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棉花的話題又火了，不少人為此感到詫異，為什麼純白無瑕的棉花能如此挑動別人的神經，以致於大做文章？
海外飛鍋
（圖：shutterstock）▼
如果我們換個角度思考，這個問題就簡單多了。在19世紀的北美，棉花、西瓜這兩種農產品基本上和“奴隸制”這個辭彙可以等同。可以說，在當時的美國，每一根棉紡線，擰一擰都能滴出黑人奴隸殷紅的鮮血。
美國今日站在世界強國頂端
是黑奴身體鋪就了底層台階
（圖：shutterstock）▼
（圖：Wiki）▼
奴隸制是軋棉機的燃料
在18世紀，殖民者在美洲所攫取的原材料主要還都是橡膠、菸草等。世紀末的時候，這些美洲特有的經濟作物價值已經嚴重下降。而這時，另一種商品卻越來越走俏。
17世紀維吉尼亞州加工菸草的奴隸
（圖：Wiki）▼
美國發明家埃利·惠特尼（Eli Whitney）發明出了軋棉機，可以很容易地將棉花分離出來，這極大地刺激了棉花產業的發展。英國的紡織工業開始爆炸性地增長，為棉製服裝創造了巨大的國際需求。
軋棉機的發明在美國重振了奴隸制
也為美國南部打下了經濟基礎
（右為其專利證明 圖：Wiki）▼
棉花產業的繁榮給美國帶來了崛起的機會，在1780年代棉花繁榮開始之前，北美在全球經濟中一直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參與者。而全球對於棉花需求的大漲，甚至讓這個新生的國家迅速地站到了世界經濟舞台的中心。
美國自建國起就抓住了棉花這一經濟作物
其早期的棉花種植是奴隸制的代名詞
不是解放奴隸宣言拯救了黑奴，是機械化
（圖：美國國會圖書館）▼
19世紀50年代後期，英國總共消費了8億磅棉花，其中有77%來自美國；法國消費了1.92億磅棉花，其中90%來自美國；德意志關稅同盟紡出了1.15億磅棉線和棉布，從美國進口的棉花占了60%；俄羅斯製造的1.02億磅棉織品中，美國產棉花占92％。
據估計，1862年全球有2000萬人參與了棉花的種植或棉布的生產，占據了當時人類總人口的65分之一。英國所有貿易出口中，近一半都是由棉紗和布構成。而在這個產業鏈當中，美國掌握了絕大多數的原棉供應。
掌握大部分原棉供應的基礎是掌握了大量的采棉黑奴
（圖：Wiki）▼
美國比其他任何國家都更有彈性地供應原棉生產，主要是有三個有利因素支撐。一是當時美國作為一個新生國家，信貸機構和政策都比較開放，種植園主可以在機構貸點錢，然後買地買奴隸就可以生產了，一本萬利。
一本萬利的前提是對生產者盡情壓榨
大概這就叫控制成本吧
（圖：shutterstock）▼
第二就是肥沃而廉價的土壤，早期的美國不斷拓展其領土。包括購買路易安那、奪取佛羅里達、包括西進運動，以及南下入侵墨西哥等等。每一拿下片土地都有美國精英政客自己的考量。
球局的讀者對於美國東北部的鐵鏽帶一定不會陌生，而在美國的東南部，還存在著這么一條“棉花帶”（cotton belt）。棉花帶在習慣上被稱為深南部（deep south），最初用於描述美國歷史早期最依賴種植園和奴隸生產的州。當時這些州從立法到教育都秉承著白人至上主義，這就導致了時至今日該地區種族矛盾依然尖銳。棉花帶地區擁有適宜種植棉花的土壤，而由於原住民已經被一再屠殺和驅逐，大片土地可以供利用。
軋棉機發明之前，棉花主要的產地是南卡羅來納州
和喬治亞州的沿海平原
而後通過軋棉機和黑奴的共同奴隸
棉花產業逐步擴大▼
第三個有利條件，就是黑奴。美國有一種說法是：奴隸制是軋棉機的燃料。這句話側面暗示了，奴隸制撐起了整個美國的棉花產業。
南部掌握了棉花，也掌握著美國那一時期的經濟命脈
在內戰時期還曾搞出過棉花外交的事
可見燃燒黑人的棉花產業有多重要了
（"King Cotton“部分 圖：JC Coovert）▼
跑！黑鬼！快跑！
棉花產業越繁榮，對於勞動力的需求就越高。白人老爺不會在田地里幹這種又辛苦又傷手的活計；印第安人的反抗以及針對他們有計畫的屠殺讓這種勞動力難以被奴役、被利用，人數上又滿足不了如此密集的生產量；彼時美國社會上還沒有大批湧入的拉丁裔廉價勞動力，即使有，他們也不捨得花錢去僱傭。
對於想要在美洲大陸大展拳腳的歐洲人來說
只想要肥沃的土地和資源，不聽話的原住民反而是阻礙了
（圖：Benjamin West）▼
因此，奴隸就成為深南部地區最緊俏的商品。從1787年到1808年，有25萬新奴隸到達了美國。棉花利潤的保證鼓勵了非洲奴隸直接進口的驚人增長，直到1808年跨大西洋貿易被禁止。
這么好的生意，穩賺不賠▼
18世紀末期美國的一份奴隸銷售記錄
（圖：Austin & Laurens/Wiki）▼
外部奴隸貿易受到阻礙，美利堅就開始了內循環。隨著美國棉花愈來愈受歡迎，奴隸的價格也節節升高。全美國的黑人奴隸大批量地被販賣到了深南部。
奴隸勞動和棉花生產的關係
奴隸人口多的州，棉花產量就高
（圖：紐約公共圖書館）▼
這個過程中，美國歷史上第二大規模的被迫移民事件出現了。數萬黑奴脖子上戴著枷鎖，腳上戴著鐐銬，排成隊步履蹣跚地向南方進發。為了充實棉花地里的勞動力，超過一百萬的非洲裔美國人被帶到了深南部。這是從非洲帶到美國的人數的兩倍半。
送到能發揮餘熱的地方去
（圖：紐約公共圖書館）▼
與此同時，美國的南北方經濟模式的差距逐漸拉大。北方更多的是城市和工業，而南方更多的是奴隸制農業，二者不同的體制為後來的南北戰爭埋下伏筆。但是每個部分的新經濟都息息相關，南部棉花不僅為北部的紡織廠提供原材料，而且北部的保險公司和運輸商在南部奴隸經濟的增長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南部作為原棉產地，但貿易過程需要北部工業化的支撐
（圖：shutterstock）▼
那時的美國南方，奴隸制是經濟的基石。到1850年，大約有320萬奴隸在美國勞作，其中有180萬在棉花田裡工作。
白白的棉花田和黑黑的非洲裔形成了強烈反差
（圖：紐約公共圖書館）▼
這些奴隸人身依附於奴隸主，今天美國的黑人姓氏基本上與白人無異，這是因為他們大多數隨了之前奴隸主的姓氏。不過奴隸主並沒有講這些黑人奴隸當成家人看待，事實上他們甚至沒有被看成人。
以民主聞名的美國第7任總統安德魯·傑克遜的奴隸
而美國的建國精英中沒有奴隸的屈指可數
（圖：Carl Giers/Wiki）▼
為了防止奴隸違背自己的意願，奴隸主既使用心理脅迫又使用肉體暴力。鞭打是最常見的懲罰形式，白人奴隸主們在長期實踐過程中發現九尾鞭是最讓奴隸痛苦的鞭笞工具。有時候鞭打還超過了懲罰的範疇，只是為了滿足奴隸主變態的施虐欲望，使奴隸喪失工作能力，甚至死亡。奴隸主還使用懲罰性的工具，例如頸托、帶著大鐵球的腳鏈，給奴隸穿上特製的鐵鞋來折磨他們。
在長期的懲罰鎮壓中，把黑奴完美馴化了
（圖：Van Ingen Snyder/Wiki）▼
在心理層面，最有效方法是威脅要出售奴隸，讓他們面對未知的恐懼。奴隸們就這樣生活在不斷遭受肢體暴力和與家人朋友分離的恐怖之中，而且也許不知道哪天，他們自己就因為身體等原因無法完成摘棉花的定額，被“主人”活活毆打致死。
摘棉花的定額並不是多勞多得的市場經濟
而是摘多了是應該的，不夠就面臨著懲罰
（圖：國會圖書館）▼
他們中的很多都有過逃跑的計畫，不過奴隸主手上既有槍，又大多豢養熟悉自家黑奴氣味的大型犬，逃跑的黑奴多數都沒有好下場。在美國那時南方，一首名為《跑！黑鬼！快跑！》（Run Nigga Run）的民歌悄然在黑人群體中興起，揭露著他們想要逃出生天的渴望，可是他們能跑到哪裡去呢？
在如此慘無人道的環境中，自然會有反抗
1831年南安普敦的反抗就殺掉50多個白人
最終還是被拿著槍的白人鎮壓了
領頭人也被絞死，更多的黑奴被屠殺泄憤
（木版畫 圖：美國國會圖書館）▼
被鞭打的彼得
根據深南部的法律，奴隸不能結婚。但是因為黑奴貿易中，奴隸價格的日漸攀升，白人老爺們也盯上了黑人奴隸的子宮。
一些主人甚至強迫固定的男女奴隸們組建工會，並期望從他們那裡誕生更多的孩子，以獲得更大的利潤。男女奴隸可以互相選擇伴侶，一般白人不會攔著。但是奴隸夫妻注定不會長久，因為很大機率上男女一方會被賣到別的地方去。
一代為奴，代代為奴
奴隸主們可能都沒考慮過階級固化
這些黑人哪配加入階級區分呢？
（圖：Timothy O"Sullivan/Wiki）▼
更可怕的現實是，人都有父母性，都有照顧子女的天性。而奴隸和他們生下來就注定為奴的孩子，卻要經常面臨生離死別。他們的孩子可以隨時被賣掉和送走，也有可能被白人主人一不小心給虐待致死。奴隸父母必須向子女展示在奴隸制下生存的最佳方式：謹慎、順從，並在白人周圍保持警惕。
很多父母對於孩子的在意是超過了自身的
但順從也不一定換來好的結果
（圖：紐約公共圖書館）▼
奴隸的孩子有的時候會成為白人脅迫奴隸多幹活的有力籌碼，為了經濟利益，人性也可以被拋棄。更何況，在很多的白人心裡，其他族裔與野獸惟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會開口說話而已。
在這些白人眼裡，黑奴不就是會自動繁育下一代的摘棉花機器么
其繁育功能比製造新機器划算多了
（1870年後的南卡羅來納州棉田）
（圖：JA Palmer/Wiki）▼
奴隸制下，奴隸主對黑人的手段還有強姦。作為財產，被奴役的女性沒有起訴的權利，社會總體上都沒有看到這種形式的犯罪。當時社會上，種族主義的偽科學家帶起了一種說法，即白人無法強姦黑人，因為二者的性器官無法以這種方式相容。更荒謬的是，這種奇葩的說法有著美國法律的背書，州法律支持這種觀點，聲稱強姦只能發生在兩個白人或一個黑人男子與一個白人婦女之間。
紐奧良混血奴隸
（圖：Charles Paxson）▼
這種對黑奴的壓迫下，黑人也有此起彼伏的反抗。但在熱兵器時代，手無寸鐵的奴隸們反抗的結果，就只能是讓種植園不得不購買新的奴隸來填補一個死人的缺額。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美國南北方因為經濟制度等方面的矛盾不可調和，逐漸演變為熱戰。當時，為了給南方的白人奴隸主儘可能多的造成麻煩，北方發布了《解放黑人奴隸宣言》，支持南方境內的黑奴暴動，同時也接納南方逃跑的黑奴。
1860年，承認為奴隸制州的各州奴隸人口占比
地圖上方塊深深淺淺，現實中人命條條
（圖：Wiki）▼
那一時期樹立的典型就是“鞭打的彼得”。彼得是南方種植園裡的一個黑奴，在戰爭期間，他遭到了監督者瘋狂的鞭打。在夜幕降臨時，彼得夥同三個黑奴選擇逃跑，其中有一個同伴在逃跑過程中被殺，為了躲避奴隸獵人和狗的追蹤，剩下的人在身上塗了洋蔥以蓋過身上人類的味道。在經過十天的逃亡過程後，他們終於跑到了北方軍陣營。
1863年，到達路易斯安那州聯合軍營地的戈登已是衣衫襤褸
但相比那些未能逃離地獄奴隸主的也算幸運了
（圖：William&Oliver/Wiki）▼
不蓄奴的北方人對這三個黑奴進行檢查，他們脫下了彼得的衣服，彼得背後密密麻麻的鞭痕給在場所有白人帶來了強烈的視覺刺激。不過其他黑人卻反應平淡——他們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傷疤像惡魔的爪牙一樣布滿他的背
傷疤的另一頭是奴隸主的暴力和暴利
（圖： Mathew Brady/Wiki）▼
隨著南北戰爭的結束，黑人奴隸采棉花的勞動方式逐漸成為過去式。不過黑人雖然名義上自由了，但是既沒有土地也沒有財產，仍然是赤貧被剝削的階層。許多黑人奴隸北上進入了城市的工廠和作坊中（這正是北方軍發動戰爭的目的），以另一種形式被剝削。
奴隸主搖身一變成了新時代的資本家
幹活的人從奴隸人變為打工人
（1940年代的美國棉紡工人）
（圖：美國農業部/Wiki）▼
不管如何，奴隸制在美國的式微也算是一種時代的進步。2013年，密西西比州通過新州法，舊法廢除，自此在全美範圍內奴隸制再也沒有合法的地方。不過在美國個別地方、個別宗教信徒當中，依然有奴隸的存在。距離美國完全告別奴隸制度，不知道還有多久。
在只把黑人當奴隸和商品的白人眼裡
毆打使喚絞死...根本算不得違法
（圖：美國國會圖書館）▼
今天，美國無端造謠稱中國新疆的棉花採摘存在強制勞動，但事實上美國的棉花才真正浸染了黑奴的血淚。
參考文獻：
1.https://www.pbs.org/wnet/african-americans-many-rivers-to-cross/video/the-cotton-economy-and-2.slavery/#:~:text=Growing%20more%20cotton%20meant%20an,forced%20migration%20in%20America"s%20history.
3.https://courses.lumenlearning.com/atd-fscj-africanamericanhistory/chapter/life-as-a-slave-in-the-cotton-kingdom/
4.https://www.theatlantic.com/business/archive/2014/12/empire-of-cotton/383660/
5.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ep_South
6.https://www.ushistory.org/us/22b.asp
7.https://www.history.com/news/whipped-peter-slavery-photo-scourged-back-real-story-civil-war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shutterstock
END
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