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架市

神農架市

神農架位於湖北省西部邊陲,東與湖北省保康縣接壤,西與重慶市巫山縣毗鄰,南依興山巴東而瀕三峽,北倚房縣、竹山且近武當,總面積3253平方公里,轄4鎮4鄉和1個林業管理局(國家森林公園)、1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總人口8萬人。是中國唯一以“林區”命名的行政區。

基本介紹

  • 中文名:神農架市
  • 位置:湖北省西部邊陲
  • 總面積:3253平方公里
  • 全區總人口:78730人
人口狀況,文化,資源狀況,經濟建設,林區概況,神農風光,

人口狀況

2006年,全區總人口為78730人。其中:男性人口為42383人,女性人口為36347人;全區人口出生率為7‰,死亡率為4.2‰,人口增長率為2.9‰。全區18歲以下人口比重為18.7%;18—60歲之間人口比重為67.5%;60歲以上人口10926人,老年化比重為13.8%。

文化

在神農架古老的謎一樣的山林里,積澱著古老的謎一樣的文化。獨具魅力的神農架文化像一樽陳年老酒,香漂萬里,醉人心脾,令人心往神馳。神農架文化具有區別於其他地區文化的顯著特點:這就是古老的山林特色。既保留了明顯的原始古老文化的痕跡,又具有濃厚的山林地域風貌。其區域文化特色被視為亞洲少見的山地文化圈----高山原生態文化群落帶。
漢民族神話史詩<黑暗傳>的發現受到了我國神話學界和德國、英國、法國、奧地利、丹麥的漢學家的高度重視和熱情評價。這部長達3000多行的史詩唱本,記錄著漢民族的遠古創世神話。被我國神話學專家袁珂先生判定為漢民族廣義的神話史詩,是極為珍貴的歷史資料。《黑暗傳》的保存,是神農架先民崇敬上古開天闢地的英雄而歌唱的結果。他們把神話當做真有其事的歷史知識,代代往下傳唱。一些老歌手把《黑暗傳》手抄本奉為經典,當作傳家寶加以珍藏,從不輕易示人。在神農架,把《黑暗傳》帶進棺材作陪葬或死前埋在地下不為子孫所知的事屢見不鮮。《黑暗傳》的發現,是中國古神話的發現,打破了漢民族沒有神話史詩的定論,對於中國神話學和楚文化的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也因此成為神農架民間文學寶庫中最為璀璨的明珠。 神農架民歌的演唱形式、音樂色彩和語言藝術十分古老和豐富。許多民歌珍品歷傳不衰,成為神農架人文化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閃耀著古楚文化的燦爛光輝。薅草歌聲情並茂,明快悠揚;婚禮歌膾炙人口,趣味盎然;喪禮歌音色古樸,粗獷蒼涼;民間小調抒情狀物,盛情真摯。
堂戲是神農架現存的十分古老的地方劇種,因演出時所需場地較小,一般在農家堂屋裡表演,故名堂戲。劇目大多是傳說的古裝戲,也有民間藝人自編自演的現代戲。演唱風格具有典型的地方特色和濃郁的鄉土氣息。
神農架的歷史文化遺蹟已鮮可尋覓。陽日的淨蓮寺,九沖的天觀廟,松香坪的白雲庵、觀音閣,只依稀辨認出斷壁殘垣。但是蘭英寨、松柏寨等古寨堡和大九湖古戰場保存得十分完好。1985年在紅坪、劉享寨相繼發現了兩塊保護山林的石碑。紅坪的護林石碑立於經坪西溝天門洞口的老岩石上,石碑約一米見方,上鐫“嚴禁山林”四個大字,落款為清同治元年,距今有100多年了。另一塊石碑立於劉享寨南麓一個名叫新大路埡的峰巒石壁上,石碑長83厘米,寬55厘米,刻於光緒十三年(1887年),上鐫“嚴禁石木”四個大字。這兩塊石碑是神農架古代保護山林的“石碑雙壁”。 神農架民風古樸,民俗奇特。在一些農家的大門上,常掛著一幅青面獠牙、面目兇惡的木雕臉譜,謂之“吞口”。在南部山鄉,熱情的主人往往以酒待客,謂之“喝冷酒”;北部山鄉則有一整套待客的酒規。山民愛抽菸,每人備有一個旱菸袋,長一米左右,謂之“煙槍”。山村婦女愛纏頭巾,有時纏在頭上的頭巾多達數十條。
神農架的文化生態與其保存完好的自然生態一樣包含著巨大的價值而且具有長期恆久的魅力。其獨特的文化個性,豐富的文化底蘊,以及她背後蘊含的真正的資源價值,承載著經濟長期穩定發展的可能性,並給予神農架一個真正安寧與幸福的承諾。 神農架林區的民間文學是神農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珍貴的漢民族神話史詩,優美抒情的民間歌謠,絢麗多彩的傳說故事,構成了神農架民間文學的寶庫,也是上個世紀以前的古老文化封存在神農架的有力見證。

資源狀況

在各級政府部門的組織領導下,經科技工作者多次的考察,神農架林區的各種植物資源已基本摸清。但是,如何合理地開發利用這些豐富的植物資源,又如何保護好這些植物資源,做到永續利用,造福子孫後代,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十分重要而艱同的任務。
木材是神農架林區主要的植物資源,該林區是湖北省最大的木材生產基地之一。就目前情況看,木材的利用水平還很低,沒有做到物盡其用。為了適應國民經濟和林業發展的需要,減少資源浪費,首先應對各種木本植物的生活習性和用途全面認識,有些植物除供木材用外,其“廢料“亦可開展綜合利用,做到變“廢“為寶。其次,應制定必要的規章制度,創造必要的技術條件和物質條件,建立現代化的木材綜台加工廠,充分合理地利用木材資源。並且,在完成伐木任務的同時,要兼顧水土保持和森林更新,保持生態環境和資源永續。
神農架林區的野生食用植物資源是十分豐富的,但因受生態環境的影響,且不易管理,故產量和質量均不高,對當地國民經濟發展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今後,對有些種類,如獼猴桃、野核桃、板栗等應積極開展野生轉家種試驗研究,培育出符合當地生長條件的優良品,大力發展果園和果品加工廠,促進食品工業的發展。
纖維植物資源在神農架林區非常豐富,僅野生竹類的產量就約有100萬噸。竹類植物生長迅速,採伐容易,且易於更新,只要合理採伐,加強管理,就可永續作業。從目前情況看,神農架林區還未充分合理地利用這些植物資源。從蘊藏量來看,可建立一個纖維加工廠或造紙廠。
神農架林區的藥用植物資源在華中地區是首屈一指的,不僅種類多,有不少名貴中藥材,而且有些種類的產量相當大。但因受交通影響,難以外輸,加上當地又無藥用植物研究機構和生產基地,因此該類植物資源對當地的經濟發展還未發揮出其應有的作用。應儘早建立一個藥用植物研究機構。在保護好野生藥用植物資源的基礎上,積極開展科研工作,大力發展藥用植物種植業,擴大藥用植物資源及綜合利用途徑。並建立一個中藥材加工廠或中藥製藥廠,充分利用當地資源,為發展林區經濟做出貢獻。

經濟建設

神農架建制初期,以修路和伐木的原始粗放型經濟為主,80年代中期,林區黨委、政府開始探索保護與發展的關係,1985年提出了“加強保護,立體開發,綜合利用,全面開發”的方針,幾經調整,於1997年確立了“立足保護,發展旅遊產業,發展綠色產業,建設富裕文明的神農架”的建設方針。
2000年3月,神農架全面停止天然林砍伐、“天保工程”和退耕還林工程全面實施,林區黨委、政府適時提出了對神農架進行“二次大開發”,構建以旅遊業為主導產業、以綠色產業為支柱產業的生態經濟建設體系的構想,確立了“保護自然環境,發展生態經濟,建設富裕文明的神農架”的建設方針,神農架開始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2003年12月,在神農架林區第九次黨代會上,明確提出了把神農架建設成“生態和諧、環境優美、人民富裕、社會文明”的國家生態園及旅遊明星區、生態農業區、水電示範區和文明富裕區(即“一園四區”)的戰略目標。經過近幾年的快速發展,神農架資源管護、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長足進步。 2006年,全區生產總值實現5.41億元,同比增長19%;全區完成財政總收入11416萬元,三級財政收入達到9825萬元,同比增長84%;固定資產投資完成4.65億元,同比增長20.2%;實現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2.03億,同比增長10.7%;人均GDP為6877元,比上年同期增長19.3%;農民人均純收入2164元,增加258元,同比增長13.5%;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6426元,同比增長6.1%。

林區概況

遠古時期,神農架地區還是一片汪洋大海,是燕山和喜馬拉雅造山運動將其抬升為多級陸地,成為大巴山東延的余脈。山脈呈東西方向延伸,山體由南向北逐漸降低。山峰多在海拔1500米以上,其中海拔2500米以上的山峰有20多座。最高峰神農頂海拔3105.4米,為“華中第一峰”。西南部石柱河海拔398米,是神農架的最低點,最高點與最低點的相對高差為2707.4米。
神農架是長江和漢水的分水嶺,境內有香溪河、沿渡河、南河和堵河4個水系。由於該地區位於中緯度北亞熱帶季風區,氣溫偏涼而且多雨,海拔每上升100米,季節相差3--4天。“山腳盛夏山頂春,山麓艷秋山頂冰,赤橙黃綠看不夠,春夏秋冬最難分”是神農架氣候的真實寫照。由於一年四季受到濕熱的東南季風和乾冷的大陸高壓的交替影響,以及高山森林對熱量、降水的調節,形成夏無酷熱、冬無嚴寒的宜人氣候。當南方城市夏季普遍是高溫時,神農架卻是一片清涼世界。
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立體小氣候,使神農架成為我國南北植物種類的過渡區域和眾多動物繁衍生息的交叉地帶。神農架擁有各類植物3700多種(菌類730多種,地衣190多種,蕨類290多種,裸子植物30多種,被子植物2430多種,加上苔蘚類可達4000種以上),其中有40種受到國家重點保護;有各類動物1050多種(獸類70多種,鳥類300多種,兩棲類20多種,爬行類40多種,魚類40多種,昆蟲560多種),其中有70種受到國家重點保護。幾乎囊括了北自漠河,南至西雙版納,東自日本中部,西至喜馬拉雅山的所有動植物物種。
神農架是我國內陸保存完好的唯一一片綠洲和世界中緯度地區唯一的一塊綠色寶地。它所擁有的在當今世界中緯度地區唯一保持完好的亞熱帶森林生態系統,是最富特色的壟斷性的世界級旅遊資源,動植物區系成分豐富多
彩,古老、特有而且珍稀。蒼勁挺拔的冷杉、古樸郁香的岩柏、雍容華貴的梭羅、風度翩翩的珙桐、獨占一方的鐵堅杉,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金絲猴、白熊、蘇門羚、大鯢以及白鸛、白鶴、金雕等走獸飛禽出沒草叢,翔天林間。一切是那樣地和諧寧靜,自在安詳。這裡還有著優美而古老的傳說和古樸而神秘的民風民俗,人與自然其同構成我國內地的高山原始生態文化圈。神農氏嘗草採藥的傳說、“野人”之謎、漢民族神話史詩《黑暗傳》、川鄂古鹽道、土家婚俗、山鄉情韻都具有令人神往的誘惑力。這裡山峰瑰麗,清泉甘冽,風景絕妙。神農頂雄踞“華中第一峰”,風景埡名躋“神農第一景”;紅坪峽谷、關門河峽谷、夾道河峽谷、野馬河峽谷雄偉壯觀;陰峪河、沿渡河、香溪河、大九湖風光綺麗;萬燕棲息的燕子洞、時冷時熱的冷熱洞、盛夏冰封的冰洞、一天三潮的潮水洞、雷響出魚的錢魚洞令人叫絕;流泉飛瀑、雲海佛光皆為大觀。 神農架茫茫的林海,完好的原始生態系統,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宜人的氣候條件,原始獨特的內陸高山文化,共同構成了絢麗多彩的山水畫卷。也使神農架享有了“綠色明珠”、“天然動植物園”、“生物避難所”、“物種基因庫”、“自然博物館”、“清涼王國”等等眾多美譽。在地球生態環境日益遭到破壞、環境污染日趨嚴重的今天,神農架正以其原始完美的生態環境而引起世人矚目。

神農風光

一個叫著劉民壯的上海大學老師,長期扎在神農架,寫了一部50多萬字的<中國神農架> ,裡面記載了神農架千奇百怪的神秘事兒;一個叫銀道祿的攝影家,開一輛破吉普自費在神農架拍攝,出了兩本攝影集,一本叫《神農架》,一本叫<金絲猴王國探秘> ;一個叫張金星的山西人,十幾年來住在神農架兩千多米高的南天門,只為尋找那傳說中的野人;一個叫胡崇峻的當地人,三十年來在神農架深山老林蒐集漢民族史詩<黑暗傳> ,這本書終於整理出版,轟動整個華人圈,他也因此被稱為中國的荷馬;當然,還有我了,我在神農架山野里掘“寶”,寫出了一系列小說和散文,向世人告之神農架之神:神奇、神秘、神話、神境。這小說竟獲得了中國文學最高獎魯迅文學獎及許多國內重要小說獎。 鄂西北的人都知道,南山——南面的老山裡有紅毛大野人,兩米多高,見人就笑,來無影去無蹤;宜昌的人從小就聽大人說:神農架老山裡有“野人家家”,還有棺材獸、驢頭狼、大癩嘟(巨型癩蛤蟆),有各種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還有山精木魅;湖北的人都知道,神農架是原始森林,有砍不完的樹,那也是神農老祖搭架採藥的地方,人跡罕至。
上世紀四十年代,一個叫賈文治的房縣縣長,帶了一干人馬去探察神農架,打給當時南京政府的報告稱:神農架“古木參天,翼蔽如城……濃林如墨,鳥飛難通……八月中旬降雪,翌年五月底始融,積雪山頂,達數月之久。且一年之中陰霾四合,罕見晴日。山頂常為雲霧所籠罩,其土壤中含水份特多,故樹上滿生苔蘚,如遇日光蒸發,瘴氣時起,嗅之令人不爽。”雖然已夠神了,不過我所聽到的瘴氣襲來時可不是這般文靜模樣。神農架瘴氣如一陣颶風捲來,有感應的百獸趕在瘴氣捲來的一剎那,瘋狂奔逃,人若與瘴氣相遇,則九死一生。有人親眼見過瘴氣在森林捲來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百獸瘋逃的陣勢,可謂驚心動魄。
我至今記得第一次到神農架時的印象:所有的樹上爬滿了青苔,滴著水,人們面目古樸,和善安詳,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一棵棵野柿樹上掛滿了燈籠樣的柿子,滿山的秋天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紅果;在山上,草甸一望無涯,中間的箭竹叢一概呈長方形,且間隔幾乎一樣,就像是人工種植的。是誰這么種植的呢?只有神仙了。我的強烈感覺是:神農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我記得當時信口謅了一首詩,如今只記得最後一句:天下最美神農架。
神農架究竟多美?你無論從保康進入,還是從房縣進入,或者從興山進入,一到神農架的地界,就會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激動;你無論是春天去,夏天去,秋天去,還是冬天去,都有一股撞擊你心扉的宏偉氣勢.深切的河谷,高亢的群山,陰森無邊的森林……就算如今有國道從中穿過,就算能見到一些外國遊客,就算她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就被開發砍伐過了,就算她是如今人們常往的旅遊地,可她依然強烈固守著一種古樸,一種未被人驚擾的古樸,一種深藏的清冽冽、醇幽幽的氣味,猶如它出產的地封子酒。
如今我已不再只是抽象地誇她美了。我已知道了春天不僅燃燒著各種杜鵑,如什麼秀雅杜鵑、毛肋杜鵑、粉紅杜鵑、紅暈杜鵑、映山紅等,它還會開出野苦桃花、杏花、薔薇花、山楂花、野櫻桃花、珙桐花;夏天盛開著馬桑花、旋覆花、杓蘭、芍藥、火棘花、桔梗花、黨參花,而在大九湖,滿地的野草莓長得可真盛啊,江南蒿、紅三葉草給那片高山平原增添了多美的景色;秋天則是堅果、核果、漿果拚命成熟的季節了,山楂果、五味子、石棗、火漆果、紅枝子、四棱果、八齡麻果給街頭的人們帶來了多少甜蜜的驚奇。連黏稠的蜂蜜也成擔成擔地挑上街賣了,人們的手上拿著一串串的五味子。還有那些成熟的新鮮核桃、板栗、榛子、松子;冬天呢?我知道冬天在雪線之上無端地就會下起一陣雪霰,冰瀑在山崖上呈現出壯美的氣勢懸掛著,流瀉著,那是一種凝固的美。到處是玉樹瓊枝,冰箸垂立。成群的金絲猴在翻著卷皮的紅樺上向山下張望著,它們金色的皮毛如貴婦人的披風一樣飄逸、高雅。到處雲霧蒸騰,氣象森嚴…… 如今我已能聽清各種鳥語了,山鳳的、松鴉的、苦蕎鳥的、杜鵑的、算命鳥的。我看見過吸食花蜜的藍喉太陽鳥,它是中國特有的蜂鳥,比蜜蜂大不了多少;我看見過一隊隊的紅腹錦雞從巴山冷杉林中穿過。在早晨的時候,它們跳起艷麗的舞蹈,高唱著“茶哥!茶哥!”,這些林中的舞女,它們的叫聲使山林變得濕潤潤的;我還認識了各種櫟木、唐棣、水青岡、虎皮楠、猴樟;紫色的醉魚草花、藍色的沙參花、金黃的龍爪花;我看見過神農架的十幾種雲海,能說出她每一道峽谷的名字,每一條河溪的名字。充沛的香溪河源的水、神農溪源的水、六道河的水、關門河的水、九沖的水、落羊河的水……這座大山為什麼會湧出這么洶湧無盡的水來呢?這可真是個奇蹟啊,這座山究竟有多么旺盛的生命汁液?
可還有一些更奇怪的河水呢,紅花的潮水河一日三潮,漲潮時濁浪翻騰,山呼海嘯一般,這兒遠離大海呀,這潮水是從何而來?官封的魚河,就是魚洞,遇春雷滾滾之時,洞裡湧出千千萬萬的長條魚來,當地人稱洋魚條子,一律筷子長,無鱗。這魚聞所未聞,書上未有記載,味鮮無比,且魚腹中生一顆魚虱,蠶豆般大小,專治食道癌;還有那盛夏的冰洞、忽冷忽熱洞、燕子埡的燕子洞,那些千千萬萬的海燕,為何在神農架大山里繁衍生息?我當然還認識了傳得很神的神藥文王一支筆、七葉一枝花、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知道了金釵(就是石斛)的奇異和與飛鼠相伴的故事。林海、雪原、激流、高山,這些在我眼中不再只是眼花繚亂,而是一樁樁一件件能說出來龍去脈的五光十色。越是深入,越是感嘆神農架之神,神農架之美。有野人嗎?肯定有。那多少未涉足的千溝萬壑,峽谷中藏著峽谷,森林中藏著森林,該會有多少未發現的秘密。空谷有幽蘭,深山藏俊鳥。這塊被稱為“中國大地的深處”的土地,在地質學上又被稱為“中央山地”。她高過黃山,高過廬山,高過峨眉山,當然,更高過武當山,你只知道她是一個“架”,可這“架”卻是在華中地區雄視一方,睥睨一切的巍巍高山啊!你可還知道她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圈定的“人與生物圈計畫”的成員,是“亞洲生物多樣性保護示範區”?
有一種說法,神農架最不好看的是已開發的景點,最好看的是未開發的景點。也不能全盤否定,如風景埡的風景,金猴嶺的風景,板壁岩、燕天埡的風景,還是極有特色的。只不過這些景區全在公路邊,而公路未通的地方確有數十個比這些已開發的景點更令人叫絕的。比如,你可知宋洛河的驚險、峽谷的神奇嗎?那峽谷最窄處只有十幾米,河裡奇石遍布,水流湍急,吼聲如雷;你知道還有一處當年僅次於武當山的道教遺址中武當?你知道白岩嗎?那白岩凌空突起,像一組遠古的城堡,氣勢磅礴,壓倒神農頂;你知道下谷坪的三十六把刀嗎?——三十六峰如尖刀刺天,讓人震悚;你知道川鄂古鹽道嗎?你知道送郎山嗎?你知道豬槽峽和龍溪瀑布群嗎?你知道神秘詭譎的爛棕峽?龍溪瀑布有十幾道,其壯觀程度不可名狀;龍溪村如世外桃源,深藏在豬槽峽與龍溪瀑布之間。而豬槽峽,本人為此寫過一首詩,我的評價是:大三峽不如小三峽,小三峽不如豬槽峽,真是“壯哉豬槽峽,美哉龍溪村,有此靈山水,三峽不足論!”不過,聽說豬槽峽修路後,破壞了它一部分風景。過去我們曾想過在豬槽峽開闢一條徒步旅行線路,公路通了,看來這一構想就沒用了,甚憾!但是,新華鄉的爛棕峽因太深僻,至少數年內難通公路,那么它就成了神農架的最後一個秘境。那位去世的劉民壯先生曾探過爛棕峽,尋找“癩嘟”——巨型癩蛤蟆,伸出長長的帶毛爪子抓岸上的行人;胡崇俊、但漢民等人曾去探尋過“人洞子”——裡面有數不清的白骨;一個在新華鄉工作過多年的張姓朋友有鼻子有眼的對我說:爛棕峽的洋魚條子四、五十斤一條,催生子(飛鼠)紅淌淌的,個頭有幾十斤,脖子一尺粗;峽壁上一盤金釵藥草,有四畝大,但你打不到它,有一次六個四川藥農去打,只回來了一個,其餘的失蹤了。峽谷里的娃娃魚一律金色,每條幾十斤重,裡面的大山龜也是金色的,首尾皆頭,一個個磨盤大……
有人說,神農架只有野人之謎,那就錯了。神農架除有我前面提到的棺材獸、驢頭狼,還出現過雞冠蛇、九頭鳥。誰都知道神農架逮住過幾頭白熊。這白熊可是個怪物種。還有麒麟、恐龍,有人就親眼見過大熊貓。一個叫嚴永西的林區黨辦的同志送我的一本回憶錄<往事悠悠>中,有一章專寫他在四十年前目睹水怪的事——那水怪也就是水中的一種恐龍吧。還有奇怪的樹哼、山哼、地哼。我曾去過發生地哼的陽日灣,地下時常發出恐怖的哼叫。就說上世紀九十年代吧,幾個中科院北京植物研究所的教授在神農架發現一種怪光,亮如電焊,幾個晚上圍著他們的帳篷,那怪光忽東忽西,用槍打什麼也沒有。而這種怪光聽當地人說,經常在山裡出現……神農架千奇百怪的事兒已經被我“魔幻”到小說中去了,但那只是掛一漏萬,九牛一毛,各種神秘神奇的事在這塊土地上層出不窮,每年都會有一些神農架的奇聞傳遍世界,這些決非編造。就像一首歌唱的:神農架真是有點神。
神農架歷史上是虎狼橫行之地,也是流放之地,是避亂之地。因她正好是巴山與秦嶺的交匯處,又是巴楚文化沉積帶的中心,在此,秦、巴、楚還加上商文化猛烈地碰撞,產生了一種十分奇特的文化,這種文化遺世獨立,被頑強地保留下來。因而,她的美不僅僅是自然生態之美,還有一種文化生態之美,是風光,也是人文。現在,這兒初步發掘出的神農架梆鼓,我們已經感受到了它的神奇魅力。這種用整木雕出的鼓,當它敲響,是如此深沉、厚重地向我們傳來,它發自大山腹中,莽莽蒼蒼的森林中,就像神農架這座大山的心跳,讓我們久久地激動和沉醉,我們仿佛聽見了神農架遙遠的、神秘的召喚……
神農架雲海
遭遇神農架的雲海不僅是在畫片上,還在行程中。有一次過天門埡,明明晴空萬里,上了埡子,突然雲霧迷濛,甭說看不見山了,就是眼前的路也不見,只好停下車來,等那雲霧散去,人就像一下子失去了知覺一樣,意識模糊,認知功能喪失,且有一些恐懼與惶惑。可見山上驟起的雲霧是能打擊人的思維的,並不如人們常說的那么美妙,比如騰雲駕霧之感,對於我,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在神農架呆久了,對它的雲海,連看帶聽,遂有以下心得。
先講神農架雲海中最神奇的佛光,在天門埡和神農頂皆出現過。我聽一個看到神農頂佛光的人這么講:那是一個早晨,萬物覆霜,激流般的白雲像洪荒里的大海,在咆哮,在翻滾,在往下沖刷,在馳騁,無數灰白色的鬃毛飛揚,無數條孽龍在搏鬥。他看見遠遠的山樑上,一棵樹驀然衝出了雲海,在無緣無故地猛烈顫抖,搖晃。就在這時,雲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座瞭望塔的倒影,這便是佛光。塔影呈倒形。於是沿著這佛光看去,好像雲海打開了一道門,從此走進去,便能一窺這雲海深處的奧秘!不過這佛光並不是每人都能一見的,有無數無數的偶然。群山像巨人沉浸在聚散無定的雲絮里,它似乎在沉睡,又像在翻身,他想可能馬上會有一綹光芒穿透過來,果然光芒就來了,從雲隙間垂掛下來,在蜃氣里飄曳著,群山的巨人拉開了他的蚊帳。佛光消逝了,而大地清氣盈來,這樣的感覺你真的是欲仙欲神呢。
在雲海之上,我聽山頂上的人說,不光有佛光,還有一種十分奇怪的雲海巨泡。你必須在雨過天晴之後,雲海在你的腳下呈現出一展平洋的景色。那時,沒有一絲風,世界是絕對靜止的,這實在是太寂靜了,也沒有鳥叫,雲海一動不動,太陽照射在這一覽無餘的雲海上,連空氣都似乎凝固了,這時,雲海上突然凸出了一個巨大的氣泡,它從雲海深處鑽出來,往上一衝,慢悠悠地破裂了,在破裂的瞬間衝出一個煙圈樣的巨大的圓環,那圓環又悠悠地往上浮動,最後消失了。而雲海呢,又合攏了,又靜止不動。過了一會,不經意在另一處,又看到了一個同樣巨大的氣泡,從雲海里出來,又破滅了,又幻化成一個大煙圈。這樣的奇景你必須在雲海之上才能看得到,而且,多年才看見一次。那時候可能在雲海下面正下著雨,上面的太陽照射得太猛時,下面的氣壓產生一種蒸氣,往上沖,衝出雲海,咚地一聲破滅了。其實雲下面下雨、雲上面陽光普照的情景並不少見,可為什麼不是經常發生這種大泡泡奇觀呢?像這么靜止不動的、絕對平面的雲海,我在神農架時小範圍里見過,在某一個山谷,或是某一面背風處,但沒有見過這種神奇的氣泡;這樣的雲海一般出現在冬天。冬天的雲海是輕柔的,動得緩慢,像貓子走過時的樣子。而夏天因受暖濕氣流和季風的影響,雲海是流動的,變幻急遽,充滿著驚慌和朝氣,詭譎和瘋狂。
有一種雲海,是永遠恭謙在山尖之下的,它總是讓山尖露出來,當地人叫它“雲山”。它依山勢高低形成,決不淹沒山尖;這是夏日神農架常見的一種流雲,有風,無風,有雨,無雨,這雲都留下一個山尖,從遠處看,也就幾米高的樣子。當你看雲時,雲海里到處是龜背似的山峰,乳房似的山峰,巨人橫臥似的山峰,好像水到了一定的水位,就不會再上漲了,山尖是浮著的,輕如覆瓢。夏日的流雲它又是對神農千峰臣伏的一種雲彩。照我看,夏日的山是有一種殺氣的,我見到過一次萬山覆沒,而惟有一塊稀奇古怪的危岩從雲海里突出來,它並不高,它在山腰,為什麼雲彩無法吞沒它呢?我看到在危岩腳下,小灌木們全都莫名其妙地倒向一邊,露出惶悚。等雲海散去的第二天,我去了那塊石頭那裡,什麼都沒有,它跟周圍的石頭沒有兩樣,也並不凸出,可為什麼雲彩那么怕它,不敢惹它,這其中的奧秘說得清楚嗎?只能說,這塊石頭有殺氣。可是雲呢,雲也是有生命的,它並不是虛幻的東西,它生生滅滅,來去無蹤,但它一樣會有脾氣、殺氣、秀氣、神氣、怪氣。
有一種雲海,是在將雨未雨時,天上的雲就下來了,是雲,不是霧,霧是灰濛濛的,這雲卻是白的,純白純白。它們總是順著山脊,一條一條地嘩嘩淌向山底,不斷地滾動,像瀑布,一下子沒有了,一下子又流來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它們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會有這么多雲。是不是在隘口的那邊,有一條雲河潰口了呢?這雲瀑跟雲龍有相似之處,雲龍是潛龍,它又怪了,它是從遠處的山谷向近處潛游而來的,它搖頭擺尾,踢踏著雲霧煙塵,吞吐著萬千氣象,可它只流動在山谷的根部,它在山谷里跟那峽谷的驚濤沆瀣一氣,鬼鬼祟祟,使你感到山谷的懼怕和險惡。在神農架的許多峽谷里,都傳說過有巨大的癩嘟(癩蛤蟆),有水怪,它們眼似銅鈴,目光如電,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從深潭裡躍出來要抓岩上行走的人,它們只要出現,便會妖霧騰騰,黃煙陣陣,整個峽谷都是一片嗆人的硫磺味,然後,一定是暴雨如注。只要你拿石頭砸它,不出三分鐘,冰雹就砸下來了,砸得你渾身傷痕,雖然那時候在百步之外還是太陽如火。而這雲龍與它們有沒有關係呢?反正,你對那些潛踵而來的雲龍不得不生出敬畏,那些白色的精靈會帶來一股從山洞淌出的腥味,給人的感覺是黏乎乎的。 我還看見過一種雲海,也就是當地人說的那種雲山形成後,讓山尖露出崢嶸後,另外,會生出一層薄如蟬翼的雲紗來,像一個玻璃罩子,罩住群山,它們呈弧形。有這樣的罩子也一定是雨過天晴之後,而且你必須神清氣爽,雙眼明亮,你才會看見那一層罩子,如此嚴密地罩在山頂上,仿佛會有一隻手把它揭開(那又是誰的手把它蓋上的呢?),美人似的山尖就躺在那個透明罩子裡,啊,讓她睡吧,這個睡美人。後來,那個玻璃罩子無形地消隱了,在更遠的山岡又形成了,就像跟你捉迷藏一樣。
你別看這雲彩無根無基的,軟綿綿的,可它發起力來它能變成樹,變成漩渦,變成喉嚨,千千萬萬的喉嚨。我曾看到過雲海里的漩渦,那比三峽的漩渦大多啦,嘩嘩嘩嘩地就漩下去了,很深很深,深不見底,那不就是喉嚨嗎?那是雲海的喉嚨,接著你就會聽見群山奔潮。有一天我真的聽見了雲潮的吼叫,是雲潮,不是風,也不是樹,它們往往向一個方向拉直了身子急馳,你看著看著自己的身子都會倒下,整個群山飛速地往後退,雲繃緊了弦啦,雲在瘋狂地射向一個地方,就像億萬顆流星,橫掃千軍。雲的驚恐是可怕的,它們一定受到了什麼刺激。
而最安祥、巍峨、瑰麗、壯觀的雲就是雲林——瞧,它們站起來了,它們筆立千仞,它們也有強硬的頸脖和身子,跟風景埡的石林比,雲林更高大,高不可攀,直指青空;它們大大小小,千姿百態。早晨起來,太陽像一張喝了蜂蜜靈芝酒的山民的臉,東邊的遠天一條條的濃雲和薄雲交錯橫陳,濃雲成為了赤金色,而薄雲卻是橘黃色,霞光輕歌曼舞地飄曳而下,這時候,雲林就突然形成了,形成在山影的上面,你還以為山長高了呢?哪來的這么高的山呀,該不又是佛光般的蜃景吧?不是,是雲,就是雲,雲被太陽染成了一根根高大的紅柱子,它像是石林,又像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遠古的城市的廢墟。看,在雲林的最凸處,全成了泥金的顏色,而烘托它們的山巔的銳齒櫟樹尖,也像一支支燃燒的火炬,光潔的,蛋殼般的奶黃色在雲林的襯景里,使得那低矮的山巒上的樹全在渾沌之中,既肅穆也惺松,像期待中的墨綠色。這時石林更高,更沖騰,更紅,你仰視它,你望著,看它們悄悄地、慢慢地變化,高的變矮,矮的變高,胖的變瘦,瘦的更瘦,然後,太陽成了白金,雲林成了絮團,成了奔馬或紅色的敗鱗殘甲,滿天飛散,而且,它們排列整齊,間隔相似,轉眼之間,噢,觀雲者的心境又不同啦。
不過,最讓人討厭的是一種陰濕的雲海,它們是從山褶里,從山洞裡跑出來的,帶著苔蘚、蝙蝠屎的霉味,它們凝重、濕漉漉的,你碰到它,頭髮、衣裳就會濕透;它們從山這邊流到山那邊,又從山那邊流向山這邊,把山谷一條條灌滿。這雲海一出現,那就是十天半月的連陰雨了。不過在我看來,最大的雲海奇觀是頭頂上陽光刺眼,腳下的雲海里雷聲轟鳴。且下著暴雨。你怎么知道山腳下正且雷且雨呢?那就得看雲海了,如果周圍的雲海波濤洶湧,焦躁不安,起伏劇烈,就算是你沒聽見雷聲,山腳下也是雷暴成災之時。如果雷聲大,你可以聽到悶悶的雷聲,像雲海里有人推動巨石。不過,你是絕對看不到電光閃耀的。有一天大雨,一個從山上下來的人告訴我,山上焦晴焦晴。“山上曬脫皮,山下戴雨笠”,這就是神農架雲海隔成的兩個世界的真實寫照。
神農架雲海的神奇遠不止我筆下的這點內容,如果讓你去觀察,寫出十倍於我的這些文字那也毫不稀奇。“不知神農雲,化作人間雨。”它真正浸潤著我們這些饑渴的旅人,濡染了我們的雙眼。當然,氳氤在那縹緲之間的神農架的諸多傳說,那在雲彩下面生活和勞作的人群,才是我們感動的源泉。撥開雲海,我們才會看到一種真實的生活,一種生存的奇觀。貼近大地,傾聽大地的聲音吧,這才是最要緊的。
夜宿神農頂
作為華中最高峰的神農頂,其險峻當然只是在近處的巴東埡(今風景埡)才能顯現出來,而真正的神農頂四周似乎不過是一片高山丘陵,但是,既為最高峰,也還是可以感受得到它的荒寂和神秘的。陽光在高山草甸間熨出些微的溫熱,一株株巴山冷杉從毫無遮攔的草甸間挺立起來,以奇怪的、驚心動魄的造型向我們展示出高山之上生命的堅韌和雄奇,特別是夾雜在那些生命中的死去的冷杉,又稱為英雄樹和站崗樹,生命的確是死了,可精魂猶在,以黢黑的軀幹詮釋著生命不肯倒下的渴望,飛翔的渴望,並從它的胸腔里,與驟起的山風一起發出心底的吶喊——生命在山上竟是如此地悲壯和久遠,這是任何人都不能熟視無睹的。當然還有一些植物,比如杜鵑啦,箭竹啦,匍地柏啦,以及與草甸混雜在一起的大葉薊、羊角七、柴胡等等,可以聽見杜鵑灌叢中、冷杉林中響起的松鴉的鳴叫,這種叫聲在寂寞荒涼的陽光與山風中是如此地溫暖,顯示出另一種讓人期待的生機——假如你此時在山中行走的話,鳥的叫聲的確是一種慰藉。如果此時從上往下看那些平緩的或險峻的山坡,山坡之下的叢林和更遠處漸漸模糊的風景,再往頭頂看藍得出奇的天空,你就會感覺到你真的是在一個最高峰上,遠離了人煙和世界,生命完全可以在更孤獨的境界中陶醉,和高山草甸,和巴山冷杉一樣,心中洋溢出一種佛教和基督教所說的喜樂感來。 以上我說的不過是白天,假如夜晚呢?有無數人登臨過神農頂,可是又有幾人能夜宿此頂呢?神農頂不像有些名山,修了寺廟,出家人或者遊客可以宿在山頂寺廟裡。既有寺廟,也就不平靜了,鐘磬木魚聲聲,燈光燭火閃閃,還有朝暮課誦,頗為熱鬧。而神農頂就真是一個自然的山頂了,若說有建築,就是一個陳舊的瞭望塔了,塔內住二三人,除了鳥獸與雲彩,二三人為全部的活物。要說夜宿神農頂的想法,來源於十堰攝影家銀道祿,他是我的武大校友,多年來自費在神農架拍攝,他與我一樣,也是個酷愛神農架的外地人。他說到瞭望塔夜宿的強烈印象,就是夜半山風在窗縫中發出的恐怖聲音,完全如鬼哭狼嗥。身置山野,加上樹濤的荒吼,這風卡在四周窗子間的巨大響聲會折磨得你徹夜不寐。那么,我就去吧,對於這樣的刺激我也是挺有興趣的。
時值八月底,穿著袷衣上山的我,感謝瞭望塔的主人王少清給我添了件棉大衣。王少清是瞭望塔的第三任守望者,主要任務是觀察火情,保護植被,防止亂砍濫伐,亂捕濫獵,亂挖濫采。王少清待人熱情誠懇,穿一套不知哪個部門的制服。他老婆回秭歸安排女兒讀書的事去了,在塔里還有一個新近來的趙姓女孩,是負責風景埡衛生的。巧就巧在,那一天與號稱“中國第五野人迷”的黎國華不期而遇,也是老天爺的安排,我正想採訪他呢。黎常年奔波於大山之中,攝影,抓野人,我以為他應該是一副很雄壯很精明的樣子,但他給人的感覺有些笨拙遲緩,也許是長期一個人在山野,人變得孤僻和缺乏激情了。但後來當我看他在山路上取景拍攝時,卻行動快捷,看來人都有假象,他談起山中經歷,也證明他是一個極有山中生存經驗,且能應付野獸與惡人的人。他的裝備極多,一個大背包,三角架,兩個相機,腳穿著鬆軟廉價的塑膠鞋,腰裡吊一把短刀,包里有帳篷、睡袋、照明燈、水果、壓縮餅乾、各種維生素丸子,應有盡有。而且他這身裝束全是由外國人給武裝起來的。他給我說,腰的那把刀是羚羊角的柄,老外送的,包里還有一把美國獵刀,是美國前世界動物學會秘書長約翰·理察·格林威爾送的。三角架重量很輕,便於野外攜帶,東京大學靈長類教授河田一雄送的。旅行包,是日本影星山浦洋一送的;他來神農架拍了個關於野人的片子。睡袋、帳縫、相機,是日本富士電視台並木名典導演送的,並木送給他的是一台賓德相機,挺好使。另一個送他冬天防寒服和一雙加拿大高統皮靴的也是日本人,富士電視台著名製片人清木英雄。夜宿神農頂,因有黎國華而不寂寞了,他的驚人的記憶力和侃侃而談,使我想到他一個人在野外生活時,時常咀嚼著這些美好的記憶,已把它記得滾瓜爛熟了。他的生活和生活方式是單純的,思維也很單純,對野人、野考、與野考有關的人事,都刻在他的腦海里,這便是他人生的全部意義,所有財產。
晚餐是臘蹄子火鍋,天色已經朦朧,周遭的山岡上已無人跡,遠處的山路乾乾淨淨,山因此恢復了多年以前未開放時的荒寂之態。可以構想那火爐上咕咕冒著香氣的臘蹄子、土豆,還有更香的苞谷酒,還有王少清關於神農頂上的奇聞怪事,還有黎國華在山野十多年碰到的珍禽異獸以及種種遭遇,不醉也醉了。
兩張舊沙發一合,便成了我們的床,能在這兒睡到很乾淨的被子和床單,是沒有想到的。黎國華則是在沙發上套進了自己的睡袋。等一切安靜下來之後,我諦聽著塔內外的聲響,沒有,沒有什麼聲響,沒有那種風過時的鬼哭狼嗥,這一夜,一點風都沒有,沒有變天,也沒有月亮,從窗外望去,可以看見一些星星,但亘古的寂靜是我最強烈的印象,仿佛那種寂靜是從天上和地心深處流傳來的,是從神農頂誕生之初起就已存在了的。沒有蟲鳴,沒有獸吼,什麼都沒有。許是秋天了,不是動物發情的季節,在這山上,好些動物都被過早到來的寒氣給嚇得噤聲了。
在高低不平的沙發上,還睡得挺香,半夜醒來,下了決心出去小解,於是拿上電筒和跳刀,打開塔門,整個神農頂的夜色就沖我而來,人真的就置身於這高寒的野外了。黑魆魆的群山,寒氣森然,有一絲恐懼,但更多的是新奇的體驗,像我等在城市生活的庸人,無數的相同的螞蟻般的人,簡直在生命中沒有任何令人炫耀的經歷,頂多是吃飯睡覺出一點小名,生無息死無息罷了。可是,現在,在這千萬個的某一夜裡,我卻遠離我的家人和單位,清醒地站在這高高的山頂上,如此令人不可思議,看來人完全可以創造他生命的一些奇蹟,人必須不停地行走和冒險,擺脫庸常的生活,掙出滿足的假像,放棄無聊的陶醉,才可能獲得真實生命的激勵,重新遽然間認識到自己。現在,我看到了天空的奇景:繁星!那些寂靜的繁星,似乎呈絮狀一樣地懸掛在我的頭頂,在星星與星星之間的那些更微小的星星,那些星團,全都能看見。怎么說呢,在天空,沒有一點空白處,沒有,我沒見過這樣的星空,在星星的擁擠中,我看見了它們為爭搶位置而騰起的一股煙塵——那也是星的煙塵,是星星。有些星星特別明亮,有一顆達百瓦燈泡的亮度。它們原來存在這高山之頂的天上,而且天空是那么近,那么親切,那么溫暖,那么與我們密不可分。 其實古人也有過這樣的體驗,我記得李白夜宿峰頂寺時,便有“舉手捫星辰”的詩句;久違的星空肯定是讓我們忘記多年了,在天地之間生活的那種感覺一定在你的追名逐利的人生中是不會出現的,而無聊感是因為我們周圍的人與環境極其無聊和卑瑣,孤獨感是因為我們周遭的人與環境極不親切與友善,在與天地默默的交流中,人可以獲得巨大的定力,甚至放棄那些弱小的感動的情節,以更加巨大而無言的胸懷活著,包容一切,讚美一切。但是,是誰廓開了你,洗淨了你,釐清了你雜亂無章的幾十年的念頭?當然是天空與大地的那種氛圍,也許是一次夜半的逃離吧,一次夜半的奇遇吧。看來,人可以在另一個地方獲得他渴慕已久的東西,有時候不過是舉手之勞。神農頂之夜的一次小解一次觀察就可以獲得這么多感受?其實這是某一夜前前後後的沉澱給我的一點啟示性文字,貌視深刻,其實是大實話。
五點多時,天就亮了,這山頂比山下亮得早,而且鳥的叫聲十分集中,形成了高潮。大量的松鴉、山雀和未知名的鳥,在這周圍的山林里爭相聒噪著,渲染著晨光,重新歡呼一天的到來,送走星空,迎來雲霧與朝暾。早晨,當我離開瞭望塔和山頂的時候,四周的景色依然如此地平和和清寂,可是,這樣的體驗卻是我可以永遠回味和記取的,遠離大眾和熱鬧,不僅是我做人的準則,也是我寫作的準則。平凡的一夜,卻是不平凡的經歷,可能將有更多關於高山和夜晚的遐想,出現在我以後的文字中。
遙遠的鳥鳴
前年的冬天我在神農架的山谷里傾聽著鳥鳴。經友人的指點,我認識了小雲雀、鳳頭百靈、烏鶇、畫眉、樹鶯以及山鳳(山喳子),我還看見了叼著打破碗碗花絮去築巢的藍喉太陽鳥、旋木雀,還有一些沉默然而讓人肅然起敬的蒼鷹、鷂,不太會飛翔的、發出小兒哭聲的角雉。山谷的寒冷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在山頭上,鳥在刺葉櫟、紅樺、楓和青岡樹上千奇百怪地鳴叫。山頭上的太陽即使在落雪的頭一天也是溫暖的,半夜的氣溫可能陡降十幾度。但是,你可以盡情享受這一天的太陽和它的鳥鳴,鳥是太陽的孩子,它們只歌唱晴天,當然,它們還歌唱空寂——那看起來死氣沉沉然而卻寬厚動人的群山。某一天早晨,我走進了山頂的巴山冷杉林,我聽見了無數隻松鴉的啼叫,這是不祥的預兆嗎?它們的聲音短促、突兀、心懷叵測,可是,在山頂並不太寒冷的風中,在常綠灌木和小喬木如八角茴、鴉巴果、羊母奶、土榔的輕微的搖動聲中,在四野無人之時,這巫婆般的松鴉的叫聲卻並不恐怖,突然給我一份新奇的明亮和溫暖。美麗的叫聲,松鴉,這是我在神農架嚴酷的冬天裡,聽到的讓我的心靈擺脫長久的憂鬱和憤怒的叫聲。就像偉大的美國作家梅爾維爾說的一樣,我需要強烈的道義才能約束我,闖上街頭,一頂頂掀掉人們頭上的帽子。這樣的衝動結束了。它結束在另一個世界,寒冷的、大雪封山的世界裡,可是,鳥兒的啁啾和它們的胡言亂語卻使我突然遭遇到了強烈的內心的陽光,如泉水更清澈的響聲。使我明白了歌唱的不可遏止和厚以載德。漫長的冬天已經結束了,然而在懼怕寒冷的城市人的春天,鍋爐的鼓風機依然持久地、麻木地折磨著人們的神經,天空的藍色並沒有取代肅殺,仿佛是一個夢境,一個噩夢,一個讓腦白金也解決不了的失眠夜晚。風雪、霧、冰雹,還有在寒風中歌唱的鳥鳴。啊,我想你們,可愛的、陌生的、遙遠的精靈,在這個春天裡,你們的叫聲將更加洪亮,不可一世,雜亂無章;在高山杜鵑、毛肋杜鵑和紅暈杜鵑的燃燒里,在野苦桃的微笑和唐梨花的美人般的憂傷中,你們肆無忌憚地歌唱吧。反正我聽不見了。我知道,山裡的春天一定是轟轟烈烈的,仿佛一場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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