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豪爽

《豪爽》出自劉義慶世說新語》第十三門,總計13則故事,表現了魏晉時期名流的健康明朗、務實進取、沉鬱悲慨、陽剛健舉的豪爽之美。豪爽美多集中表現在品第較低、擔當武職、富有勇略、胸懷大志的豪雄身上,在戰亂頻繁、內憂外患的時代里,他們以一種積極、勇武、灑脫、叛逆、原始的個性,從另一方面揭示了魏晉風度之豐富內涵。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豪爽
  • 作品出處:世說新語
  • 文學體裁:文言文
  • 作者:劉義慶
題解,原文譯註,後世評論,

題解

豪爽指豪放直爽。魏晉時代,士族階層講究豪爽的風姿氣度,他們待人或處事,喜歡錶現出一種宏大的氣魄,直截了當,無所顧忌。本篇所記載的主要是氣概方面的豪爽。他們或者一往無前,出入於數萬敵兵之中,威震敵膽,如第10則所記。或者有所動作,而大刀闊斧,氣勢磅礴,如第5則記晉明帝驅使武士挖池塘,一夜就完工。或者有所觸而長吟,意氣風發,旁著無人,如第12則所記。或者縱論古今,豪清滿懷,慷慨激昂,如第8 則所記。或者聲討亂臣賊子,正言厲色,痛快淋漓,如第6則所記。有時隨興會之所至,想乾什麼就乾什麼,無所拘束,這也是性格豪放的表現,第11 則就是說的這一點。

原文譯註

(1)王大將軍年少時,舊有田舍名,語音亦楚①。武帝喚時賢共言伎藝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都無所關,意色殊惡,自言知打鼓吹②。帝令取鼓與之,於坐振袖而起,揚槌奮擊,音節諧捷,神氣豪上,傍若無人。舉坐嘆其雄爽。
【注釋】
①楚:中原人把南方人看成楚。王敦(字處仲)本是琅邪郡臨沂人,語音不同於中原,一概都被說成楚音。
②伎藝:技藝,這裡指歌舞。鼓吹:指鼓簫等樂器合奏。
【譯文】
大將軍王敦年輕時,原來就有鄉巴佬這個外號,說的話也是土話。晉武帝召來當時的名流一起談論技藝的事,別人大多都懂得一些,只有王敦一點也不關心這些事,無話可說,神態、臉色都很不好,自稱只懂得打鼓。武帝叫人拿鼓給他,他馬上從座位上振臂站起,揚起鼓槌,精神振奮地擊起鼓來,鼓音急促和諧,氣概豪邁,旁若無人。滿座的人都讚嘆他的威武豪爽。
(2)王處仲,世許高尚之目。嘗荒恣於色,體為之敝①。左右諫之,處仲曰:“吾乃不覺爾,如此者甚易耳。”乃開後閣,驅諸婢妾數十人出路,任其所之②。時人嘆焉。
【注釋】
①荒恣:放縱。
②閣:側門;小門。之:到..去。
【譯文】
王處仲,世人讚許以高尚來品評他。他曾經沉迷女色,身體也因此很疲憊。身邊的人規勸他,他說:“我卻不覺得怎么樣,既然這樣,也很容易解決呀。”於是打開側門,把幾十個婢妾都放出去,打發上路,任憑她們愛到哪裡就到哪裡。當時的人很讚賞他。
(3)王大將軍自目高朗疏率,學通《左氏》。
【譯文】
大將軍王敦評論自己高尚開朗,通達直爽,學有專長,精通《左傳》。
(4)王處仲每酒後,輒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①。”以如意打唾壺,壺口盡缺②。
【注釋】
①“老驥”兩句:引自曹操的《龜雖壽》詩,大意是:老了的千里馬躺在馬棚里,它的志向卻在於馳騁千里;壯士雖然到了晚年,雄心還是不減。按:《晉書·王敦傳》載,王敦權勢越來越大,想控制朝廷,晉元帝既怕他又恨他,就重用劉隗等人,王敦心意不平,常詠曹操這首詩。
②如意:器物名,參看《雅量》第41 則注③。唾壺:等於痰盂。
【譯文】
王處仲每逢酒後,就吟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還拿如意敲著唾壺打拍子,壺口全給敲缺了。
(5)晉明帝欲起池台,元帝不許。帝時為太子,好養武士。一夕中作池,比曉便成。今太子西池是也①。
【注釋】
①太子西池:池名。據說是孫吳時代挖成的,叫西苑,後來淤泥積滿,晉明帝時又修復,故俗稱太子西池。
【譯文】
晉明帝想挖池塘,修亭台,他父親元帝不答應。當時明帝還是太子,喜歡招養武士。有一晚半夜叫這些人挖池塘,到天亮就挖成了。這就是現在的太子西池。
(6)王大將軍始欲下都,處分樹置,先遣參軍告朝廷,諷旨時賢①。祖車騎尚未鎮壽春②,瞑目厲聲語使人曰:“卿語阿黑,何敢不遜③!催攝面去④!須臾不爾,我將三千兵槊腳令上⑤。”王聞之而止。
【注釋】
①處分:處理。樹置:栽培;安插。諷旨:指暗示自己的意圖。
②祖車騎:祖逖,字士稚,死後贈車騎將軍。按:祖逖原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屢建戰功。晉元帝太興二年(公元319年),敗於石勒部將,退屯梁國,又退屯淮南郡首府壽春。
③阿黑:王敦小名。遜:謙恭。
④攝面:指收起老臉。面,唐寫本作“向”,一本作“回”。
⑤槊:長矛。上:指溯江而上。王敦鎮守武昌,地在建康上游,這裡指西上武昌。
【譯文】
大將軍王敦起初想領兵東下京都,要處理朝臣,安插親信,便先派參軍去報告朝廷,並且向當時的賢達暗示自己的意圖。那時車騎將軍祖巡還沒有移到壽春鎮守,他瞪起眼睛聲色俱厲地告訴王敦的使者說:“你去告訴阿黑,怎么敢這樣傲慢無禮!叫他收起老臉躲開!如果不馬上走,我就要率領三千兵馬用長矛戳他的腳趕他回去。”王敦聽說後,就打消了念頭。
(7)庾稚恭既常有中原之志,文康時,權重未在己①。及季堅作相,忌兵畏禍,與稚恭歷同異者久之,乃果行②。傾荊、漢之力,窮舟車之勢,師次於襄陽③;大會參佐,陳其旌甲,親授弧矢,曰:“我之此行,若此射矣!”遂三起三疊④。徒眾屬目,其氣十倍⑤。
【注釋】
①“庾稚恭”句:稚恭,是庾翼的字,他想北伐入侵的外族,收復中原。晉成帝時,他哥哥庾亮升任江、荊、豫三州刺史,鎮守武昌。後又為司空,遙執朝廷大權。當時庾翼任南蠻校尉、南郡大守,鎮守江陵,權位不重。文康,是庾亮的諡號。
②“及季堅”句:季堅,是庾凍的字,庾冰是庾亮的弟弟、庾翼的哥哥。王導死後,庾冰任中書監、揚州刺史,參錄尚書事。庾亮死後,庾翼任都督六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代庾亮鎮守武昌,這才掌握了兵權。晉康帝即位後,庾翼想率師北伐,庾冰和他心意相同,桓溫等也贊成,但康帝和大臣多以為難,且派人勸止進軍。庾翼不從,違詔北行。這就是所謂“歷同異”。但這裡說季堅和稚恭歷同異,在史書里沒有反映。
③“傾荊”句:庾翼北伐時,徵調所統六州奴和車牛驢馬,並移鎮襄陽。
④三起三疊:等於說三發三中。疊,指小擊鼓。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說:“凡軍中閱射,中的則以擊鼓為號。”
⑤屬(zhǔ)目:同“矚目”,注目。
【譯文】
庾稚恭早就有收復中原的志向,可是他哥哥庾亮當政時,大權不在自己手裡。等到庾季堅作丞相時,害怕兵禍,和稚恭經過了長時間的不同意見的爭論,才決定出兵北伐。庾稚恭出動荊州、漢水一帶的全部力量,調集了所有的車船,率領軍隊駐紮到襄陽;在襄陽,召集所有下屬開會,擺開軍隊的陣勢,親自把武器發下去,說:“我這一次出征,結果如何,就看我的箭了!”於時連發三箭,三發三中。士兵們全神貫注,大為振奮,士氣頓時增長了十倍。
(8)桓宣武平蜀,集參僚置酒於李勢殿,巴、蜀縉紳莫不來萃①。桓既素有雄情爽氣,加爾日音調英發,敘古今成敗由人,存亡系才,其狀磊落,一坐嘆賞②。既散,諸人追味余餘言,於時尋陽周馥曰:“恨卿輩不見王大將軍!”③
【注釋】
①“桓宣武”句:桓溫代蜀地李勢一事參看《識鑒》第20 則注①。萃,聚集;聚會。
②英發:英氣勃發。磊落:指儀態俊偉。
③周馥:家住廬江邵尋陽縣,曾為王敦的屬官。按:周馥這話暗示王敦勝過桓溫。
【譯文】
桓溫平定蜀地後,在李勢原先的宮殿里設酒和下屬聚會,巴、蜀一帶的大官全都邀請來聚會。桓溫不但一向有豪放的性情、直爽的氣概,加以這一天的談話語調英氣勃勃,暢談古今成敗在人,存亡的關鍵在於人才,他儀態俊偉,滿座的人都很讚賞。散會以後,大家還在回憶、玩味他的話,這時尋陽人周馥說:“遺憾的是你們沒有見過王大將軍!”
(9)桓公讀《高士傳》,至淤陵仲子,便擲去①,曰:“誰能作此溪刻自處②!”
【注釋】
①淤(wū)陵仲子:戰國時齊國的隱士。據《高士傳》載,陳仲子住在淤陵,夫妻倆靠編草鞋、織布過活。他哥哥任齊國丞相,仲子認為哥哥的俸祿是不義之財,分文不取。一次有人送他哥哥一隻鵝,他母親殺給他吃,當他知道是別人送他哥哥的,就立刻吐了出來。楚王想請他出任丞相,他便和妻子逃到別處去給人做工。
②溪刻:指行事苛刻不近情理。
【譯文】
桓溫讀《高士傳》時,讀到放陵仲子的傳記,便把書拋開,說:“誰能用這種苛刻的、不近情理的做法來對待自己!”。
(10)桓石虔,司空豁之長庶也,小字鎮惡①。年十七八,未被舉,而重隸己呼為鎮惡郎②。嘗往宣武齋頭③。從征枋頭,車騎沖沒陣,左右莫能先救④。宣武謂曰:汝叔落賊,汝知不?”石虔聞之,氣甚奮,命朱闢為副,策馬於數萬眾中,莫有抗者,徑致沖還,三軍嘆服。河朔後以其名斷瘧⑤。
【注釋】
①司空豁:桓豁,是桓溫的弟弟,任征西大將軍,死後贈司空。長庶:妾所生的長了。
②舉:立,指正式承認庶出子女的身分地位。郎:一種尊稱。參看《方正》第59 則注③。
③齋頭:書房。
④“從征”句:晉海西公太和四年(公元369 年),桓溫率領他弟弟桓沖等北伐燕國,一直打到枋(fāng)頭(屬今河南省地)。後糧盡退兵,被燕將乘機迫擊,大敗。車騎沖,即桓沖,從桓溫出征時是振威將軍、江州刺史。桓溫死後,他才改任車騎將軍、徐州刺史。陳,同“陣”,戰鬥佇列。
⑤河朔:黃河以北。斷瘧:指消除瘧疾,使病痊癒。古人迷信,以為瘧疾是瘧鬼作祟。由於桓石虔聲威大震,當時的人以為對患瘧疾的人大喊“桓石虔來”,把瘧鬼嚇跑,就會除病。
【譯文】
桓石虔是司空桓豁的庶出長子,小名叫鎮惡。十七八歲了,身分地位還沒有得到承認,而奴僕們已經稱呼他為鎮惡郎了。他曾住在桓溫家裡。後來跟隨桓溫出徵到枋頭,在一次戰鬥中,車騎將軍桓衝陷入敵陣,他手下的人沒有誰能搶先去救他。桓溫告訴石虔說:“你叔父落入敵人陣里、你知道嗎?”石虜聽了,勇氣倍增,命令朱辟做副手,躍馬揚鞭沖入幾萬敵軍的重圍中,沒有誰能抵擋他,他徑直把桓沖救了回來,全軍都十分稱讚佩服。後來黃河以北的居民就拿他的名字來驅趕瘧鬼。
(11)陳林道在西岸,都下諸人共要至牛渚會①。陳理既佳,人慾共言折。陳以如意拄頰,望雞籠山嘆曰:“孫伯符志業不遂!”②於是竟坐不得談。
【注釋】
①陳林道:陳逵,字林道,任西中郎將,兼淮南太守,駐守歷陽縣。淮南郡包括今江蘇、安徽一帶,在長江北岸,即這裡所說的西岸。要(yāo):邀請。牛渚:牛渚山,在今安徽省當塗縣,臨長江南岸。
②雞籠山:在今江蘇省江寧縣。孫伯符:孫策,字伯符,是孫權的哥哥。東漢末封吳侯,平定江東,被仇家射傷而死,傳位於孫權。
【譯文】
陳林道駐守在江北,京都諸友人一起邀他到牛渚山聚會。陳林道談玄理談得很好,大家想一同和他辯論,要駁倒他。陳林道卻拿如意支著腮,遠望雞籠山感嘆地說:“孫伯符志向、事業都沒有如願!”於是大家坐到散時也沒機會談論。
(12)王司州在謝公坐,詠“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①。語人云:“當爾時,覺一坐無人②。”
【注釋】
①“入不”兩句:引自屈原《九歌·少司命》,大意是:神來時不說話,去時不告辭,乘著旋風,駕著雲旗。指神的意向難知,神的形貌也不得見。迴風,旋風,雲旗,以云為旗。
②“當爾”句:因神往於超現實的神靈境界,故覺一座無人。
【譯文】
司州刺史王胡之有一次在謝安家作客,朗誦起“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的詩句。他告訴別人說:“在這個時候,就好像四周沒有一個人。”
(13)桓玄西下,入石頭,外白司馬梁王奔叛①。玄時事形已濟,在平乘上前鼓並作②,直高詠云:“蕭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③!”
【注釋】
①“桓玄”句:桓玄原為都督荊、司等七州軍事,荊州刺史,晉安帝元興元年(公元402年)他從江陵出發,舉兵東下,攻入建康,自為丞相,殺會稽王司馬道子。第二年又廢晉帝,自稱皇帝。桓玄入建康時,梁王司馬珍之出逃到壽春,桓玄敗後,才返回朝廷。
②事形:事態;局勢。平乘:大船。笳:胡笳,類似笛子的樂器。
③“蕭管”兩句:引自阮籍《詠懷》,這首詩是憑弔戰國時魏國的古蹟吹台的(吹台在今開封市)。兩句大意是:蕭管奏出的樂曲里還有魏國時的音調,可是魏王又在哪裡呢!梁王,即魏王。按:桓玄在這裡只是用了“梁王”的字面意義,借指梁王司馬珍之。
【譯文】
桓玄從西邊直下,攻入石頭城,外面的人報告說司馬梁王叛逃了。這時桓玄大局已定,在艦船上鼓樂齊鳴,並不看重他的逃亡,只是高聲朗誦道:“蕭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後世評論

讀《世說新語·豪爽》一篇,第一個印象就是,篇幅中作為豪爽的典範之人都是些叛逆之人,以我們今天人的眼光來看,那是放達不羈、 叛逆而有個性;但是從傳統儒家的價值觀來看,就是亂臣賊子。篇中提到最多的就是王敦和桓溫這兩位軍功顯赫但又曾經篡權犯上的人物。如果王敦和桓溫的為人那么被《世說》津津樂道,被評為豪爽的話,那么魏晉士大夫是怎樣一種心理呢?
王敦和桓溫是義氣和惡人複雜的混合體。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是平凡的,默默無聞的過日子,社會中沒有小說中的英雄,只有現實,但是每個人心中卻偏偏有一個英雄情結,渴望自己能作出頂天立地的一番事而被世人稱讚。所以人們不斷在文藝作品中創造英雄來滿足自己,正常類型的英雄造得太多了就變得乏味了,所以就去創造反面英雄,就有了黑社會英雄。香港電影中的黑社會英雄就是這種人類英雄情結自我滿足的產物。也許,《世說新語·豪爽》篇也是魏晉士大夫試圖自我滿足的產物,王敦和桓溫的英武形象就滿足了他們心中的英雄情結。
再有,東晉時期,中原土地被外族占領,中原的士大夫只能背井離鄉,遠離家園,千里迢迢逃到淮河南岸。中原士大夫的思鄉情結再加上與南方士大夫之間的間隙,使他們有種寄住他家的失落感,所以他們無時不刻的想把外族趕出中原,回到自己原來的土地上。當人們感到失落無力,又有外族威脅的時候,很容易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強權形象上,一戰後,當德國人民飽受金融危機的折磨和凡爾賽條約的侮辱後會選擇希特勒這樣一個強權人物並不是巧合。而王敦和桓溫軍功顯赫又權勢一時的形象是失落的魏晉士大夫最好的精神寄託。
桓溫在魏晉士大夫的心目中不僅是一個軍功顯赫的軍人、權勢一時的梟雄,更是北伐的象徵。桓溫三次北伐,攻下洛陽(雖然是暫時的),逼近長安,面對戰鬥力一直處於優勢的北方遊牧民族,卻能多次取勝,成為了魏晉士大夫心目中的英雄,給予重望。而北伐失敗的結局更讓士大夫們大叫可惜,心有不甘,反而更加激發了對桓溫的同情,桓溫的北伐代言人的身份就這樣定下來了,而他的言行舉止也被佳評為豪爽。《世說·豪爽》篇中記載著不少與北伐有聯繫的人物:桓溫、祖逖、庾稚、桓石虔。祖逖也是一位主張積極北伐的著名人物,曾收復黃河以南的土地,他死後,“豫州士女若喪考妣,譙梁百姓為之立祠”,截然是另一北伐代言人的形象,失敗的英雄。而庾稚恭、桓石虔的北伐英姿和勇猛則直接記錄在《世說·豪爽》中。庾稚恭常有中原之志,由於不得勢所以一直沒能北伐,後來終於決定出兵,就傾荊州的兵力,在襄陽集中。在閱兵誓師時,庾稚恭舉弓三射三中,並豪言:“我之此行,若此射矣!” 桓石虔伴隨桓溫北伐,一次同前秦軍激戰,桓衝陷入敵陣,性命危急,而秦軍勢大,難以解救,桓溫使出激將法對桓石虔說“汝叔落賊,汝知否?”。桓石虔於是策馬入萬人陣中,無人能敵,迅速救出了桓沖。而桓玄雖然沒有北伐,他卻是桓溫的兒子。因此我覺得,在魏晉士大夫的心目中,“豪爽”與北伐是聯繫在一起的。
魏晉名士好清談,愛灑脫,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但是 《世說·豪爽》一篇,裡面記載的人物都有一股男子漢的氣概,為當時的名士津津樂道。也許有人會覺得矛盾,其實不然,豪爽與魏晉名士的灑脫可以說是兩種接近的情感,對豪爽的敬佩有可能是從喜愛灑脫中引發的。
那么魏晉名士喜愛的豪爽是怎么樣的一種豪爽呢?當然豪爽先要有豪爽的樣子。王敦不會技藝,但會擊鼓,他擊鼓的時候音節快而和諧,其人神氣豪上,傍若無人,在座的人都稱承贊他的雄姿和豪爽。
從視覺上讓人折服還不夠,豪爽還要有內涵,這些內涵可以從《豪爽》篇中的人物的言行舉止之中發現。
魏晉名士喜歡的豪爽,其中一個特徵就是狂。王敦給自己評價為“高朗疏率,學通左氏”,我想就算經學大師都沒有幾個敢說“通”《左傳》,更何況一元武將。最好的例子莫過於王胡之。《豪爽》篇是這樣稱讚他的:王胡之在謝安那裡坐客,大聲詠詩“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這是《離騷·九歌·少司命》中的句子,大概意思是說“進來時不說話,出去時不告辭,駕著旋風,張著雲旗”,後來某一次王胡之對人說當時詠詩的時候感覺就像沒有任何人在席一樣,其狂可見一斑。不過我們還可以從王胡之身上看出另一個現象。
王胡之在東山時,偶然貧乏。當地縣令陶范是晉初有名的大將陶侃之子。陶侃曾擔任荊州刺史,手握重兵,但是他出身寒族,雖然動亂時代可以出人頭地,但還是被門閥士族瞧不起。陶范想討好這位名門出生的王胡之,一出手送了一船米給他。王胡之不僅不要,還直接回答說:“我王修齡(王胡之字修齡)要是餓了,自然到謝家要米。不需要你陶胡奴的米!”(這個故事在《世說新語·方正》第52)可見王胡之為人一向狂妄自大,並且鄙視寒門。在《世說新語·方正》第52箋疏中有記載“嘉錫案:侃別傳及今晉書均言范最知名,不知其人以何事得罪於清議,致修齡拒之如此其甚。疑因陶氏本出寒門,士行雖立大功,而王、謝家兒不免猶以老兵視之。”根據《晉書·列傳第三十六·陶侃》:“陶侃字士行,本鄱陽人也。吳平,徙家廬江之尋陽。父丹,吳揚武將軍。”一個將軍的後人出身也不能算低了,而且《豪爽》篇中所稱讚的有好幾位武人,這讓人匪夷所思。但是,再深入一看,就能看出個,魏晉士大夫是看不起軍人出生的貴人,他們仰慕的是豪門出生的軍人。像陶侃這樣擁兵自重的雄桀,竟然沒有被採錄在《豪爽》篇中,其原因就是《世說新語》是一本記載名士風度的書,裡面記載的豪爽是出身豪門人士的豪爽,而不是寒門的豪爽。《豪爽》篇內所稱讚的幾個人:王敦、晉明帝、祖逖、庾稚恭、桓溫、桓石虔、陳林道、王胡之、桓玄,均是豪門出身。王敦是王導的“從父兄也”,屬於琅邪王氏;晉明帝是帝王之家出生;“祖逖字士稚,范陽遒人也,世吏二千石,為北州舊姓”;桓溫、桓石虔、桓玄是一家人,都是桓彝的後人,而“桓彝字茂倫,譙國龍亢人,漢五更榮之九世孫也”;陳林道是三國時陳群的後人;王胡之是王廙的後人,而王廙則是王導的從弟,也是琅邪王氏。
唐長孺教授在他的《南朝寒人的興起》中指出,在晉宋之際豪門與寒門之間的區分“日益凝固和日益嚴格”,由於害怕“寒人勢力的興起加劇了士庶混淆的危險”,所以“門閥士族不得不‘高溝深壘’、‘自矜門戶’”。就算是劉邦,雖然是英雄,我想如果他活在那個年代,也沒有可能被這本書稱讚。
說到劉邦,《豪爽》篇中透露的另一個信息就是對古人豪氣的追求和崇拜也是一種豪爽。王敦喝醉了就喜歡高聲呤詠曹操的詩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邊詠還邊用如意敲打唾壺,似乎很投入的樣子。另有陳林道,在一次聚會中他突然嘆道:“孫策立業的大志竟然沒有實現!”本來在座的名士們請陳林道聚會是想與他辯論,經過他這一番話大家都沒法談話了。
豪爽一定要有放達不羈的特徵。當王敦權貴一時,想插手建康的人事安排時,祖逖就非常生氣的對使者說:“去告訴阿黑(王敦的小名),哪裡輪得到他無禮?快點去,在遲半刻我就帶三千兵挺著槊過去。” 王敦是建立東晉王朝的功臣,王導的堂兄,素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又擁有重兵,是東晉最有權勢的人,祖逖竟然敢直呼其小名,還以出兵吆呼他,其放達不羈可見一番。其實王敦也是個放達不羈的人,《世說新語·汰侈》中,也記載了一件反映王敦不羈性格的故事。石崇每次請客的時候,就要令美女幫客人倒酒,如果客人不把酒喝完,那就要把她殺了。一次王導和王敦也在場。王導不太會喝酒,但出於憐惜美女就勉強把酒都喝了,一直喝到醉。但是每次給王敦倒酒的時候,王敦就是不喝,看看他石崇怎么辦。石崇連斬三個美女,王敦卻神色不變,還是不喝。王導責怪他,王敦卻說:“他自己殺自己家人,關我什麼事!”在《晉書》中,此事記載見於王愷家,並詳載“美人悲懼失色,而敦傲然不視”。像石崇、王愷這種只會比奢侈的俗人,王敦是不屑給他們面子的,更何況以殺女人來逼客人喝酒這種事,在王敦這种放達不羈的人看來就是一種要挾、一種強權,王敦就更不會喝了。王敦雖然也是豪爽之人,但是還是比祖逖遜色點。王敦早有不軌的徒某,就是因為害怕祖逖而不敢起事,祖逖死後才能為所欲為”。
晉明帝也是一個放達不羈的人,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喜歡養武士。一次他想建池,他的父親元帝不允許,他就在一夜之中挖地建池,天亮得時候就建好了。晉明帝更透露了一種做事果斷、雷厲風行的態度。
豪爽的人不僅要做事果斷、雷厲風行,而且還要拿得起放得下。王敦由於縱慾導致身體不好,身邊的人就勸阻他。王敦說:“我倒覺得沒什麼,既然如此,那很容易。” 說完就把婢妾數十人趕走了,再也不理她們,一時傳為佳話。
世人稱讚王敦趕走婢妾的舉動,是稱讚他拿得起放得下,並不是稱讚他禁慾。恰恰相反,《豪爽》篇中的豪傑是不會對自己刻薄的。桓溫讀《高士傳》的時候,讀到陵仲子那一段就把書撇開說:“誰能這樣刻薄的對待自己呢?”
與不對自己刻薄相符的,是豪傑們的意氣風發。桓溫平定蜀地後,在原來李勢的宮殿中設宴,巴蜀的士大夫沒有一個不去的。桓溫在宴席上大談古今成敗在於人、國家的存亡在於用人的道理,由於平定了蜀地,意氣風發,所以聲音特別的宏亮。而且桓溫本來就有雄情爽氣,說那番話時又舉止磊落,在座的巴蜀士大夫沒有不讚嘆他的。散席後,眾人還在回味桓溫的那番話,但是周馥卻說:“可惜你們沒見過王敦。”以周馥的話來推測,王敦意氣風發的時候其雄情爽氣比桓溫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覺得很難相信,畢竟桓溫留下了一句”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應當遺臭萬年”這樣的豪言,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其豪情已經很難有人能超越了。不過比起桓溫的兒子桓玄,王敦、 桓溫兩位前輩的豪情還是遜色了點。
桓玄意氣風發時的豪情,簡直達到了《豪爽》篇中所有豪情壯語的最高境界。當桓玄帶領人馬直下健康,進入石頭城時,外面傳言梁王司馬珍之已經逃走了。形勢一片大好之際,桓玄就坐在大船船樓上,吹笳擊鼓,高聲唱阮籍的詩句:“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意思是說,“簫聲不斷傳來,梁王到哪裡去了呢?”
阮籍詩中的梁王應該指的是戰國晚期魏國的某位國君,而不是司馬珍之。魏國的國都在大梁,所以也稱魏王為梁王,而且詩的後面幾句又有“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和“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這裡的“秦兵”應該指的就是戰國時的秦軍,而“軍敗華陽下”應該指的是秦昭王三十三年,秦軍“擊芒卯華陽,破之,斬首十五萬。魏入南陽以和”這件事件。根據陳昌渠選注的《魏晉南北朝詩選》的解釋,阮籍“這首詩借詠戰國時期魏王芒淫亡國的史實,暗指曹魏集團的荒淫腐朽,搖搖欲墜。魏明帝曹叡即位後,自比秦皇、漢武,大修宮殿、苑囿,掠奪民間美女,淫侈無度;齊王曹芳也游宴後宮,歌舞淫逸,終於為司馬師發動的政變所廢棄,這些和戰國時魏國被秦滅亡的歷史事件有其相似之處。‘戰士’二句,高度概括了魏國覆滅的根本原因,說得非常深刻,非常形象。”又根據清代陳沆的《詩比興箋》:“此借古以寓今也。明帝末年,歌舞荒淫,而不求賢講武,不亡於敵國,則亡於權奸,豈非百世殷鑑哉!”
富有諷刺意義的是,桓玄的所作所為完全符合了這樣一個“權奸”的形象。阮籍的詩不僅適合用來抨擊魏明帝時朝庭的昏庸,最後被司馬氏篡位,同樣適合來抨擊東晉安帝朝廷被桓玄篡位這件事件。桓玄一定對阮籍的這首詩有非常徹透的理解,也一定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有所覺悟,所以在得意之餘,便拈得這兩句詩,比起王微之的斷章取義,卻恰到好處,把文學修養和、瀟灑和豪情巧妙的結合在一起,並且還帶有一點幽默,這種境界恐怕連祖逖、王敦、桓溫這三位前輩都要自嘆不如。《豪爽》第一人這個頭銜,桓玄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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