返疏勒古城,那就是必須弄清楚與著名的“耿恭井”遺蹟有關的歷史細節。
從東漢開始,耿恭、疏勒古城,就與井聯繫到了一起,成為詠井渠的典故。在新疆喀什,還有一個清人設定的景點——耿恭井。
耿恭與部下在疏勒古城挖井,“穿井十五丈不得水”是《後漢書》卷十九的重要內容。以漢尺與公制的比例推算,十五丈,大約有五十公尺,可見是一項艱難危險的工程,而且正在生死存亡的圍城期間實施。
目前在疏勒古城,有一個“耿恭挖井”遺蹟,那是方圓如同一間客廳的地方,出現土層下陷。地表生長著植被,與附近的山野融為一體,只是地面低了數十公分。這當然是經人力挖掘回填之后土層沉降遺留的痕跡,絕對不會出於晚近時期。它已經成為古城景觀的組成部分。如果石城子是疏勒古城,那么這裡無疑是耿恭“禱井湧泉”之處。經過對附近的山川形勢作大致的觀測,問題出現了:實際這個地點用不著挖掘十五丈,就可以觸及地下水水脈。那樣長的井距,挖的不是傳統的豎井,反倒像是坎兒井——西域工程史之謎。一個伴隨出現的問題則是:挖井,在東漢是一個高精專業技術工程,並不是只要有力氣、工具就可以做的事。
《西域井渠考》是王國維劃時代的名著,通過《西域井渠考》,王國維對經典命題“坎兒井的來歷”作了考證。他引證了《史記大宛列傳》的記載:“大宛國都城無井,汲城外流水。”又說:“宛城新得秦人知穿井。”王國維的結論是:“是穿井為秦人所教,西域本無此法。及漢通西域,以塞外乏水,且沙土善崩,故以井渠法施之塞下。”同時,王國維明確指出,外人認為新疆的坎兒井是從波斯傳來,“余謂此中國舊法也”。實際到了乾隆中期紀曉嵐來到新疆時,新疆的主要城市比如伊犁,還不習慣使用井水。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卷八記載:“伊犁城中無井,皆出汲於河”,一個老兵(“佐領”)以為城中多草木,地下不會無水,“乃拔木就根下鑿井,果皆得泉”。烏魯木齊建城之際,也受到伊犁城中無井的影響。《烏魯木齊雜詩》還有相關吟詠。那么,十幾個世紀之前的疏勒古城的耿恭井為什麼會成為例外呢?耿恭友軍——戍守柳中的關寵,則因為挖井不成功而全軍覆滅。會挖井者被稱為“秦人”,“秦人”當時是西域人對中原漢族人的稱呼,也指陝西人,耿恭就是陝西扶風人。在耿恭的遠征軍之中顯然有精通挖井的同鄉。有了上述文獻,可以得出一個推論:疏勒古城這個被填平的井,實際是最重要的遺蹟。
憑藉反覆推敲文獻,在遠離疏勒古城萬里之外的北京的我只有一個念頭:儘快前往新疆奇台,實地考察那個“耿恭挖井”的遺蹟。
2011年3月31日,我們再次來到石城子。
我在“耿恭井”遺蹟附近徘徊,測算大致的地勢高低,估計遺蹟與山澗的距離。文獻資料給我提供了思考的途徑,現場感為我恢復了殘缺的記憶。在疏勒古城,我的結論明確簡短:這裡挖的不是一般的井,是一個原始型坎兒井。它的存在,對於新疆歷史(特別是井渠歷史)具有難以估量的意義,同時也是對一個重大歷史事件的重新解讀。耿恭在這裡捨生忘死保衛的,不只是一個與西域民族共同屯戍的要塞,不只是創製一種“新式武器”(弩),更關鍵的是為涉及西域屯戍地生死存亡的新型坎兒井留存了一個尚未定型的模式。這種新型井渠,成為西部開發史的里程碑。
第一次來到石城子,就聽當地領導介紹了與古城相連的“響坡”。關於“響坡”,一個說法是,在它的地下,是耿恭的兵器庫房。
2007年10月30日,為攝製《神秘古城疏勒》,我與電視台的攝製組趕赴石城子。
疏勒古城瑞雪初臨,與周圍的農田、延綿不斷的天山、生機勃勃的農家,構成特殊的景致。在古城,我的關注點是東側的城牆與瀕臨城池的深淵。從疏勒古城向東望去,對面屹立的山體如同近在比鄰。在想像之中,范羌正在對面,向守衛者高喊:“我是范羌,來接你們回家!”東側山澗有幾十公尺深,向下俯視,可以看見飛鳥從半空掠過。
古城東側一片老鼠洞引起我的注意。在我附近有許多鼠洞,可能與降雪(寒冬來臨)有關,每個洞口都是排列成長條的剛剛刨出的黑色、鬆軟潮濕的泥土。只有一個不同,這個洞口的刨出物是土黃色,不像泥土,相當扎眼。我隨手抓了一把,輕輕的、碎碎的,乾燥而且疏鬆。借來打火機一點,就著了。顯然,那是古松木的殘渣。我馬上聯想到:疏勒城地下一定有秘密隱藏。
這是為冬天將至而建立自己專用“庫房”的老鼠第二次“立功”。它們留下的蛛絲馬跡,為追尋謎底的人提供了新的觀察途徑。
第一次,是八十多年前,發生在內蒙古額濟納(漢代居延邊塞)。瑞典考古學家貝格曼在一處古烽燧台(“破城子”)考察,當地老鼠出沒。他的愛犬“多管閒事”,追逐一隻老鼠竟進入了鼠洞,鼠洞馬上傳出愛犬的嗚咽哀鳴。為了解救愛犬,貝格曼立即挖開了鼠洞,卻見到了整整一座“漢簡博物館”:“歷史悠久”的洞穴里曲里拐彎的,雖然在地下,但空間頗大。竟然儲存、陳列了數以百計的漢代木簡,那一代又一代的老鼠“儲存”的“戰備糧”,只要有一件,考古學家就不虛此行了。“狗拿耗子”的故事竟成為著名的發現“居延漢簡”的引子。而在黑河流域發現“居延漢簡”曾與發現敦煌藏經洞並稱為二十世紀考古奇蹟,因此還出現了一門學問“居延漢簡學”。
那么,這次伴隨瑞雪挖成的老鼠洞會告訴我們關於疏勒城、關於神弩將軍耿恭的什麼秘密呢?這個老鼠洞,是疏勒城區域“怪坡”、“響坡”、“怪石陣”之外的第四個“奇蹟”。與北塔山、將軍戈壁一樣,這裡也是出產奇蹟的秘境。它說明,在古城地下一定有木結構的建築,而這個建築應該與耿恭從金滿移駐疏勒的軍事行動緊密相關。我聯想到“響坡”的傳說:地下有耿恭的軍械庫房。我相信:在疏勒城東側的地下,隱藏著耿恭死守疏勒的內情。
那也許是一個“新式武器”(弩)的實驗室、製作車間,那兒也許保存有關係到西域戰和的絕密檔案。所謂“禱井湧泉”難道還含有為了掩飾修築地下建築(地宮)的工程需要,居住著一支精幹的坎兒井施工隊?
關於石城子——疏勒古城,我們的考察則剛剛開始。我相信,要不了多久,疏勒也會與樓蘭一樣,引起舉世矚目,成為解讀西域文明教科書的新章節,進入歷史秘境的另一把鑰匙。
我曾反覆提到,石城子——疏勒古城是新疆僅見的自然景觀、人文景觀、歷史文化遺存完美結合的地點。關於疏勒古城,有這樣兩件事使我難以忘懷:
……離開疏勒古城,前往江布拉克途中,在一處山路曲折的地方,前方有位婦女踟躕步行,提著分量不輕的袋子,年齡在五十五歲至六十五歲之間。我與宣傳部負責人陳春雷商量,可以帶上她一同去“聖水之泉”領略美景。車停在路邊,邀請她同行,她拒絕了,同時舉起右臂,“江布拉克不需要這些!”原來她提著一個大塑膠袋,裡面是沿途撿拾的垃圾。
前不久,為了防止車輛在漫漫長途違章超速,有人出了一個主意:在新疆國道邊豎立起如同真人的民警塑像,作為警示,據說挺有作用。我希望,有一天也在疏勒古城附近的路邊為這個無名婦女樹立一具塑像,提醒人們為了天山北坡天常藍、樹常綠、水常清,檢點自己的行為。
今年春夏之間,我們來到石城子——疏勒古城,在古城附近一個農家小院休息、午餐。小院的主人是個一米九高、兩手如同蒲扇、膚色黧黑的男人,他的妻子也是世代居住在半截溝鄉的農家主婦。只要不以貌取人,你就會發現夫妻倆一點也不粗疏。在他們的家中,你不能浪費一粒糧食、一口清水。緊湊的庫房,一些日常用品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小巧的庭院為綠色覆蓋。視野所及,山清水秀,農田成為自然景觀的一部分。“糧食?滿山遍野都是,可我不能把後人的飯糟蹋掉。”主人告訴我,他的家譜在文革中銷毀了,但這無妨,誰也不能否認有了他們,天山北坡才能天常藍、樹常綠、水常清,人脈長存。
耿恭與他的二十六位勇士,為保衛絲綢之路捨生忘死。耿恭,就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守護神,是疏勒古城存在的象徵。徒步走向天山的中年婦女、自尊自愛的農家小院與其主人,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耿恭,正因為他們代代相傳,使石城子——疏勒古城,成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範例,成為人類文明走向的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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