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殯儀館旁的上海咖啡館,給當代人補上最後一課

開在殯儀館旁的上海咖啡館,給當代人補上最後一課

(圖/《我的解放日誌》)

因為忌諱,所以閉口不談;因為閉口不談,造成行業亂象叢生。我們對於死亡的避諱,加劇了殯葬行業在外界眼中“暴利”的刻板印象,而毫無顧忌地討論死亡,僅僅是殯葬行業走向健全的第一步。

✎作者 | 阿綠

✎編輯 | 晏非

在上海,一杯“天價咖啡”的價格,可以抵得上打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但有一個地方的咖啡,可以讓你用自己的故事換取。只要你不忌諱談及“死亡”。

清明節來臨前,有關上海“死亡咖啡館”的報導視頻登上社交平台熱搜榜。這家名為“擺渡人”的小店,距離西寶興路上的上海殯儀館只有800米,店內咖啡“只送不賣”,來客只需憑藉自己的故事,即可換取酸、甜、苦、辣四種口味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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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渡人”以“死亡咖啡館”的名號登上熱搜話題榜。(圖/微博@極目新聞)

不出意料地,在“死亡咖啡館”登上熱搜之後,人們圍繞相關話題展開了討論。

有人覺得,能在這裡談論死亡,本身是一種社會進步的象徵;但也有人認為,將死亡這種嚴肅沉重的主題,與“消遣”的咖啡結合在一起,是“譁眾取寵”的行為,“有些晦氣”。

在民間傳說中,“擺渡人”是往返於陰陽兩界的使者。在影視作品中,它有著“幫人排憂解難”的象徵意味。

嚴格來說,這裡並不是一家咖啡館。根據經營範圍和大眾點評分類,這裡的主營業務都是“殯葬服務”,也就是民間俗稱的“一條龍”。不過,與陰暗逼仄的傳統香燭店不同,不管是門頭招牌,還是店內裝修,這家位於虹口區洛川東路的“擺渡人”,看起來與街邊的咖啡館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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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故事換咖啡的“死亡咖啡館”,像是奇幻類日本動畫裡才會出現的玄妙之地。(圖/受訪者提供)

據門店負責人小琳介紹,這家位於虹口區洛川東路的“擺渡人”,是上海的第九家門店,今年元宵節前後開始試營業。開店的本意,是希望人們能在喝咖啡的同時,通過交流來淡化“死亡”帶來的陰影,“咖啡是我們向外表達的媒介之一”。

而這場意料之外的“出圈”,也讓小琳他們意識到,距離他們想像中的、人們能夠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討論死亡這件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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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殯儀館旁的“死亡咖啡館”

“做這一行的,誰沒聽到過難聽話?”

面對社交網站上的質疑,小琳表示已經習慣了。從2018年擺渡人成立以來,他們每次從選址裝修開始,就需要面對重重阻力,“首先要考慮到房東的意願,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店鋪里‘擺小盒子’的。”

無論身處何種文化語境,人們對死亡都抱有忌諱。但正因為避而不談,導致殯葬行業內部出現了巨大的信息差。哪些費用該由殯儀館收取,哪些該由個人或殯葬公司收取……一般人連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不太清楚,這間接強化了殯葬行業在外界眼中“暴利”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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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龍打包、“白色暴利”,這些年在人們視線中頻繁出現。(圖/嗶哩嗶哩)

作為從業者,小琳的同事佳穎對行業內部的“貓膩”十分熟悉。如今,在處理門店事宜之餘,她們也會在社交平台為網友做些簡單的殯葬科普,比如“一般棺材和火化的費用都是由殯儀館收取的,如果個人‘一條龍’向你收這筆錢,至少說明對方是不合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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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交媒體上,“擺渡人”們時常發布關於喪葬流程的科普內容。(圖/小紅書@李殯殯)

讓人們能夠正常地開口討論死亡,或許是讓殯葬行業走向健全的第一步。

將“咖啡館”的概念引入殯葬服務,是團隊對生命體驗服務的第一次嘗試。相比於街邊常見的香燭店,乾淨明亮的“生命體驗館”,或許更能讓來店的顧客稍微放鬆一點,從而坦然面對已經到來或即將到來的死亡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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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本身就是很平常的事”。(圖/《入殮師》)

而“擺渡人”提供的生命關懷服務,不僅需要照顧到逝者的尊嚴,還會為生者提供情緒價值。“人們對於親人去世的痛苦往往是滯後的。這種時候,他們很需要有人能傾聽他們的故事。”

雖然進展緩慢,但小琳還是感覺到,人們的生死觀正在發生著變化。過去,很少有人會在家人在世時前來諮詢白事服務,最近幾年卻不乏有病重家屬的顧客提前找上門來了解情況。“前幾天就有一位阿姨,因為看到了新聞報導,從浦江那邊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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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東路“擺渡人”店內的寄語。(圖/受訪者提供)

隨著網際網路信息的普及,年輕群體對死亡的忌諱情緒正在減弱,來為自己諮詢後事的也不在少數。

小琳曾接待過一位90後的單親媽媽來店諮詢相關事宜,並提出了有關遺體捐獻的意願。但事實上,對方正值壯年,身體健康,沒有任何疾病。但從言談之中,小琳感受到對方似乎缺乏安全感:“她說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死去的樣子,所以要提前把一切安排好。如果女兒知道媽媽的器官還在別人的身體裡發揮著作用,這對母女倆大概都是一種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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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00後,

扎堆進入殯葬業

和日本電影《入殮師》的男主角相似,小琳最初加入“擺渡人”的原因很簡單——找不到別的工作。

2020年,小琳失業。在那之前,她曾經分別就職於自媒體和旅遊行業。在為面試奔波許久之後的某一天,一位朋友找到她,說是可以給她介紹一份工作。從朋友猶豫的語氣中,小琳聽出了弦外之音:“這工作有點特殊,怕你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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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儀式上,生命禮儀師在引導參會親友簽到。(圖/受訪者提供)

直到正式面試的當天,小琳依然沒有下定決心。她提前半小時到了約定的門店,在馬路對面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走了進去。

作為小琳的同齡人,佳穎也有過類似的顧慮。但最近在負責招新時,她發現,殯葬行業似乎不再是年輕人“退無可退”的選擇。目前,上海“擺渡人”共有約86人,包括前端的門店運營、策劃、禮儀師、白事管家以及二線的IT、花藝部成員等等,以90後為主。最小的出生於2002年,剛剛畢業。

近年來,有關殯葬行業的影視劇走紅、“殯葬博主”的出圈,都將這個過去“冷門”“晦氣”的職業拉入普通人的視野中,讓許多人感受到其中的意義,但也為“殯葬業者”戴上了本不屬於他們的濾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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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殯葬行業的年輕人,主動分享自己的工作經歷。(圖/嗶哩嗶哩@湯木檀澤)

在佳穎看來,殯葬業者本身只是服務行業從業者,和大多數打工人沒有什麼不同。在“擺渡人”所堅持的、以“生命體驗”為核心的新型殯葬服務模式之中,對從業者的職業素養、共情能力,甚至是體力方面都有較高的要求。

“前幾天也有一個來面試策劃的男孩子,來的時候雄心壯志,但第二天就被24小時on call的工作強度嚇住了。”在採訪的一個小時之內,佳穎的手機鈴聲幾乎沒有斷過。400熱線電話,會不斷將諮詢需求轉接到她和其他負責人的手機上。

面對公司“24小時接線”的要求,佳穎認為“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沒有人能控制逝者離去的時間。只要客戶打來,他們就必須放下自己的生活,去照顧電話那端一個素未謀面之人的情緒,因為對方或許正在承受著生命中最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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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死亡”的重要一課

但有時候,即便是“擺渡人”這樣的“專業團隊”,也會陷入自我懷疑。

小琳曾在工作中接待過一位17歲的男孩。言談之中,小琳感受到對方“對生死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甚至透露出自殺的傾向。那一刻她很想安撫對方,卻感受到語言的無力:“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死就死了,最好猝死過去,一睡不起。但其實我們做了這行之後,見得多了,看法也會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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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渡人”主持的葬禮。(圖/受訪者提供)

小琳想到自己接待過的那位90後母親,想到她對於“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死去樣子”的執著。“可是這樣真的好嗎?錯過親人的最後一面,有時候對生者來說是一種很大的遺憾。”

以她從業四年的經驗來看,即便是為自己規劃後事的時候,人們也無法做到百分百地感同身受,很難找到一個面對死亡的最優解。但作為從業者,她無權干涉客戶的決定。

佳穎也曾以逝者家屬的身份經歷過這種遺憾。那是中考前夕,父母向她隱瞞了姑姑去世的訊息。這雖是善意,卻成了佳穎十幾年來的一個心結。從小由姑姑帶大的她,至今還記得獲知噩耗時的崩潰。當時她幾乎憤怒地向父母質問:“你們有什麼權利不告訴我?”

對投身殯葬行業的年輕人來說,成為“擺渡人”未嘗不是他們自我療愈的過程。

這也是他們成年之後才補上的“死亡通識課”,因為沒有人教過他們如何面對死亡。現在,他們開始自己摸索,儘管這個過程也會有些曲折。

開在殯儀館旁的上海咖啡館,給當代人補上最後一課

關於“死亡”的這一課,或許早晚要補上。(圖/《三悅有了新工作》)

在“死亡咖啡館”引起爭議之後,店鋪在大眾點評上短暫顯示出了歇業狀態。佳穎告訴新周刊記者,店鋪歇業主要是為了業務升級,計畫後續推出更多關於“生命體驗”的活動,自然也有“避避風頭”的考量。

與“死亡咖啡館”這個充滿噱頭的名字相比,小琳和佳穎更希望“擺渡人”向“生命體驗館”的方向靠近。但顯然,目前這個稱呼本身,還存在著一定的解釋成本。能夠坦然地“死”,僅僅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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