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大南山

《深沉大南山》是一篇遊記,作者是游孟憲。游孟憲是黔西北著名作家,筆名遊子。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深沉大南山
  • 作者:遊子
作品原文
深沉大南山
不管沉靜與喧囂,大南山都在這裡;
不管你來與不來,大南山都在這裡。
深秋的大南山安靜而寂寥,天高雲淡,四山在青蒼中透出一抹淡黃。寨子裡沒有歌舞表演時的鼎沸人聲,甚至聽不到雞鳴和狗吠。在全域旅遊的熱潮中,大南山以一種順其自然的淡泊,寂寞而又高傲地獨居一隅。大南山沒有風景可看,也沒有什麼設施可以遊玩。大南山有一些好吃的東西,但還沒有商品化。加上偏僻的地理位置,現階段相對不便的交通,讓大南山難以融入全域旅遊的大潮——雖然它有著顯赫的名聲。
從七星關城區到大南山只有三十多公里,沿廈蓉高速公路前行,到燕子口下站,再沿老路前行幾公里就到了。路不算遠,老路的破舊程度也能忍受,但自助行的遊客幾乎沒有。我雖然早已聞聽過大南山的名聲,但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造訪。和許多民族山寨一樣,大南山苗寨也是掩映在山溝里的,進口處修有寨門。見過的寨門中,大南山的寨門修得非常墩實,支柱四楞四現,顯得格外的沉穩與厚重。上方蘆笙和銅鼓的造型、寨門上鐫刻的苗繡蘆笙舞的圖案標識著它的“苗寨”身份。從寨門進入後就一個勁地往溝底下走,通村路既窄且陡,行走吃力。但據說這已經是改造過的,很不錯了,當年是更加的難行。除了國小的操場略寬一點外,寨子裡幾乎沒有一塊像樣的平地。房子都密密地緊挨著,抱團成堆,這是因寨內能做宅基的平地較少造成的。新修的房子都是黔西北民居的款式,青瓦白牆,飛檐翹角,在青山的襯托下煞是好看,但這已不是“苗寨”的原生態了。
如果比之於在旅遊方面名聲顯赫的“西江苗寨”,大南山苗寨確實沒有什麼可看的。就是在比較隆重的活動中才擺出來的代表著苗族飲食文化“長桌宴”;苗族服飾文化蠟染、刺繡、紡織及苗族蘆笙舞等等,都不是大南山所特有的景觀或風物。深隱在大山叢中的大南山能夠揚名世界,是因為它的語言——大南山苗語。
語言是人類交流思想和感情的工具,不同的語言是不同的民族最重要的特徵,是一個穩定的民族共同體形成的基本的條件。民族語言是民族共同體成員在日常生活和社會活動中進行思維、交流思想的工具。所以,民族的認同性首先就是對語言的認同性。
因為這種認同性,大南山被許多海外的苗族同胞視為祖籍地。
歷史上的苗民族曾經有過數次大遷徙,紮根在大南山的這支苗族也是“外來戶”。他們自稱是蚩尤的後裔,但他們當年是如何從中原大地來到大南山定居的,其間的過程卻沒有人能敘述清楚。——這或許與文字的缺失有關。苗族語言歷史悠久,但一直沒有創造文字,所以沒有典籍。但歷史記載的缺失。並未影響到大南山苗語在苗民族中的崇高地位。大南山有一座民間自建的苗族文化博物館,現在的主人是李德星。——說來也巧。德星以前和我是同事,多年前曾經送過我一本《大南山苗族蘆笙曲集》。但那時我對大南山所知有限,更不知道他與他的父親李大明老人一直是大南山苗族文化的堅定的整理者、宣傳者。就是這次來大南山之前,也不知道大南山有這樣一個博物館。直到我敲開這個掩映在鄉間花樹下的苗族文化博物館的門時,才意外地看到了德星。
自家修建的兩層小層,樓上一間就做了博物館。這可能是博物館中的極袖珍者了,約20平米,原是李大明老人的書房。老人離世後,德星把它建成了苗族文化博物館。
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房間不大,但自1956年以來關於大南山苗族的所有文字資料和重要的歷史圖片都有了,其中還有幾件文物。牆上發黃的老照片中,有一張的背景是當年貴州省政府的三幢大樓,背後的八個山頭錯落有致,這就是傳說中的“八角岩”了。樓前是長長的一排人——1956年國務院在貴陽召開的“苗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與會人員的合影。李大明老人就在其中。——德星對每一張照片的詳細解說,讓我對大南山的了解變得非常的順暢與深入。
德星從緊鎖的玻璃櫃裡拿出那本1957年10月出版的《苗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彙刊》給我翻看,於是我清楚了這樣一段歷史:1956年11月7日, “苗族語言文字問題科學討論會”,形成決議:將苗族語言大致化分為4個方言區,即:東部方言區、中部方言區、西部方言區、滇東北方言區(含威寧地區)。把貴州畢節縣大南山的苗族語言,確定為苗族西部方言的標準音點,同時擬定了《苗族西部方言文字方案(草案)》,著手進行苗族文字的創造。這個討論會是國務院主持召開的,這一決議體現的是官方的意志。按照這一決議精神,次年8月大南山籌辦了苗族雙語學校,招收了首批50名苗族學生。
調查表明,使用西部方言的苗族人數最多,遍及貴州、四川、雲南、廣西、湖北、海南等省(自治區),在海外,則涵蓋了美、英、法、德等十餘個國家。那么,大南山憑藉著什麼成為苗族西部方言的“標準音點”呢?
德星指點著牆上的一幅老照片給我看。這是1956年初到大南山做調查的“苗族語言文字記音工作隊”的3名隊員與大南山苗胞的合影。正是他們記錄了大南山原始、純正的西部方音,並在西部方言區中進行比對,從而確定了大南山的“標準音點”的地位。而大南山能保持著這種原始而純正語音,又是因為大南山長期封閉、極少與外界交流,沒有外來語音摻入的地理環境造成的。大南山如同一個苗族語言的“桃花源”,既不為外界所知,也不知外界為何物,在封閉的環境裡代代傳承,因而成就了這一份原始與純正。
明白了大南山“標準音點”始末,我不禁有些擔心:時間已過去了60年,大南山雖然地處邊鄙,但也在不斷地開放發展之中,環境不再封閉,語言環境就不可能單純。因此,對語音的這份原始和純正的保持就變得十分艱難了。試想,現代化建築方式與黔西北民居的統一風格已經消亡了“苗寨”,當代語詞的浩蕩侵入自然不可避免地要影響到語音的發音。據說,著名美籍人文學者藍亞丹,曾激情滿懷地將大南山苗族語音讚譽為“天下最美的藍寶石”,那么,現在是該考慮如何保護這顆“藍寶石”的時候了吧?
因為“標準音點”的地位,大南山很有些牆內開花牆外香的境遇。在區內不熱、在市內不熱,但常被中央級的媒體關注,也不時會有“尋根”外籍苗胞回來認祖歸宗。就在幾個月前,中央電視台《海峽兩岸》欄目組、海峽兩岸出版社文流中心媒體部與台灣《旺報》記者、台灣中天電視台記者曾先後來到大南山採訪。
每遇這樣的採訪,大南山總要熱鬧一番的,盛裝與歌舞、編織與刺繡、長桌宴與美食都會登場,讓媒體記者的長槍短炮密集攢射。但之後呢,又一切歸於寧靜。
名聲遠播,便始終不熱,這就是大南山的現狀。現代的旅遊,追求的是可看、可吃、可玩、可住。對於大南山,這“四可”都不是強項。大南山是一顆“藍寶石”,但這是文化學者眼中的價值,不是大眾的認知。這注定了大南山不會成為旅遊熱點,而只能保持著一份高貴的冷清。
在那些到大南山“尋根”的海外苗胞中,有一位老太太被人們所熟知:她是美籍華人,當時已經九十多歲了。她是坐著兩人抬的“滑竿”來到大南山的。數十年的時間,數萬里的空間,都在語言的交流中得到了溝通。她與幾位年輕苗女的對話毫無隔閡,相同的語言和相似的發音讓她們在傾刻間變得親近與親切。年輕人驚嘆:“你老的苗語居然說得和我們一模一樣!”老太太感慨:“這就是我的故鄉嗎?我終於找到故鄉了!”離別時,老太太依依不捨,說她今後還要來……
這位老太太是坐著“滑竿”進寨子來的,憑藉著相同的語言找到了祖籍地。只要對大南山有點了解的人,都聽說過這個故事。但很少有人知道,因為語言,大南山人全體出動,送人出寨送出72華里的故事。
古人重義,送別送到十里外就算是情深義重了,但一送就送出72里地,直送到目的地的故事,還只有大南山才有。這不是杜撰和傳說,而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它被留存在德星屋裡牆上的另一幅老照片中。那是1956年,一個細雨濛濛的春天,“苗族語言文字記音工作隊”的3名隊員結束了在大南山的工作返回畢節城,大南山民眾自發相送,一路不捨,居然一直送到畢節,行程72華里!
這個故事,足以讓古今中外所有的送別故事都黯然失色。
這個故事,讓我為大南山苗族同胞篤誠篤實、純真厚朴的情懷而讚嘆。也讓我理解了他們對自己的語言的熱愛與遵崇。在那個極度貧窮的時代,這3名“記音”隊員並未給他們帶來一星半點的物質利益,而是與他們進行語言交談,思想交流,記下他們的每一個詞語的發音、所使用的每一個詞語,對他們的母語進行系統梳理。幾個月時間,他們之間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於是有了集體送別的感人之舉。
德星的博物館很小,內容卻很豐富。牆上的那些老照片真的是彌足珍貴。博物館一般都是開放的,德星卻不願意讓不相干的人前來打擾。“他們看與不看,都沒有用。但我要做的的,我都會做。”德星的話語中,有一種孤寂的自豪。
離開前,德星又追出來,送了我兩本書,一本刻紙集,另一本是畫冊《大南山印跡》。這本畫冊圖片文並茂,把大南山苗族的紡織、刺繡、蘆笙“雙飛燕”演奏、撮步舞、長桌宴等等內容,都收入集中。因為這些都是重大節日或重要採訪時才能舉辦的表演,平時無法觀賞。有這本書,算是彌補了一些缺憾。
回來時一路想,德星的博物館是非常有意義的,但藏在寨子的深處,無緣不得識;大南山是極具文化深度的,但藏在了大山深處,想看熱鬧的旅遊者不能識;大南山苗語對西部苗民的重要性是巨大的,但等閒之人無法識。這些原因,都讓大南山無法因為擁有苗族語言的“藍寶石”而遊人如潮。它只能孤寂而又高貴地獨立於一隅,守著一份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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