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艾米麗的玫瑰

獻給艾米麗的玫瑰

艾米麗·格里爾生小姐直到三十歲還未出嫁,因為他的父親,趕走了所有前來求婚的青年人。父親死後,留給她的全部財產也只有那座房子。艾米麗不願相信父親真的死了,她好想拖住他,這個剝奪了她一切的男人。

……

《獻給艾米麗的玫瑰》是作家威廉·福克納十分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主要講述了美國內戰爆發後,南方的傳統文化與北方價值觀經歷了巨大地衝擊與轉變,在這種特殊環境下沒落的格里爾生貴族艾米麗小姐追求愛情但是最終將愛人毒死與屍體同床共枕的故事。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獻給艾米麗的玫瑰
  • 外文名稱:A Rose for Emily
  • 作品別名: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
  • 創作年代:1930年
  • 作品出處:福克納短篇小說集
  • 文學體裁:小說
  • 作者:威廉·福克納
  • 國別:美國(America)
  • 流派:意識流
  • 特點:哥德式的恐怖故事
小說主題,角色介紹,創作背景,象徵手法,作者簡介,原文閱讀,

小說主題

1.愛情主題
在奧地利傳統文化中,玫瑰是愛情、敬仰以及愛慕的象徵,所以通過小說名稱《獻給艾米麗的玫瑰》我們能夠清晰地讀懂其中的愛情主題。而作品中作者也確實描寫了主人公艾米麗與荷默·伯隆相識、相知、約會以及求愛的過程。
愛情是自私的,艾米麗最終選擇了將愛人謀殺的方式留住了自己所愛的人,因為死亡不會背叛,比愛情來得長久。
2.傲慢與榮耀主題
父親的過度保護以及傳統的貴族教育、貴族觀念都使即使在北方經濟文化的大力衝擊下,艾米麗小姐仍然保持著傳統貴族的傲慢與榮耀感。艾米麗的父親還沒有去世前,老桑塔雷斯鎮長就特別的表示在艾米麗小姐去世前免除她的賦稅,並且編造了一個因為艾米麗的父親曾經借給鎮子一大筆錢,所以免除艾米麗小姐的賦稅作為償還方式的這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免除艾米麗的賦稅並不是出於對她的同情以及憐憫,而是對其貴族身份所賦予的特權以及榮耀。
3.死亡與謀殺主題
艾米麗——一個古怪孤僻的老女人、破敗神秘的老房子、多年後她房間中發現的屍體都暗示了作品中的哥特元素。
小說以艾米麗的死亡開篇,艾米麗去世了,全鎮的人都來為她送葬,除去部分人的憐惜之外,更多的人是對艾米麗充滿了好奇。艾米麗去世之前,除了一位不會說話的黑人廚師兼職園丁之外,已經有 10 多年沒人踏進過她家大門了,如此的種種,都為這所房子以及艾米麗賦予了神秘的色彩。
4.南北方的衝突主題
美國內戰爆發後,新興的北方文化席捲而來,佇立在汽車間以及扎棉機之間的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圓形屋頂以及渦形花紋陽台的艾米麗的房子無疑成為了醜中之醜。艾米麗作為沒落貴族的後代,她高傲,目空一切,頑固守舊、甚至拒絕接受時間所帶來的變化,無疑是南方的代表。而具有北方特徵的伯隆身材高大、性格豪爽、喜歡社交、充滿活力。雖然艾米麗與伯隆之間出現了愛的火花,並且艾米麗深愛著伯隆,但是傳統南方貴族思想下的愛麗絲仍然在內心深處對北方文化充滿厭惡以及牴觸,所以當伯隆表明自己喜歡與男人交往並且沒有意圖想要結婚之後,艾米麗選擇了將其謀殺的方式來留住自己所愛的人。南方傳統的文明與北方現代文明的衝突顯而易見,這也預示了艾米麗愛情的短暫以及悲慘的結局。

角色演員介紹

Emily的父親認為將她與外界隔絕是對她最好的保護,所以他以自視過高的心態一直在護衛著Emily,或許Emily曾想過反抗,但經年累月下來,這已成一種習慣。她已被父親的高塔關住。當她父親去世以後,她一直賴以維生的塔也隨之倒了。她原本可以敞開心扉不再過寂寞孤獨的日子,可是她又依據父親對她的影響建造了另一座塔,以此否認父親已死的事實。或許她心中認為這是最安全的一種方式
Barron的出現使她對自己的生活感到厭倦,再也不願意繼續孤獨的日子,所以她嘗試出門和人群接觸,可是父親對她的影響太深。她那高傲的心深愛著Barron,卻不懂得與他交流愛的情感。於是當她將要和Barron結婚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切並不是Barron想要的,因為Barron對自由的執著使他不願意對婚姻做出承諾。所以,當Emily知道自己不能擁有Barron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Barron帶入自己的世界。
在奧地利,玫瑰是愛情、愛慕和敬仰的表示;而另一方面,Emily這一生中並沒有任何點綴和光明,更沒有鮮花所代表的生氣,所以ROSE是敘述者在影射自己。以此推論,這個故事當依著“執著”為線索:首先,Emily的父親對她執著的占有,而後是Emily對Barron愛的執著,Barron對自由的執著,還有敘述者對Emily執著的敬慕,直到Emily過世,敘述者仍一直關心注意著她。
她是自以為是家族的犧牲品,也是父親占有欲下的囚犯。自私的占有並不是愛,而是一種欲望。即使Emily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可以表達,也沒有說話的對象,她為了保密甚至連唯一的僕人都給毒啞了;為了逃避現實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和外面的事物全然隔絕,所以她留不住戀人,就讓戀人的屍體伴著她數十年。直到她去世後,鎮民才在她的床上發現失蹤多年的Barron的骸骨……
Emily是個可憐的受害者。是她的至親使她成為一個孤僻的人。也許她知道別人對她的關心,但是在她封閉的情感中又意圖拒絕這種有限的關懷,哪怕是是她最需要的感情。其實Emily擁有很多可貴的事物,如果她能敞開心扉,她的人生就會像玫瑰那樣鮮艷和美麗了。

創作背景

美國內戰的爆發導致南方傳統文明與北方現代文明處處充斥著矛盾以及衝突,小說作為時代背景下的文化產物,往往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化內涵。
《獻給艾米麗的玫瑰》是作家威廉·福克納十分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主要講述了美國內戰爆發後,南方的傳統文化與北方價值觀經歷了巨大地衝擊與轉變,在這種特殊環境下沒落的格里爾生貴族艾米麗小姐追求愛情但是最終將愛人毒死與屍體同床共枕的故事。

象徵手法

  1. 主人公愛米麗作為一種象徵
愛米麗是美國南方舊秩序、舊觀念的象徵。
2.標題中的玫瑰作為一種象徵
傳統意義上,玫瑰象徵著愛情。同樣這裡也如此,愛米麗大膽追求愛情的頑強精神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儘管她企圖以死亡來征服時間和愛情的做法極為荒唐 ,但她這樣做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 ,她的結局值得人們憐惜,她的精神值得人們尊敬 。因此愛米麗死後,人們慨嘆她沒有獲取愛情的一生,欽佩她對愛情的嚮往和大膽追求的精神,於是向她獻上一朵象徵愛情的玫瑰作為補償,以表哀悼。
3.文中人物的死亡象徵
愛米麗的死象徵著南方古老傳統、價值觀念 、生活方式的徹底滅亡和消失。托比的消失也有強烈的象徵意義,進一步深化了主題。托比的消失象徵著奴隸制的瓦解,舊秩序大勢已去 。他的名字“Tobe ”也寓意深刻 ,“to be ”即主人存在,他也存在;“not to be ” ,主人不在了 ,他也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4.主人翁物品的象徵
愛米麗的“那塊隱在金鍊子那一端滴嗒作響的掛表”也寓意深刻,它應被理解為愛米麗的一種心理時間,而非物理時間 ,隱喻在愛米麗的世界另有一套時間規則:那塊掛表從南方遙遠的過去一直走到木屋的腐朽;從愛米麗的青春少年一直走到她成為一具活屍。

作者簡介

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 1897~1962),美國小說家。出生於沒落地主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在加拿大空軍中服役,戰後曾在大學肄業一年,1925年後專門從事創作。他被西方文學界視作“現代的經典作家”。共寫了19部長篇小說和70多篇短篇小說。其中絕大多數故事發生在虛構的約克納帕塔法縣,被稱為“約克納帕塔法世系”。這部世系主要寫該縣及傑弗遜鎮不同社會階層的若干家庭幾代人的故事。時間從獨立戰爭前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出場人物有600多人,其中主要人物在他的不同作品中交替出現,實為一部多卷體的美國南方社會變遷的歷史。其最著名的作品有描寫傑弗遜鎮望族康普生家庭的沒落及成員的精神狀態和生活遭遇的《聲音與瘋狂》(又譯《喧譁與騷動》1929);寫安斯·本德侖偕兒子運送妻子靈柩回傑弗遜安葬途中經歷種種磨難的《我彌留之際》(1930);寫孤兒裘·克里斯默斯在宗教和種族偏見的播弄、虐待下悲慘死去的《八月之光》(1932);寫一個有罪孽的莊園主塞德潘及其子女和莊園的毀滅性結局的《押沙龍,押沙龍》(1936);寫新興資產階級弗萊姆·斯諾普斯的冷酷無情及其必然結局的《斯諾普斯三部曲》(《村子》1940,《小鎮》1957,《大宅》1959)等。
1949年,福克納獲諾貝爾文學獎。

原文閱讀

愛米麗·格里爾生小姐過世了,全鎮的人都去送喪:男子們是出於敬慕之情,因為一個紀念碑倒下了:婦女們呢,則大多數出於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內部。除了一個花匠兼廚師的老僕人之外,至少已有十年光景誰也沒進去看看這幢房子了。
那是一幢過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在當年一條最考究的街道上,還裝點著有十九世紀七十年代風味的圓形屋頂、尖塔和渦形花紋的陽台,帶有濃厚的輕盈氣息。可是汽車間和軋棉機之類的東西侵犯了這一帶莊嚴的名字,把它們塗抹得一乾二淨。只有愛米麗小姐的屋子巋然獨存,四周簇擁著棉花車和汽油泵。房子雖已破敗,卻還是執拗不馴,裝模作樣,真是醜中之醜。現在愛米麗小姐已經加入了那些名字莊嚴的代表人物的行列,他們沉睡在雪松環繞的墓園之中,那裡儘是一排排在南北戰爭時期傑斐遜戰役中陣亡的南方和北方的無名軍人墓。
愛米麗小姐在世時,始終是一個傳統的化身,是義務的象徵,也是人們關注的對象。打一八九四年某日鎮長沙多里斯上校——也就是他下了一道黑人婦女不系圍裙不得上街的命令——豁免了她一切應納的稅款起,期限從她父親去世之日開始,一直到她去世為止,這是全鎮沿襲下來對她的一種義務。這也並非說愛米麗甘願接受施捨,原來是沙多里斯上校編造了一大套無中生有的話,說是愛米麗的父親曾經貸款給鎮政府,因此,鎮政府作為一種交易,寧願以這種方式償還。這一套話,只有沙多里斯一代的人以及像沙多里斯一樣頭腦的人才能編得出來,也只有婦道人家才會相信。
等到思想更為開明的第二代人當了鎮長和參議員時,這項安排引起了一些小小的不滿。那年元旦,他們便給她寄去了一張納稅通知單。二月份到了,還是杳無音信。他們發去一封公函,要她便中到司法長官辦公處去一趟。一周之後,鎮長親自寫信給愛米麗,表示願意登門訪問,或派車迎接她,而所得回信卻是一張便條,寫在古色古香的信箋上,書法流利,字跡細小,但墨水已不鮮艷,信的大意是說她已根本不外出。納稅通知附還,沒有表示意見。
參議員們開了個特別會議,派出一個代表團對她進行了訪問。他們敲敲門,自從八年或者十年前她停止開授瓷器彩繪課以來,誰也沒有從這大門出入過。那個上了年紀的黑人男僕把他們接待進陰暗的門廳,從那裡再由樓梯上去,光線就更暗了。一股塵封的氣味撲鼻而來,空氣陰濕而又不透氣,這屋子長久沒有人住了。黑人領他們到客廳里,裡面擺設的笨重家具全都包著皮套子。黑人打開了一扇百葉窗,這時,便更可看出皮套子已經坼裂;等他們坐了下來,大腿兩邊就有一陣灰塵冉冉上升,塵粒在那一縷陽光中緩緩旋轉。壁爐前已經失去金色光澤的畫架上面放著愛米麗父親的炭筆畫像。
她一進屋,他們全都站了起來。一個小模小樣,腰圓體胖的女人,穿了一身黑服,一條細細的金表鏈拖到腰部,落到腰帶里去了,一根烏木拐杖支撐著她的身體,拐杖頭的鑲金已經失去光澤。她的身架矮小,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在別的女人身上顯得不過是豐滿,而她卻給人以肥大的感覺。她看上去像長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屍,腫脹發白。當客人說明來意時,她那雙凹陷在一臉隆起的肥肉之中,活像揉在一團生面中的兩個小煤球似的眼睛不住地移動著,時而瞧瞧這張面孔,時而打量那張面孔。
她沒有請他們坐下來。她只是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直到發言的代表結結巴巴地說完,他們這時才聽到那塊隱在金鍊子那一端的掛表嘀嗒作響。
她的聲調冷酷無情。“我在傑斐遜無稅可納。沙多里斯上校早就向我交代過了。或許你們有誰可以去查一查鎮政府檔案,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
“我們已經查過檔案,愛米麗小姐,我們就是政府當局。難道你沒有收到過司法長官親手簽署的通知嗎?”
“個錯,我收到過一份通知,”愛米麗小姐說道,“也許他自封為司法長官……可是我在傑斐遜無稅可交。”
“可是納稅冊上並沒有如此說明,你明白吧。我們應根據……” “你們去找沙多里斯上校。我在傑斐遜無稅可交。”
“可是,愛米麗小姐——”
“你們去找沙多里斯上校,(沙多里斯上校死了將近十年了)我在傑斐遜無稅可納。托比!”黑人應聲而來。“把這些先生們請出去。”
她就這樣把他們“連人帶馬”地打敗了,正如三十年前為了那股氣味的事戰勝了他們的父輩一樣。那是她父親死後兩年,也就是在她的心上人——我們都相信一定會和她結婚的那個人——拋棄她不久的時候。父親死後,她很少外出;心上人離去之後,人們簡直就看不到她了。有少數幾位婦女竟冒冒失失地去訪問過她,但都吃了閉門羹。她居處周圍唯一的生命跡象就是那個黑人男子拎著一個籃子出出進進,當年他還是個青年。
“好象只要是一個男子,隨便什麼樣的男子,都可以把廚房收拾得井井有條似的。”婦女們都這樣說。因此,那種氣味越來越厲害時,她們也不感到驚異,那是芸芸眾生的世界與高貴有勢的格里爾生家之間的另一聯繫。
鄰家一位婦女向年已八十的法官史蒂芬斯鎮長抱怨。
“可是太太,你叫我對這件事又有什麼辦法呢?”他說。
“哼,通知她把氣味弄掉,”那位婦女說。“法律不是有明文規定嗎?”
“我認為這倒不必要,”法官史蒂芬斯說。“可能是她用的那個黑鬼在院子裡打死了一條蛇或一隻老鼠。我去跟他說說這件事。”
第二天,他又接到兩起申訴,一起來自一個男的,用溫和的語氣提出意見。“法官,我們對這件事實在不能不過問了。我是最不願意打擾愛米麗小姐的人,可是我們總得想個辦法。”那天晚上全體參議員——三位老人和一位年紀較輕的新一代成員在一起開了個會。
“這件事很簡單,”年輕人說。“通知她把屋子打掃乾淨,限期搞好,不然的話……”
“先生,這怎么行?”法官史蒂芬斯說,“你能當著一位貴婦人的面說她那裡有難聞的氣味嗎?”
於是,第二天午夜之後,有四個人穿過了愛米麗小姐家的草坪,像夜盜一樣繞著屋子潛行,沿著牆角一帶以及在地窖通風處拚命聞嗅,而其中一個人則用手從挎在肩上的袋子中掏出什麼東西,不斷做著播種的動作。他們打開了地窖門,在那裡和所有的外屋裡都撒上了石灰。等到他們回頭又穿過草坪時,原來暗黑的一扇窗戶亮起了燈:愛米麗小姐坐在那裡,燈在她身後,她那挺直的身軀一動不動像是一尊偶像一樣。他們躡手躡腳地走過草坪,進入街道兩旁洋槐樹樹蔭之中。一兩個星期之後,氣味就聞不到了。
而這時人們才開始真正為她感到難過。鎮上的人想起愛米麗小姐的姑奶奶韋亞特老太太終於變成了十足瘋子的事,都相信格里爾生一家人自視過高,不了解自己所處的地位。愛米麗小姐和像她一類的女子對什麼年輕男子都看不上眼。長久以來,我們把這家人一直看做一幅畫中的人物:身段苗條、穿著白衣的愛米麗小姐立在背後,她父親叉開雙腳的側影在前面,背對愛米麗,手執一根馬鞭,一扇向後開的前門恰好嵌住了他們倆的身影。因此當她年近三十,尚未婚配時,我們實在沒有喜幸的心理,只是覺得先前的看法得到了證實。即令她家有著瘋癲的血液吧,如果真有一切機會擺在她面前,她也不至於斷然放過。
父親死後,傳說留給她的全部財產就是那座房子;人們倒也有點感到高興。到頭來,他們可以對愛米麗表示憐憫之情了。單身獨處,貧苦無告,她變得懂人情了。如今她也體會到多一便士就激動喜悅、少一便士便痛苦失望的那種人皆有之的心情了。
她父親死後的第二天,所有的婦女們都準備到她家拜望,表示哀悼和願意接濟的心意,這是我們的習俗。愛米麗小姐在家門口接待她們,衣著和平日一樣,臉上沒有一絲哀愁。她告訴她們,她的父親並未死。一連三天她都是這樣,不論是教會牧師訪問她也好,還是醫生想勸她讓他們把屍體處理掉也好。正當他們要訴諸法律和武力時,她垮下來了,於是他們很快地埋葬了她的父親。
當時我們還沒有說她發瘋。我們相信她這樣做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們還記得她父親趕走了所有的青年男子,我們也知道她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只好象人們常常所做的一樣,死死拖住搶走了她一切的那個人。
她病了好長一個時期。再見到她時,她的頭髮已經剪短,看上去像個姑娘,和教堂里彩色玻璃窗上的天使像不無相似之處——有幾分悲愴肅穆。
行政當局已訂好契約,要鋪設人行道,就在她父親去世的那年夏天開始動工,建築公司帶著一批黑人、騾子和機器來了,工頭是個北方佬,名叫荷默·伯隆,個子高大,皮膚黝黑,精明強幹,聲音宏亮,雙眼比臉色淺淡。一群群孩子跟在他身後聽他用不堪入耳的話責罵黑人,而黑人則隨著鐵鎬的上下起落有節奏地哼著勞動號子。沒有多少時候,全鎮的人他都認識了。隨便什麼時候人們要是在廣場上的什麼地方聽見呵呵大笑的聲音,荷默·伯隆肯定是在人群的中心。過了不久,逢到禮拜天的下午我們就看到他和愛米麗小姐一齊駕著輕便馬車出遊了。那輛黃輪車配上從馬房中挑出的栗色轅馬,十分相稱。
起初我們都高興地看到愛米麗小姐多少有了一點寄託,因為婦女們都說:“格里爾生家的人絕對不會真的看中一個北方佬,一個拿日工資的人。”不過也有別人,一些年紀大的人說就是悲傷也不會叫一個真正高貴的婦女忘記“貴人舉止”,儘管口頭上不把它叫作“貴人舉止”。他們只是說:“可憐的愛米麗,她的親屬應該來到她的身邊。”她有親屬在阿拉巴馬;但多年以前,她的父親為了瘋婆子韋亞特老太太的產權問題跟他們鬧翻了,以後兩家就沒有來往。他們連喪禮也沒派人參加。
老人們一說到“可伶的愛米麗”,就交頭接耳開了。他們彼此說:“你當真認為是那么回事嗎?”“當然是囉。還能是別的什麼事?……”而這句話他們是用手捂住嘴輕輕地說的;輕快的馬蹄得得駛去的時候,關上了遮擋星期日午後驕陽的百葉窗,還可聽出綢緞的窸窣聲:“可憐的愛米麗。” 她把頭抬得高高——甚至當我們深信她已經墮落了的時候也是如此,仿佛她比歷來都更要求人們承認她作為格里爾生家族末代人物的尊嚴;仿佛她的尊嚴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觸來重新肯定她那不受任何影響的性格。比如說,她那次買老鼠藥、砒霜的情況。那是在人們已開始說“可憐的愛米麗”之後一年多,她的兩個堂姐妹也正在那時來看望她。
“我要買點毒藥。”她跟藥劑師說。她當時已三十出頭,依然是個削肩細腰的女人,只是比往常更加清瘦了,一雙黑眼冷酷高傲,臉上的肉在兩邊的太陽穴和眼窩處繃得很緊,那副面部表情是你想像中的燈塔守望人所應有的。“我要買點毒藥。”她說道。
“知道了,愛米麗小姐。要買哪一種?是毒老鼠之類的嗎?那么我建——”
“我要你們店裡最有效的毒藥,種類我不管。”
藥劑師一口說出好幾種。“它們什麼都毒得死,哪怕是大象。可是你要的是——”
“砒霜。”愛米麗小姐說。“砒霜靈不靈?”
“是……砒霜?知道了,小姐。可是你要的是……”
“我要的是砒霜。” 藥劑師朝下望了她一眼。她回看他一眼,身子挺直,面孔像一面拉緊了的旗子。“噢噢,當然有,”藥劑師說。“如果你要的是這種毒藥。不過,法律規定你得說明作什麼用途。”
愛米麗小姐只是瞪著他,頭向後仰了仰,以便雙眼好正視他的雙眼,一直看到他把目光移開了,走進去拿砒霜包好。黑人送貨員把那包藥送出來給她;藥劑師卻沒有再露面。她回家打開藥包,盒子上骷髏骨標記下註明:“毒鼠用藥”。
於是,第二天我們大家都說:“她要自殺了”;我們也都說這是再好沒有的事。我們第一次看到她和荷默·伯隆在一塊兒時,我們都說:“她要嫁給他了。”後來又說:“她還得說服他呢。”因為前默自己說他喜歡和男人來往,大家知道他和年輕人在糜鹿俱樂部一道喝酒,他本人說過,他是無意於成家的人。以後每逢禮拜天下午他們乘著漂亮的輕便馬車馳過:愛米麗小姐昂著頭,荷默歪戴著帽子,嘴裡叼著雪茄菸,戴著黃手套的手握著馬韁和馬鞭。我們在百葉窗背後都不禁要說一聲:“可憐的愛米麗。”
後來有些婦女開始說,這是全鎮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壞榜樣。男子漢不想干涉,但婦女們終於迫使浸禮會牧師——愛米麗小姐一家人都是屬於聖公會的——去拜訪她。訪問經過他從未透露,但他再也不願去第二趟了。下個禮拜天他們又駕著馬車出現在街上,於是第二天牧師夫人就寫信告知愛米麗住在阿拉巴馬的親廈。
原來她家裡還有近親,於是我們坐待事態的發展。起先沒有動靜,隨後我們得到確訊,他們即將結婚。我們還聽說愛米麗小姐去過首飾店,訂購了一套銀質男人盥洗用具,每件上面刻著“荷·伯”。兩天之後人家又告訴我們她買了全套男人服裝,包括睡衣在內,因此我們說:“他們已經結婚了。”我們著實高興。我們高興的是兩位堂姐妹比起愛米麗小姐來,更有格里爾生家族的風度。
因此當荷默·伯隆離開本城——街道鋪路工程已經竣工好一陣子了——時,我們一點也不感到驚異。我們倒因為缺少一番送行告別的熱鬧,不無失望之感。不過我們都相信他此去是為了迎接愛米麗小姐作一番準備,或者是讓她有個機會打發走兩個堂姐妹。(這時已經形成了一個秘密小集團,我們都站愛米麗小姐一邊,幫她踢開這一對堂姐妹。)一點也不差,一星期後她們就走了。而且,正如我們一直所期待的那樣,荷默·伯隆又回到鎮上來了。一位鄰居親眼看見那個黑人在一天黃昏時分打開廚房門讓他進去了。
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荷默·伯隆。至於愛米麗小姐呢,我們則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她。黑人拿著購貨籃進進出出,可是前門卻總是關著。偶爾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在視窗晃過,就像人們在撒石灰那天夜晚曾經見到過的那樣,但卻有整整六個月的時間,她沒有出現在大街上。我們明白這也並非出乎意料;“她父親的性格三番五次地使她那作為女性的一生平添波折,而這種性格仿佛大惡毒,太狂暴,還不肯消失似的。
等到我們再見到愛米麗小姐時,她已經發胖了,頭髮也已灰白了。以後數年中,頭髮越變越灰,變得像胡椒鹽似的鐵灰色,顏色就不再變了。直到她七十四歲去世之日為止,還是保持著那旺盛的鐵灰色,像是一個活躍的男子的頭髮。
打那時起,她的前門就一直關閉著,除了她四十左右的那段約有六七年的時間之外。在那段時期,她開授瓷器彩繪課。在樓下的一間房裡,她臨時布置了一個畫室,沙多里斯上校的同時代人全都把女兒、孫女兒送到她那裡學畫,那樣的按時按刻,那樣的認真精神,簡直同禮拜天把她們送到教堂去,還給她們二角伍分錢的硬幣準備放在捐獻盆子裡的情況一模一樣。這時,她的捐稅已經被豁免了。
後來,新的一代成了全鎮的骨幹和精神,學畫的學生們也長大成人,漸次離開了,她們沒有讓她們自己的女孩子帶著顏色盒、令人生厭的畫筆和從婦女雜誌上剪下來的畫片到愛米麗小姐那裡去學畫。最後一個學生離開後,前門關上了,而且永遠關上了。全鎮實行免費郵遞制度之後,只有愛米麗小姐一人拒絕在她門口釘上金屬門牌號,附設一個郵件箱。她怎樣也不理睬他們。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我們眼看著那黑人的頭髮變白了,背也駝了,還照舊提著購貨籃進進出出。每年十二月我們都寄給她一張納稅通知單,但一星期後又由郵局退還了,無人收信。不時我們在樓底下的一個視窗——她顯然是把樓上封閉起來了——見到她的身影,像神龕中的一個偶像的雕塑軀幹,我們說不上她是不是在看著我們。她就這樣度過了一代又一代——高貴,寧靜,無法逃避,無法接近,怪僻乖張。
她就這樣與世長辭了。在一棟塵埃遍地、鬼影憧憧的屋子裡得了病,侍候她的只有一個老態龍鐘的黑人。我們甚至連她病了也不知道;也早已不想從黑人那裡去打聽什麼訊息。他跟誰也不說話,恐怕對她也是如此,他的嗓子似乎由於長久不用變得嘶啞了。
她死在樓下一間屋子裡,笨重的胡桃木床上還掛著床帷,她那長滿鐵灰頭髮的頭枕著的枕頭由於用了多年而又不見陽光,已經黃得發霉了。
黑人在前門口迎接第一批婦女,把她們請進來,她們話音低沉,發出噝噝聲響,以好奇的目光迅速掃視著一切。黑人隨即不見了,他穿過屋子,走出後門,從此就不見蹤影了。
兩位堂姐妹也隨即趕到,他們第二天就舉行了喪禮,全鎮的人都跑來看看覆蓋著鮮花的愛米麗小姐的屍體。停屍架上方懸掛著她父親的炭筆畫像,一臉深刻沉思的表情,婦女們唧唧喳喳地談論著死亡,而老年男子呢——有些人還穿上了刷得很乾淨的南方同盟軍制服——則在走廊上,草坪上紛紛談論著愛米麗小姐的一生,仿佛她是他們的同時代人,而且還相信和她跳過舞,甚至向她求過愛,他們把按數學級數向前推進的時間給攪亂了。這是老年人常有的情形。在他們看來,過去的歲月不是一條越來越窄的路,而是一片廣袤的連冬天也對它無所影響的大草地,只是近十年來才像窄小的瓶口一樣,把他們同過去隔斷了。
我們已經知道,樓上那塊地方有一個房間,四十年來從沒有人見到過,要進去得把門撬開。他們等到愛米麗小姐安葬之後,才設法去開門。
門猛烈地打開,震得屋裡灰塵瀰漫。這間布置得像新房的屋子,仿佛到處都籠罩著墓室一般的淡淡的陰慘慘的氛圍:敗了色的玫瑰色窗簾,玫瑰色的燈罩,梳妝檯,一排精細的水晶製品和白銀作底的男人盥洗用具,但白銀已毫無光澤,連刻制的姓名字母圖案都已無法辨認了。雜物中有一條硬領和領帶,仿佛剛從身上取下來似的,把它們拿起來時,在檯面上堆積的塵埃中留下淡淡的月牙痕。椅子上放著一套衣服,摺疊得好好的;椅子底下有兩隻寂寞無聲的鞋和一雙扔了不要的襪子。 那男人躺在床上。
我們在那裡立了好久,俯視著那沒有肉的臉上令人莫測的齜牙咧嘴的樣子。那屍體躺在那裡,顯出一度是擁抱的姿勢,但那比愛情更能持久、那戰勝了愛情的熬煎的永恆的長眠已經使他馴服了。他所遺留下來的肉體已在破爛的睡衣下腐爛,跟他躺著的木床粘在一起,難分難解了。在他身上和他身旁的枕上,均勻地覆蓋著一層長年累月積下來的灰塵。
後來我們才注意到旁邊那隻枕頭上有人頭壓過的痕跡。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從那上面拿起了什麼東西,大家湊近一看——這時一股淡淡的乾燥發臭的氣味鑽進了鼻孔——原來是一綹長長的鐵灰色頭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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