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漸(《聊齋志異》篇目)

張鴻漸(《聊齋志異》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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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鴻漸》是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張鴻漸
  • 創作年代:清代
  • 作品體裁:小說
  • 作者:蒲松齡
  • 作品出處:《聊齋志異》
原文,注釋,譯文,作者簡介,

原文

張鴻漸,永平人[1]。年十八,為郡名士。時盧龍令趙某貪暴,人民共苦 之。有范生被杖斃[2],同學忿其冤,將鳴部院[3],求張為刀筆之詞[4],約 其共事。張許之,妻方氏,美而賢,聞其謀,諫曰:“大凡秀才作事,可以 共勝,而不可以共敗:勝則人人貪天功[5],一敗則紛然瓦解[6],不能成聚。 今勢力世界,曲直難以理定;君又孤,脫有翻覆,急難者誰也[7]!”張服其 言,悔之,乃婉謝諸生[8],但為創詞而去[9]。質審一過,無所可否,趙以 巨金納大僚,諸生坐結黨被收[10],又追捉刀人[11]。
張懼,亡去。至鳳翔界[12],資斧斷絕。日既暮,踟躇曠野,無所歸宿。 歘睹小村,趨之。老摳方出闔扉,見生,問所欲為。張以實告,嫗曰:“飲 食床榻,此都細事;但家無男子,不便留客。”張曰:“仆亦不敢過望,但 容寄宿門內,得避虎狼足矣。”嫗乃令人,閉門,授以草荐,囑日:“我憐 客無歸,私容止宿,未明宜早去,恐吾家小娘子聞知,將便怪罪。“嫗去, 張倚壁假寐。忽有籠燈晃耀,見嫗導一女郎出。張急避暗處,微窺之,二十 許麗人也,及門,見草荐,詰嫗。嫗實告之,女怒曰:“一門細弱[13],何 得容納匪人[14]!”即問:“其人焉住?”張懼,出伏階下。女審詰邦族, 色稍霽,曰,“幸是風雅士,不妨相留。然老奴竟不關白[15],此等草草, 豈所以待君子。”命嫗引客入舍。俄頃,羅酒漿,品物精潔;既而設錦裀於 榻。張甚德之,因私詢其姓氏。嫗曰:“吾家施氏,太翁夫人俱謝世,止遺 三女。適所見,長姑舜華也。”嫗去。張視几上有《南華經》注[16],因取 就枕上,伏榻翻閱。忽舜華推扉入。張釋卷,搜覓冠履。女即榻捺坐曰:“無 須,無須!”因近榻坐,腆然曰:“妾以君風流才士,欲以門戶相托[17]遂 犯瓜李之嫌[18]。得不相遐棄否[19]?”張皇然不知所對,但云:“不相瞞, 小生家中,固有妻耳。”女笑曰:“此亦見君誠篤,顧亦不妨。既不嫌憎, 明日當煩媒的。”言已,欲去。張探身挽之,女亦遂留。未曙即起,以金贈 張日:“君持作臨眺之資[20];向暮,宜晚來,恐傍人所窺。”張如其言, 早出晏歸,半年以為常。
一日,歸頗早,至其處,村舍全無,不勝驚怪。方徘徊間,聞嫗云:” 來何早也!”一轉盼間,則院落如故,身固已在窒中矣,益異之。舜華自內 出,笑曰:“君疑妾耶?實對君言:妾,狐仙也,與君固有夙緣。如必見怪, 請即別。”張戀其美,亦安之。夜謂女曰:“卿既仙人,當千里一息耳[21]。 小生離家三年,念妻孥不去心,能攜我一歸乎?”女似不悅,曰:“琴瑟之 情,妾自分子君為篤[22];君守此念彼,是相對綢繆者,皆妄也!”張謝曰:“卿何出此言。諺云:‘一日夫妻,百日恩義。’後日歸念卿時,亦猶今日 之念彼也。設得新忘故,卿何取焉?”女乃笑曰:“妾有褊心:於妾,願君 之不忘;於人,願君之忘之也。然欲暫歸,此復何難:君家用尺耳。”遂把 袂出門,見道路昏暗,張逡巡不前。女曳之走,無幾時,曰:“至矣。君歸, 妾且去。”張停足細認,果見家門。逾詭垣入[23],見室中燈火猶熒。近以 兩指彈扉。內問為誰,張具道所來。內秉燭啟關,真方氏也,兩相驚喜,握 手入帷。見兒臥床上,慨然曰:“我去時兒寸及膝,今身長如許矣!”夫婦 依倚,恍如夢寐。張歷述所遭。問及訟獄,始知諸生有瘦死者[24],有遠徒 者[25],益服妻之遠見。方縱體入懷,曰:“君有佳偶,想不復念孤衾中有 零涕人矣!”張曰:“不念,胡以來也?我與彼雖雲情好,終非同類;獨其恩義難忘耳。”方曰:“君以我何人也?”張審視,竟非方氏,乃舜華也。 以手探之,一竹夫人耳[26]。大慚無語。女日:“君心可知矣!分當自此絕 矣:[27],猶幸未忘恩義,差足自贖[28]。”
過二三日,忽曰:“妾思痴情戀人,終無意味。君日怨我不相送,今適 欲至都,便道可以同去。”乃向床頭取竹夫人共跨之,令閉兩眸,覺離地不 遠,風聲颼颼。移時,尋落。女曰:“從此別矣。”方將叮囑,女去已渺。 悵立少時,聞村犬鳴吠,蒼茫中見樹木屋廬,皆故里景物,循途而歸。逾垣 叩戶,宛若前狀。方氏驚起,不信夫歸;詰證確實,始挑燈嗚咽而出。既相 見,涕不可抑[29]。張猶疑舜華之幻弄也;又見床臥一兒,如昨夕,因笑曰:“竹夫人又攜人耶?”方氏不懈,變色曰:“妾望君如歲[30],枕上啼痕 固在也。甫能相見,全無悲戀之情,何以為心矣!”張察其情真,始執臂欷 歔,具言其詳。問訟案所結,果如舜華言。方相感慨,聞門外有履聲,問之 不應。蓋里中有惡少甲,久窺方艷,是夜自別村歸,遙見一人逾垣去,謂必 赴淫約者,尾之入。甲故不甚識張,但伏聽之。及方氏亟問,乃日:“室中 何人也?”方諱言:“無之。”甲言:“竊聽已久,敬將以執好也。”方不 得已,以實告。甲曰;“張鴻漸大案未消,即使歸家,亦當縛送官府。”方 苦哀之,甲詞益狎逼。張忿火中燒,把刀直出,剁甲中顱。甲仆,猶號;又 連剁之,遂死。方曰:“事己至此,罪益加重。君速逃,妾請任其辜。”張 曰:“丈夫死則死耳,焉肯辱妻累子以求活耶!卿無顧慮,但令此子勿斷書 香[31],目即瞑矣。”天明,赴縣自首。趙以欽案中人[32],姑薄懲之。尋 由郡解都,械禁頗苦。
途中遇女子跨馬過,一老嫗捉鞚,蓋舜華也。張呼嫗欲語,淚隨聲墮。 女返轡,手啟障紗[33],訝曰:“表兄也,何至此?”張略述之。女曰:“依 兄平昔,便當掉頭不顧;然予不忍也,寒舍不遠,即邀公役同臨,亦可少助 資斧。”從去二三里,見一山村,樓閣高整。女下馬入,令嫗啟舍延客。既 而酒炙豐美,似所夙備。又使嫗出曰,“家中適無男子,張官人即向公役多 勸數觴,前途倚賴多矣。遣人措辦數十金為官人作費,兼酬兩客,尚未至也。” 二役竊喜,縱飲,不復言行。日漸暮,二役徑醉矣。女出,以手指械。械立 脫;曳張共跨一馬,駛如龍。少時,促下,曰:“君止此。妾與妹有青海之 約[34],又為君逗留一晌,久勞盼注矣。”張問:“後會何時?”女不答, 再問之,推墮馬下而去。既曉,問其地,太原也。遂至郡[35],賃屋授徒焉。 託名宮子遷。居十年,訪知捕亡浸怠,乃復逡巡東向。既近里門,不敢遽入, 俟夜深而後人。及門,則牆垣高固,不復可越,只得以鞭撾門。久之,妻始 出問。張低語之。喜極,納入,作呵叱聲,曰:“都中少用度,即當早歸, 何得遣汝半夜來?”入室,各道情事,始知二役逃亡未返。言次,簾外一少 婦頻來,張問伊誰,曰:“兒婦耳。”問:“兒安在?”曰:“赴郡大比未 歸[35]。”張涕下曰:“流離數年,兒已成立,不謂能繼書香,卿心血殆盡 矣!”話未已,子婦已溫酒炊飯,羅列滿幾。張喜慰過望。居數日,隱匿屋 榻,惟恐人知。一夜,方臥,忽聞人語騰沸,捶門甚厲。大懼,並起。聞人 言日:“有後門否?”益懼,急以門扇代梯,送張夜度垣而出;然後詣門問 故,乃報新貴者也[36]。方大喜,深悔張遁,不可追挽。
張是夜越莽穿榛,急不擇途;及明,困殆已極。初念本欲向西,問之途 人,則去京都通衢不遠矣。遂入鄉村,意將質衣而食。見一高門:有報條粘 壁上[37];近視,知為許姓,新孝廉也。頃之一翁自內出,張迎揖而告以情。
翁見儀客都雅,知非賺食者,延入相款。因諸所往,張託言:“設帳都門, 歸途遇寇。”翁留誨其少子。張略問官閥,乃京堂林下者[38];孝廉,其猶 子也。月余,孝廉偕一同榜歸[39],雲是水平張姓,十八九少年也。張以鄉 譜俱同:[40],暗中疑是其子;然邑中此姓良多,姑默之,至晚解裝,出“齒錄”[41],急借披讀[42],真子也。不覺淚下。共驚問之,乃指名曰:“張 鴻漸,即我是也。”備言其由,張孝廉抱父大哭。許叔侄慰勸,始收悲以喜。許即以金帛函字[43],致告憲台[44],父子乃同歸。方自聞報,日以張在亡為悲[45],忽白孝廉歸,感傷益痛。少時,父子併入,駭如天降,詢知 其故,始共悲喜。甲父見其子貴,禍心不敢復萌。張益厚遇之,又歷述當年 情狀,甲父感愧,遂相交好。

注釋

據《聊齋志異》鑄雪齋抄本
[1]永平:府名,府治在今河北省盧龍縣。
[2]杖斃:杖刑斃命。
[3]鳴部院:嗚冤於部院。部院,指巡撫衙門。見《小謝》注。
[4]為刀筆之詞:撰寫訟狀。刀筆,古時稱主辦文案的官吏為刀筆吏;後 世也稱訟師為刀筆,是說其筆利如刀。
[5]貪天功:喻指貪他人之功為己有。《左傳·信公二十四年》:“竊人 之財,猶謂之盜;而況貢夭之功以為己力乎?”
[6]瓦解:喻崩潰之勢如屋瓦散脫,各自分離。語出《椎南子;泰族》。
[7]急難:急人之難;此指兄弟相助。語出《詩·小雅·常棣》:“兄弟 急難。”
[8]婉謝: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宛謝”。
[9]創詞:起草訟詞。創,草創。
[10]坐結黨:治以結黨之罪。收:逮捕入獄。
[11]捉刀人:《世說新語·容止》:“魏武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 雄遠國,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頭。”捉刀,握刀。後稱代人作文字者 為捉刀人。
[12]鳳翔:府名,治所在今陝西省鳳翔縣。
[13]細弱:指老、幼、婦女。
[14]匪人:不是親近的人。《易·比》:“比之匪人,不亦傷乎?”注“所與比者,皆作己親,故日比之匪人。”
[15]關白:稟告。
[16]《南華經》:即《莊子》。唐大寶元年二月號莊子為南華真人,始 稱《莊子》為《南華真經》。
[17]以門戶相托:託付家事,支撐門戶。指招男入贅。
[18]瓜李之嫌:此謂私相會見,處身嫌疑。古樂府《君子行》:“君子 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19]遐棄,遠棄。《詩·周南·汝墳》:“既見君乾,不我遐棄。”
[20]臨眺:登高望遠;指遊覽。
[21]千里一息:千里之遙,呼吸之間即可到達。息,氣息、呼吸。
[22]白分(fèn 份):自認為。
[23]垝(guǐ鬼)垣:倒坍的垣牆。
[24]瘦(yǔ羽)死:病死獄中。瘦,囚徒病叫“瘦”。此據二十四卷抄 本,原作”瘦”。
[25]遠徙,流放到邊遠地區。徒,流刑。
[26]竹夫人,夏天置於床上的取涼用具,竹製,圓柱形,中空,周圍有 洞,可以通風。
[27]分(fèn 份)當:自應;本應該。
[28]差足白贖:勉強可以贖罪。白贖,將功折罪。
[29]涕不可仰,哭泣得不能仰視。仰,抬頭。
[30]望君如歲:《左傳·哀公十二年》:“國人望君,如望歲焉。”歲, 一年的農業收成。此謂盼您如盼年歲豐登。
[31]勿斷書香:意謂今其子繼承父業,讀書上進。書香,古人以芸香草 藏書辟蠹,故有書香之稱。此用指讀書的家風。
[32]欽案:欽命審辦的案件。欽,舊時對皇帝行事的敬稱。
[33]障紗:猶言面紗。
[34]青海:古稱仙海,中有海心山,傳說為求仙訪道之地。呂湛恩注引 逎賢詩:“丘公神仙流,學道青海東。”
[35]郡:指太原府治。明清時的太原縣,在個太原市西南。大比:鄉試。
[36]報新貴者:向新貴人報喜的人。新貴,新任高官的人;此指新登科 第的人。
[37]報條:向科學考中青報喜的紙帖。
[38]京堂林下者:退休的京官。清代都察院、通政司及諸卿寺的堂宮, 均稱京堂。林下,僻靜之處,指退隱之地。此揩退隱。
[39]同榜:科舉時代同榜取中的人叫“同榜”或“同科”。
[40]鄉、諾:指籍貫和姓氏。鄉,鄉里,鄉貫。譜,姓譜,記錄族姓世 系的簿藉。
[41]齒錄:也稱”同年錄”。科舉時代,凡同登一榜者,各具姓名、年 齡、籍貫、三代,匯刻成帙,稱“齒錄”。
[42]披讀:翻閱。
[43]金帛函字:禮品及書信。
[44]憲台:東漢稱御史府為憲台,後乃以之通稱御史。此為封建時代下 屬對上司的稱呼。
[45]在亡:在逃。

譯文

張鴻漸,是永平郡人。年齡才十八歲,是永平郡有名的文土。當時的盧龍縣令趙某異常貪婪殘暴,百姓們受盡壓榨,叫苦連天。有個姓范的秀才被趙縣令用杖刑活活打死,全縣的秀才們對范生的屈死都忿忿不平,要到省里的巡撫衙門去為范生鳴冤告狀,來求張鴻漸起草狀詞,並約他一起赴省。張鴻漸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張的妻子方氏,長得很美,性情賢惠,聽到秀才們的主張後,就勸張鴻漸說:“大凡跟秀才們作事,可以共同取勝,而不可以一起失敗:若勝了就人人貪天功以為己有,一敗了就紛紛瓦解四散,不能再聚合起來。當今是個認錢財看權力的世界,是非曲直很難憑真理判定。您又孤單無兄弟,假若有個三長兩短,危難之時誰能來解救您!”張鴻漸很佩服她說的話,心裡後悔了,便去婉言謝絕了秀才們的約請,只為他們寫了狀詞就走了。巡撫衙門對這起案子審理了一下,沒有作出結論。趙縣令用了巨額金錢賄賂上司,秀才們竟得了個結黨的罪名被抓起來,並又追查寫狀詞的人。張鴻漸害怕,只得逃離家鄉。
張鴻漸逃到陝西鳳翔府境內,錢都花光了。日落西山天將黑了,他還在曠野中徘徊,尋不到住宿的地方。忽然看見附近有個小村莊,就急忙奔了過去。有個老婦人正要出來關門,看見了張鴻漸,就問他要乾什麼。張鴻漸就對她照實說明了來意。老婦人說:“吃飯睡覺,這都是小事;只是家裡沒有男人,不便留客。”張鴻漸說:“我也不敢有過高的希望,只要能容我在門裡頭借宿,躲避一下虎狼就心滿意足了。”老婦人這才讓他進來,關上門,給了他一捆乾草,囑咐說:“我是同情你沒處去,私自答應留宿的。天不明你就得早走,恐怕叫我家姑娘聽到,就要怪罪我了。”說完走了。張鴻漸倚著牆打起盹來。突然發現有燈籠閃著亮光,原來是老婦人引著一位女郎出來了。張鴻漸急忙躲到暗處,偷偷看去,那女郎是個二十來歲的俊美人。女郎來到大門口,看見了乾草,就問老婦人是怎么回事;老婦人如實說了。女郎生氣地說:“咱滿門女流之輩,怎能收留非親非故的男人!”立即又問:“那人在哪裡?”張鴻漸害怕,從暗中出來跪在了台階下。女郎詳細問明了他的籍貫族姓,臉色稍微轉和,說道:“幸好是位風雅學子,不妨留宿。但老奴竟然不稟報一聲,這樣潦草簡陋,豈能用來招待君子!”便吩咐老婦人領客人進了屋。
不一會兒,擺上酒來,菜餚飯食都精美清潔;飯後又拿進錦緞褥子鋪在床上。張鴻漸非常感激女郎,就私下裡偷偷打聽她的姓氏。老婦人說:“我家主人姓施,老爺和夫人都去世了,只留下了三位姑娘。剛才你見到的那位,是大姑娘舜華。”老婦人說完走了。張鴻漸看見桌上有《南華經》的注釋本,便取過來放在床頭上,趴在床上翻閱起來。忽然舜華推開門進來了。張鴻漸放下書,要尋找自己的鞋帽。舜華走到床前按他坐下,說:“用不著!用不著!”就靠近床前坐下,很靦腆地說道:“我覺得您是位風流才子,想把自己的終身託付給您,於是不避嫌疑而來。您能不嫌棄我嗎?”張鴻漸聽了,驚慌得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說道:“不敢相瞞,小生家中已有妻子了。”舜華笑著說:“從這裡也能看出您的誠實,不過也不妨礙。既然您不嫌棄,我明天就去請媒人。”說完了,要走。張鴻漸探過身子拉住她,她也就留下來。天還沒亮舜華即起床,拿銀子送給張鴻漸,說:“您可以拿它作為遊玩的費用。臨近黑天,應該晚一點來,恐怕被別人看見。”張鴻漸按她的話,早出晚歸,這樣過了半年也就習以為常了。
有一天,他回來得稍早了點,到了住處,村莊房舍全沒有了,感到非常驚訝。正在徘徊的時候,聽見老婦人說:“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早哇!”一轉眼的功夫,院落又像以前那樣,自已原來已經站在屋裡了。張鴻漸心裡更加驚異。舜華從裡屋出來,笑著說:“您懷疑我了嗎?實話對你說吧:我是個狐仙,和您本來就有前世的姻緣。假若你一定要見怪的話,就請你馬上走吧。”張鴻漸留戀她的美貌,也就安下心來。夜裡張鴻漸對舜華說:“您既然是仙人,千里之遙的路程喘口氣的功夫就該到了。小生離家已經三年了,心裡惦念著老婆孩子,您能帶我回家一趟嗎?”舜華聽完,好像不高興地說道:“原以為,我對您的恩愛之情夠深厚的了;可您守著我卻想著她,看來你對我的這些親熱,都是虛假的啊!”張鴻漸急忙向她道歉說:“您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俗話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義。’以後我回家想念您的時候,也會像今天懷念她一樣。假若我得新忘舊,您能喜歡我嗎?”舜華這才笑著說:“我是有點心窄:對於我,就希望你永遠不能忘記;而對於別人,就希望你一定把她忘了。不過您想暫時回家看看,這又有什麼難處?你的家就近在咫尺啊!”於是抓著他的衣襟出了門。見道路昏黑,張鴻漸畏縮不前。舜華便拉著他往前走,不多時,她說:“到了。您回家去,我就走了。”
張鴻漸停住腳步仔細認了認,果然見到了自已的家門。他跳牆進了院子,看見屋裡仍然亮著燈。便走過去用兩個手指頭彈敲屋門。屋內問是誰,張鴻漸說明是自己回來了。屋裡人拿著蠟燭開開門,真是方氏。兩人相見驚喜異常,握著手進了幃帳。張鴻漸看見兒子睡在床上,很感慨地說:“我走的時候兒子才有膝蓋那么高,如今卻長得這么大了。”夫婦二人互相依偎著,恍惚如在夢中。張鴻漸對妻子歷述了自己在外的整個遭遇。當問到那場官司時,才知道秀才們有死在監獄裡的,有遠離家鄉的,張鴻漸更加佩服妻子的遠見卓識。方氏縱身投入他的懷抱,說:“您有了漂亮的新娘子,看來不會再想念我這獨守空房的落淚人了!”張鴻漸說:“若是不想念,怎么還回來呢?我和她雖說感情好,然而她終究不是人類;只是她的恩義不能忘記罷了。”方氏說:“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張鴻漸仔細一看,眼前哪裡是方氏,竟是舜華!伸手去摸兒子,原來是一個“竹夫人”。張鴻漸慚愧得說不出話來,舜華說:“我可知道你的心了!我們的緣分該從此斷絕了。幸好你還不忘恩義,多少還能贖罪。”
過了兩三天,舜華忽然說:“我想痴心戀著別人,終歸沒有意味。您天天怨我不送你回家,今天正好要去京城,順路可和你一同走。”於是從床上拿過“竹夫人”,和張鴻漸都跨上去,叫他閉上兩眼。張鴻漸覺得離地不遠,耳邊響起颼颼的風聲。不多時,便落下來,舜華說:“咱們從此別了。”張鴻漸正要和她約定相見日期,舜華早已不見了。
張鴻漸惆悵地站了一會兒,聽見村里狗叫,模模糊糊地看見樹木房屋,都是家鄉的景物,便沿著道路回到家門前。他跳牆進去敲門,還像前一次那個樣子。方氏一聽驚起,不相信自己的丈夫能回來,再三追問對證確實了,才挑著燈嗚咽著開門出來。兩人相見,方氏哭得抬不起頭來。張鴻漸懷疑這是舜華在變幻花樣耍弄他;又看見床上睡著個孩子,和上次一樣,就笑著說:“這‘竹夫人’又被你帶進來了?”方氏聽了大惑不解,變了臉說:“盼著你回來都到了度日如年的地步,枕頭上的淚痕還在上邊。如今剛剛能相見,竟無一點悲傷依戀之情,哪還有點人性?”張鴻漸見她情真意切,這才上去抓住她的臂膀哽咽起來,把自己的前後遭遇詳盡地講了一遍。問到官司的結果,與上次舜華說的話完全符合。夫妻二人正在相對感慨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外有腳步聲,方氏問是誰,卻無人應聲。
原來村裡有個年輕的光棍無賴某甲,早就看上了方氏的美貌。這一夜他從別的村里回來,遠遠地看見有個人跳進方氏的院牆裡面去了,以為這必定是個應方氏之約去私通的,便尾隨著進來了。某甲本來不太認得張鴻漸,只是伏在門外偷聽他們說話。等到方氏聽到腳步聲多次問是誰時,某甲竟說道:“屋裡是什麼人?”方氏假說:“沒有人。”某甲說:“我偷聽已經很久了,這就要捉姦呢。”方氏不得已,只好說了實話。某甲說:“張鴻漸的大案還沒了結,如果是他來家,也應該綁起來送到官府去。”方氏苦苦哀求他,某甲的話卻越說越下流,並逼她答應和自己私通。張鴻漸胸中怒火燃燒,拿刀衝出門去,照某甲就是一刀,砍中了他的腦袋。某甲倒在地上,仍在號叫,張鴻漸又連砍數刀,才死了。方氏說:“事情已到了這步田地,罪更加重了。你趕快逃走吧,讓我來擔這個罪名。”張鴻漸說:“大丈夫該死就死,豈能為活命而辱沒老婆、連累孩子呢!你不要管我,只要讓孩子能讀書成才,我就是死也閉上眼了。”
天明以後,張鴻漸去縣衙自首了。趙縣令因為他是朝廷審批的案件中的人犯,所以姑且只輕微責罰了他一下。不久張鴻漸就被從府里押往京城,身上的枷鎖折磨得他非常難受。路上遇見一位女子騎馬而過,有個老婦人為她牽著馬,一看原來是舜華。張鴻漸呼喊老婦人想說句話,淚水隨著聲音淌了下來。舜華掉過馬頭,用手掀開面紗,驚訝地說:“這不是表哥嗎?怎么來到這裡?”張鴻漸大略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舜華說:“若依著表兄以往的做法,我就該掉過頭去不管;但是我卻不忍心這樣做。寒舍離這裡不遠,就邀請差官們一起光臨,也可多多資助你點盤纏。”跟著她走了二三里路,看見一座山村,村里樓閣高大整齊。舜華下馬進村,吩咐老婦人開門引進客人。不一會兒擺上了豐盛味美的酒菜,就像早準備好了一樣。舜華又讓老婦人出來對他們說:“家裡恰巧沒有男主人,請張官人就多勸差官喝幾杯,路上依賴他們的地方多著呢。已經派人去籌集幾十兩銀子,一來為官人作盤費,二來也好酬謝兩位差官,人到這時還沒回來呢。”兩個差役心中暗喜,便開懷痛飲,不再說趕路了。天漸漸黑了,兩個差役徑直喝醉了。舜華出來,用手指了指張鴻漸身上的枷鎖,枷鎖立刻就從他身上脫落了。她拉著張鴻漸一起跨在那匹馬上,像龍一樣飛馳而去。不多時,舜華催促他下馬,說:“您就留在這兒。我和妹妹約好要到青海去,又為你逗留了半天,讓她久等了。”張鴻漸說:“咱們以後何時見面?”舜華沒回答;再問她時,她把張鴻漸推落到馬下,自己揚長而去。
天亮以後,張鴻漸問人家這是什麼地方,原來是山西太原郡。他於是到了郡城,賃了處房子教起書來。並改名換姓叫宮子遷。他在這裡一住十年。通過打聽知道這幾年官府對於追捕他的事已經漸漸鬆懈,這才又慢慢地朝東往家走。靠近村子時,他沒敢急著進,而是等夜深人靜後才進去。
張鴻漸到了家門口,一看院牆又高又堅固,沒法再跳進去,只得用馬鞭敲門。過了好久,妻子才出屋問是誰。張鴻漸小聲告訴了她。方氏聽說高興極了,急忙開門叫他進來,並裝作斥責的聲音,說道:“在京城錢不夠用,就該早回來拿,怎么叫你半夜回來?”進了屋,夫妻二人說了說這些年來各人生活的情況,才知道那兩個差役也一直逃亡在外沒有回來。他倆說話期間,帘子外邊有個少婦多次來往,張鴻漸就問她是誰,方氏說:“是兒媳。”張鴻漸又問:“兒子在哪裡?”方氏說:“到郡城參加鄉試還沒回來。”張鴻漸一聽流下淚來說:“我在外流落了這些年,兒子已經成人了,沒想到他真能讀書成才,您的心血可說是全都用盡了!”話沒說完,兒媳已燙好了酒做好了飯,擺了滿滿一桌。張鴻漸真是大喜過望。住了幾天,他總是躲在床上不出屋子,惟恐被別人知道。
有天夜裡,夫妻二人剛睡下,忽聽外面人聲鼎沸,捶門的聲響非常猛烈。他倆嚇壞了,趕緊一同起來。聽到外面的人說:“他家有後門嗎?”方氏更加害怕了,急忙用一扇門代替梯子,送張鴻漸乘夜色跳牆出去;然後到大門口問是什麼事,原來是來家為新科舉人報喜的差役。方氏大喜,很後悔讓張鴻漸逃走,但是追也沒法追了。
張鴻漸這天夜裡在野草樹叢中連跑帶鑽,急得顧不上分辨道路;到了天亮,已是睏乏到了極點。起初他本想往西走,問了問路上的人,這兒竟離去京城的大路不遠了。於是他進了村子,心想拿衣服換頓飯吃。發現有座高大的門樓,牆上貼著報喜的大紅紙條,走過去看了看,知道這一家姓許,是新科舉人。不一會兒,有位老翁從大門裡出來,張鴻漸迎上去行了個禮並說明了來意。許翁見他儀表不凡,知道他不是騙吃喝的人,便請他進家用酒飯招待了他。許翁於是問他要到哪裡去,張鴻漸假說道:“在京城設館教書,回家路上遭了強盜的洗劫。”許翁願意留下他來教自己的小兒讀書。張鴻漸略問了一下許翁的官階門第,他竟是一位退居林下的京官,新科舉人是他的侄子。
過了一個多月,許舉人和一位同榜的舉人一起來家,這位舉人說他家住永平府,姓張,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張鴻漸因為張舉人的家鄉、姓氏譜系和自己相同,心中懷疑他可能是自己的兒子;但是又一想縣裡的同姓很多,怕錯了就沒敢相認。到了晚上解行李時,許舉人拿出一冊記載同榜舉人籍貫、三代的《齒錄》,張鴻漸急忙借來翻閱,一看這張舉人還真是自己的兒子。張鴻漸看著《齒錄》,不覺掉下淚來。大家都驚奇地問他怎么了,他這才指著上面的名字說:“這張鴻漸,就是我呀。”便詳盡地敘述了自己的前後遭遇。張舉人跑過來抱著父親大哭起來。經許家叔侄二人安慰勸說,張鴻漸父子才轉悲為喜。許翁立即拿出銀子和綢緞並寫好信,派人送往御史那裡,張鴻漸父子於是一同回家。
方氏自從得到兒子中舉的喜報以後,天天為張鴻漸逃亡在外感到悲傷;忽然有人說新舉人回來了,心裡更加悲痛。不多時,張鴻漸父子一起進了家門,方氏大吃一驚,以為丈夫從天而降,當問知事情的經過後,全家人才悲喜交集。某甲的父親見張鴻漸的兒子中舉顯貴了,也不敢再萌發害人之心,張鴻漸卻更加厚待他,又歷述了當年出事的真實情景。某甲的父親聽了很受感動,並且非常慚愧,於是兩家互相和解,成為朋友。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 年),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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