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記》里的天地會
各種以清代為背景的影視劇，大多將天地會成員描繪成悲劇英雄，這方面尤以《鹿鼎記》為代表。他們將天地會定性為以反清復明為宗旨，以明朝遺老遺少為主力的忠義組織。可實際上，關於天地會的起源五花八門，眾說紛紜。歷史上的天地會和今天的黑幫、反政府組織其實也沒什麼本質差別，它的確反清，但不是為了復明。
一、康熙起源說
天地會何時起源、何時創建？史學界眾說紛紜。辛亥革命時期的革命黨人是最早研究天地會（洪門）的團體。革命黨陶成章最先明確解釋何為天地會。天地會也叫洪門。洪者，太祖洪武年號也。反清志士，天父地母，所以又名天地會。
兄弟結拜
此後革命黨提出天地會起源於康熙時期。這種說法以孫中山先生為代表，大意是說：在康熙以前，明朝忠烈之士多發動起義，捨生忘死，屢敗屢戰，但始終無法恢復大明。至康熙時期，清朝國力強大，明朝忠烈之士傷亡殆盡，大勢無可挽回，殘餘烈士“欲以民族主義之根苗，流傳後代，故以反清復明之宗旨，結為團體”。陶成章說：洪門天地會，首倡者為鄭成功，繼承而整頓者是陳近南。這個陳近南就是金庸小說里“為人不識陳近南，自稱英雄也枉然”的陳近南的原型。其真名叫陳永華。
《鹿鼎記》中的陳近南
民國時期的學者出於對革命先輩的尊重，多沿著孫中山等人的說法進行研究。羅爾綱、蕭一山等學者是代表。他們沿著孫中山的說法進行新闡釋，甚至提出了：“孫中山的說法無可辯駁地證明天地會創立的宗旨是反清復明。既然如此，天地會就應該是康熙元年（1662）南明王朝覆亡、公開武裝鬥爭基本結束、清政權確立了對中國大陸的全面統治之後的產物”。
革命黨出於反清需要，杜撰了天地會歷史，因為明末清初生活在清朝統治下的明朝遺老遺少已經分化，或當漢奸效忠清朝，或潛伏深山拒絕出仕。至康熙時期，出現了博學鴻詞科，加劇了遺老們的分化。不可否認，的確有大量心懷故國，對滿人充滿仇恨，想要復明的遺老。但從現有史料來看，沒有發現這些人有任何反清舉動。實際上，也很難想像這些自視高人一等的儒學精英，會像社會底層人員一樣歃血為盟行草莽之事。別說結黨了，在大清統治之下，就連文會、詩會都是當局明令禁止的，屬於反動行為，是要殺頭的。所以，天地會不可能是康熙時期明朝遺老所建。
二、萬五道宗創立天地會說
除了康熙說之外，還有一種影響深刻的說法，即“萬五道宗說”。
1977年，翁文同提出天地會是萬五道宗創立的，但當時未獲得認同。直到1990年，學者在福建漁民家中發現了“香花僧密典”，書中記錄了一些天地會的歌訣和人名，社科院宗教專家羅炤教授認為此書是研究天地會的重要史料。此書大部分內容出自康熙時期的僧人萬五道宗。羅教授參考記載天地會歷史的“會簿”，發現會簿中提到“西魯故事”。簡單來說，康熙時期少林寺曾出兵幫清廷平定“西魯番”造反，但清廷鳥盡弓藏，旋即屠殺了功臣。而這個記載和“香花僧密典”的內容有高度吻合，因此羅炤認為兩部文書可能同源，都是天地會的經典。會黨史研究專家赫治清亦認為萬五道宗就是天地會的開創者和真正始祖。
少林武僧
萬五道宗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是奇怪。實際上，萬五道宗出身於“萬姓集團”。萬姓集團是崇禎時期福建因不堪為士紳欺辱而結成的武裝集團，為鄭成功招安，成為反清武裝，許多人都成了鄭成功麾下大將。這個集團內部成員複雜，姓氏不同，但結義之後，統一以萬為姓。
老大萬禮，本名張要，隨鄭成功參加過光復南京之戰，但為人怯懦，率部隊跑路，逃亡時溺死，萬姓集團因此擔心鄭成功猜忌他們，遂經道宗籌劃，萬姓集團大多降了清。
萬姓集團有據可查的人物有：老七蔡祿做到了清廷河南總兵，此外還有葉沖、陳昇、黃靖都是清廷總兵。由此觀之，萬五道宗實際上是個降清派。因此萬五道宗說也不能成立。
天地會
三、天地會的創建
有學者通過對清代百餘個會黨、結社史料進行梳理，發現天地會並非憑空出現，而是經歷了從“異姓結拜”到“結合樹黨”這一過程。
清朝統治初期，明令禁止漢人結黨以防反清。但朝廷的規定並沒有遏制住結拜風潮。康熙中葉起，雖然結拜組織很多，有的也有反清性質，但都沒有明確會名，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會黨。至雍正時期，異姓結拜組織向“立會有名”的“結會樹黨”轉變，即結拜組織的會黨化。
雍正四年，台灣嘉義的父母會是有明確時間記錄的早期會黨代表。它由福建鐵鞭會演變而來。鐵鞭會為福建官府查封，所以改名為父母會。因此今天一般以雍正四年當作結拜組織向會黨轉變的時間點。而立會的原因，清朝福建官府定性為福建人“習尚強悍，以好勇鬥狠為能，毋論秀頑，好學拳棒，往往創立會，聯合聲勢”。
台灣林爽文起義
學者查閱了清朝地方奏摺，發現在嘉慶十一年江西巡撫先福、閩浙總督阿林保、福建巡撫張師誠、閩浙總督汪志伊等人給中央的奏摺上都有一段話：“經究明天地會起於提喜，該犯俗名鄭開，僧名提喜，又名塗喜，又號洪二和尚。其傳會口訣，以五點二十一為暗號，又有逆詩嵌入洪字，即台灣逆匪造作洪號、順天等字，皆緣此而起”。
他們的說法又來自哪裡？經學者追本溯源，發現這種說法最早應出自乾隆二十六年。當時閩浙總督伍拉納、福建巡撫徐嗣拷問提喜之子鄭繼、提喜嫡傳弟子陳彪，二人供出提喜生平。伍拉納等人上奏乾隆：在乾隆二十六年，福建漳浦和尚提喜，也叫洪二和尚、鄭開，他在福建雲霄觀音亭和諸人以歃血結盟的方式“結會樹黨”。他以“人生以天地為本”，為組織取名天地會。因此今天學界一般認為，乾隆時期天地會才確立名稱。
天地會堂口
四、天地會的目的
天地會是不是反清復明組織？天地會是在乾隆時期結黨成風的背景下產生的。因此天地會不過是福建傳統結會習俗的產物，喜提和尚創立天地會的宗旨不是反清復明，而是“互濟互助”“自衛抗暴”。可見天地會是階級矛盾激化的產物，而非滿漢民族矛盾，更談不上恢復大明。
民眾起義
從史實來看，天地會參與者的成分，實際多為農民或下層民眾。比如天地會第一次武裝反政府行動是在乾隆三十三年的福建漳浦盧茂起事。起因是為了搶奪縣城倉庫和富戶糧倉。盧茂為了煽動起事，化名趙良明，自稱宋室後裔。一般認為，這次起義的背後策劃者就是喜提。如果天地會真的是反清復明組織，那為何不以朱姓為化名，公開打出反清復明的旗號？
到了乾隆末、嘉慶初，天地會吸納粗通文墨的下層讀書人入會，這些人科舉不成，加上學了一些華夷之辯，遂利用滿漢矛盾，提出反清復明的口號，擴大輿論影響，因此天地會得以擴大。嘉慶以後，天地會勢力已經超出福建，擴展到兩廣、兩湖、雲貴、贛皖等多個南方省份，並搖身一變成了根正苗紅的反清復明主力會黨。
文史君說
總的來看，天地會應當創建於乾隆時期，建立之初絕不是反清復明的組織，它只是階級矛盾激化的產物。但乾嘉交替之際，它藉助反清復明的口號獲得了巨大擴張，這種設定包袱披上就不能摘下，慢慢地都認為天地會是最積極的反清組織，甚至傳出了它是明朝遺忠所創的謠言。
參考文獻
蔡少卿：《關於天地會的起源問題》，《北京大學學報》1964 年第 1 期。
秦寶琦：《破解天地會起源之謎》，《清史研究》2023年第5期。
（作者：浩然文史·紫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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