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教授做“吃播”,到底為了什麼?

考古學教授做“吃播”,到底為了什麼?

春節期間,想必大家都吃了很多美食,本期專欄,我們就來聊聊美食的話題。去年,南京大學考古學教授張良仁因做“吃播”而在網路上走紅。短視頻中,他走進一家家小店,品嘗美食的同時,還能娓娓道來美食背後的歷史文化故事。考古學這門相對冷門小眾的學科,在一縷縷茶香飯香和書香中,散發出人間煙火氣。他的短視頻作品也被網友親切地稱為“更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孤獨的美食家》”。

張良仁今年55歲,從事考古學研究與教學37年,如今轉型成為“美食博主”,就是懷著一顆向公眾普及歷史、傳承歷史的初心。在這篇文章中,讓我們跟隨張教授,“品嘗”世界上最早的麵條、烤串、美酒,看古人如何“花式”秀美食,一起用味蕾感受歷史。

我們陸續請了各個行業的資深人士寫作專欄,中國唯一一位“世界玫瑰大師”得主王國良教授介紹玫瑰之美,紅學會副會長詹丹教授講述《紅樓夢》中香菱被侮辱的與被損害的一生,梁思成林徽因之女梁再冰撰文追憶父母。我們希望以這種方式,拓展新聞熱點之外的內容邊界,展示智識、思考與美。

回望過去,我已經在考古行業耕耘了三十餘載。

踏入考古領域,並非我的初心,而是命運的調度。未曾想到,這個當初的無奈之舉,竟然讓我對考古慢慢生出一股真摯而深沉的熱愛。

1987年高考時,我報考的是北大世界經濟和國際金融系。然而,由於分數不夠,我被調劑到考古系。最初,面對深奧晦澀的考古課程,我倍感頭疼。直至後來參加工作,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聽世界各國的考古講座,參觀世界各國的文物展覽,我才慢慢體會到這門學科的獨特樂趣。漸漸地,我確信我喜歡"挖土",前往荒村野嶺,在那些沾滿泥土塵埃的古蹟中尋找我們祖先的足跡,領悟歷史的厚重與生動。

我從事的主要是中國和歐亞大陸青銅時代考古,因為留學、學術交流,曾踏足數十個國家,主要在伊朗和俄羅斯做考古發掘。但是無論是做國外考古還是國內考古,充裕的經費和社會力量的支持二者缺一不可。

曾刊登在《文物調研》的一篇文章,揭開了我國考古行業面臨的從業人員嚴重不足的問題。我國國土廣袤,算下來每名考古人員需要承擔4571.4平方公里的考古任務。專業要求之高,以及囿於經費支持,讓這個行業的壁壘顯得愈發厚重。

然而,在這些挑戰的背後,仍然有一群忘我的堅守者,他們的堅守,讓考古這門學科在時代的洪流中得以傳承。

我就想做這樣忘我的堅守者。同時我發現,挖掘歷史的同時,也需要耕耘現實。

於是,我就有了新的身份——美食探店視頻博主。

我想要通過短視頻平台向大眾講考古,讓更多人了解考古的溫度和樂趣,爭取更多人對這門小眾學科的理解和支持。

至於為什麼選擇美食這個主題,一方面在考古學的領域裡,許多我們如今視為理所當然的美食,實際上都蘊含著悠久的歷史淵源。另一方面,結合美食、文物、旅遊這些大眾接受度更高的領域,更容易傳播有趣的考古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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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仁教授正在講解茶葉知識

我前幾年看了一本書,名為《中國文化中的飲食》,這是我的導師的導師、著名的美籍華裔考古學家和人類學家張光直教授主編,幾位後來蜚聲海內外的歷史學大咖寫的。這本書深入研究了先秦到明清時期,尤其是考古資料和歷史史料都較為豐富的漢代和唐代的飲食文化,向我們呈現了一幅相當全面的古代飲食畫卷。

閱讀這本書時,我醍醐灌頂,“人在吃喝中,又在吃喝外”。其實飲食並不限於滿足生理需求,還是人類生產、加工和烹調活動和禮儀的載體,更是歷史傳承和地域文化的鏡像。它滲透在考古學的方方面面。在我們進行考古發掘的過程中,經常發現動物與穀物殘骸,發現飲食器具和古代庖廚的圖像,有時甚至能發現藕片湯、餃子之類的食物本身。

決定製作短視頻後,在幾位朋友的幫助下,我組建了一個團隊並開設了賬號。我們的工作流程是這樣的:先確定選題,再由團隊成員實地考察店鋪並起草腳本,我負責審核其中的歷史和考古知識,結合公眾興趣點,完善腳本。然後我和團隊出去探店,出鏡和配音,最後由團隊剪輯、修改和打磨。

我們從南京當地老百姓熟悉的美食入手,選擇了歷史悠久、口碑極佳的小攤小店。我會一邊品嘗美食,一邊講解這些食材的源流、製作方法以及背後的歷史文化。

看似普通的食材其實都有不少歷史典故可講。

世界上最早的麵條

在第一期視頻中,我們去拍攝了牛肉麵,吃麵的時候,職業病讓我想起了喇家遺址那碗世界上最早的麵條,它被學術界讚譽為“中華第一面”。

喇家遺址地理位置相對優越,得天時與地利,南鄰黃河,西有積石峽,東隔寺溝峽,三條河流縱橫,為這片平坦的小盆地注入了肥沃的土地和豐富的水資源。喇家先民也在這片土地上廣泛種植了粟、黍、大麥和小麥等農作物。

2002年11月,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蔡林海在喇家遺址東區挖掘出一個橘紅色陶碗。揭開碗蓋,發現下面居然藏著一種麵條狀的遺物,後來經過證實,它就是小米粉做的麵條。這碗古老的麵條,向我們直觀展現了喇家先民齊家文化時期的生活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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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家遺址出土的麵條

我們知道飲食考古難就難在食物難以保存,但是這碗麵條真真切切的留下來了,就這樣生動地出現在我們眼前。是什麼讓這碗四千年前的麵條得以重現?這就不得不提那場令人心痛的災難。

喇家遺址位於我國黃河上游,是以齊家文化為主的遺址,也是一處史前災難遺址,對於我們理解上古時期的自然災害有著非常重要的歷史意義。

2000年,我的考古同行在喇家遺址東區發掘出多座齊家文化房屋,這些房址就像時間膠囊一樣,定格了災難發生的瞬間。其中的三座房屋中發現了人骨遺骸,在一處房址內,竟然發現了14具人骨。這些骨骼以不規則的姿態分布在地面上,展現了災難發生時人們的各種反應。其中一對母子的遺骨尤其令人心痛,母親無助地倚牆跪坐在地上,右臂用盡全力支撐在地上,左手將幼兒緊緊摟抱在懷中,試圖保護自己的孩子。

看到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骨遺骸,沒有人會不為之動容。根據發掘中的跡象,專家們猜測喇家聚落先民的非正常死亡現象可能與當時的一場強烈地震有關。通過對當地地質的考察與研究,考古學家們在喇家遺址內發現了洪水的棕紅色黏土和砂質沉積物,推測出4000年前這裡曾發生一場觸目驚心的地震,在上方的黃河河道形成了堰塞湖。緊隨而來的洪水衝垮了堤壩,使得這個聚落遭受滅頂之災。地震發生後,淤泥把陶碗倒扣在地上密封起來,隔絕了空氣,故而麵條很好地保存了下來。

一碗麵條的背後,讓我們看到在災難降臨的瞬間,那定格的人性光輝和愛的偉大,讓我們不禁反思人類在自然力量面前的渺小,以及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堅韌與愛。

一碗“轉瞬即逝”的藕片湯

我很喜歡一種秦淮小吃叫糖粥藕,不只是因為好吃,它還讓我想起了馬王堆漢墓的那鼎里的藕片湯。大家應該多多少少聽說過馬王堆漢墓,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是在1972-1974年發掘的,在我國的考古史上堪稱奇蹟。不僅僅因為它的出土文物多而精,最讓人咋舌的,還是一號墓中出土的漆鼎里的千年藕片湯。

馬王堆1號漢墓墓主人叫辛追夫人,經常看我視頻的朋友應該對這個名字不陌生。她是西漢初年長沙國丞相、軑侯利倉的夫人,平生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就是愛吃。

她的陪葬品中,不僅有大量的動物、餐具,還有一份詳盡的選單。隨葬的動物有兔子、家犬、野豬、梅花鹿等24種動物。出土的選單表明,她的餐桌上有多達89道菜品。

她的死和吃也脫不了干係。辛追夫人在去世前不久曾食用大量甜瓜,這導致了多種併發症,如消化不良、腹脹、腹瀉等,讓她原本就脆弱的身體進一步惡化,最終導致了她的離世。

在清理長沙馬王堆1號漢墓的雲紋漆鼎時,專家聽到了裡面的水聲。大家既驚喜又疑惑,這裡面不會是食物吧?打開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被震驚了,裡面真的是食物!完整的藕片清晰可見,呈乳白色,孔眼清晰,和今天的藕片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因為多次搬動以及暴露於空氣中,鼎中的藕片不斷地減少,等到用卡車運到博物館後再看時,藕片竟然全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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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藕片湯

當考古隊打開東邊廂第133號陶罐時,一陣淡淡的楊梅香氣撲面而來。這個陶罐內居然裝滿了楊梅,顏色紫紅,果肉豐滿,帶著青綠色的果柄,仿佛是剛剛採摘下來的樣子。有人忍不住品嘗,卻發現楊梅已經失去了當初的酸甜味道,帶有一絲苦澀。這是兩千多年前的楊梅,雖然外表依舊新鮮,但時間的流逝卻奪走了它最初的味道。在江南五月的時候,正是楊梅飄香的季節,而墓主人可能在五月前後謝幕人世。

螺螄粉里“臭”的始作俑者

我女兒很愛吃螺螄粉,在她的“薰陶”下,我也愛上了這種奇怪的味道,還特意研究過它的歷史。我國考古學家在廣西柳州的白蓮洞、鯉魚嘴等遺址發現了大量的螺螄殼,古人在吃螺螄的時候還特意敲掉了尾部,以便吸出螺肉。這說明兩萬年前人們就開始撿螺螄、吃螺螄。

我也知道了螺螄粉“臭”的始作俑者是酸筍。其實把筍泡酸這種做法早在明代的時候就有了。當時海南島上的住民為了保鮮,就開始泡製酸筍,泡出來的酸筍由於爽口開胃, 還小火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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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仁教授正在吃播螺獅粉 

酸筍的酸又如何溯源?酸是五味之一,也是古人用來調味的重要媒介之一。在還沒有醋的古代,古人如何駕馭酸?是梅子。曾侯乙墓中曾經出土過一條魚骨,縫隙裡面發現了一顆梅子,顯然是調味用的,最合理的解釋是為了去除魚的腥味。“酸味”是秦朝最流行的口味,梅成了一種網紅調味品。《尚書》中武丁曾說:「若作和羹,惟爾鹽梅」,意思是如果想做肉羹,就選鹽和梅子。

既然講到調味,我再說說辣。我自認為很能吃辣,但是有一次我在南京一家以辣著稱的麵館挑戰時,竟然被打敗了。據說這家店的老闆收集了全國各地的辣椒,分為微辣、微中辣、中辣等多個級別。我原本想挑戰最辣的,但這種辣度需要在品嘗之前簽署免責協定,很少有人敢嘗試,麵館也就不做了。於是我選擇了中辣,結果吃了幾口就放棄了。為了不浪費食物,我把麵條打包回家用清水沖了兩遍再吃,但仍然辣得不行,這真是顛覆了我對辣的認知。

1492年,哥倫布的遠航不僅發現了新大陸,也逐漸給全世界帶來了辣椒。明朝末年,辣椒進入中國。其實“椒”這個字,最早指的是花椒。花椒在商代出現,在北魏時期,人們開始大量使用花椒。到了明代,花椒在菜譜上的占比也能達到三分之一。當時宮廷從四川採辦花椒,一年就能達到8000斤,可見其受歡迎程度。

中國美食文化博大精深,中國的美食從單一發展為豐富,少不了調料的功勞和我們祖先的智慧。

烤肉的魅力

我很愛吃燒烤,沒事就會叫上朋友出去搓一頓。燒烤這種烹飪方式,與人類製作熟食的進程同步的。它不僅在烹飪史上地位重要,在人類進化和文明發展過程中也同樣影響深遠。

根據歷史傳說,商紂王心狠手辣,他尤其會用刑。他曾發明了一個名叫“炮烙”的酷刑,這便是借鑑了燒烤之法。由此發明出了燔、炮、炙。

所謂燔,就是直接將食物放在火上烤;炮,就是把食物事先用草或濕泥包裹起來,和“叫花雞”異曲同工;炙,就是把食物切成小塊,再串起來烤,算是最早的“烤串兒”。在《詩經·小雅·瓠葉》中,招待客人的主家便用這三種燒烤方式輪番整治一隻可憐的兔子: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

王仁湘先生認為,青海喇家遺址發現的灶是中國考古發現最早的一座烤爐,這個灶的上面有一塊薄石板(有點像烤盤),上面放食物,下面燒火,可用於烤魚、烤肉。此外,廣州西漢南越王墓也曾出土3件青銅烤爐和配套的鐵鏈、鐵釺、鐵釵,它們是第二代南越王趙眜的燒烤用具。這3件青銅烤爐外形大體相似,爐盤呈方形或長方形,設計精巧實用,烤爐的四壁都安裝有獸首銜環銅鋪首,方便用鏈子提起來自由搬運。爐子的底部凹陷,可以放置炭火,上面擺放肉串。爐子的四角微微上翹,以防止烤串滑落。每個青銅烤爐都有四足,為了堅固起見,爐子的爐沿和底盤之間還有銅柱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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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青銅烤爐和鐵釺

現在大家都喜歡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日常,曬曬美食的照片,其實古人也愛曬。不過他們可沒有朋友圈,就只能請畫師記錄了。江蘇徐州漢畫像藝術館有3幅畫像石,上面都出現了烤肉的場景。一幅是老館掛的《宴飲》拓片,整個畫像石圖案分為上下兩格,上面一格是兩人在堂中對坐飲酒,下面一格是賓主兩人對著爐子吃烤肉,右邊一位手拿一串烤肉對著火爐正上方燒烤。

山東諸城前涼台村東漢孫琮墓出土的一塊畫像石,上面也有烤肉串圖。該圖將殺魚、切肉、串簽和烤肉等一連串的細節過程刻畫出來,極為罕見和珍貴。畫面中下部3人正在案板上切肉,右下角4人皆跪坐於地上,2人在串肉串,1人手持扇子在烤爐旁煽火,1人翻動烤串。十分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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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諸城前涼台村東漢孫琮墓畫像石上的烤肉串圖

高淳與茶——二三事

沒課的時候,我很喜歡驅車去南京高淳區轉轉,每每沉溺於石臼湖的碧波蕩漾,老街的畫棟雕梁,以及撲面而來的煙火氣。

我上次去高淳時,去一家茶館品嘗了當地有名的碧螺春。

碧螺春有1000多年的歷史了,最早民間叫它“嚇煞人香”,後來康熙南巡時偶然品嘗,覺得此茶甚好,就是名不夠雅,於是親自賜名“碧螺春”。

高淳還有個著名的景點叫乾隆古井,緣起就是一壺碧螺春。乾隆皇帝第三次下江南時曾遊歷高淳,就住在高淳縣衙內。當時的縣令叫劉啟東,他拿出本地最好的碧螺春來招待聖上,乾隆皇帝抿了一口,立馬被茶湯的清甜驚艷到了,就詢問水的來歷。縣令說泡茶的水取自中街井,水質極其清澈,用它泡茶,茶香能飄到千里之外。

乾隆喝了甘甜的井水,龍心大悅,就問起這古井的來歷。縣令悲憫地說到,古井其實來自於一場天災。當年,高淳縣大旱,連續多個月沒有一滴雨,田裡顆粒無收,接踵而至的瘟疫更是雪上加霜,百姓們饑渴難耐,叫苦連天。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於是親自帶領全縣人民挖井,這就是我們今天見到的乾隆古井。經過大半個月的辛勤勞作,水井終於大功告成。

乾隆被觸動了,他盛讚劉縣令愛民如子,造福一方,可謂甘棠遺愛,還叮囑縣令好好保護古井。乾隆離開高淳後,他品嘗井水的事情流傳開來,乾隆古井也因此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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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仁教授溯源乾隆古井

其實中國人飲茶的歷史或許可以追溯到更早,西漢晚期《僮約》里的“膾魚炮鱉,烹茶盡具”,是我國乃至全世界最早關於飲茶的記載。在考古學上也有明確的證據支撐,漢景帝劉啟的陽陵的叢葬坑裡就曾發現過茶葉。山東大學考古隊在一篇考古報告中宣布,在山東濟寧的邾國故城遺址發現了茶葉,這是世界上最早的茶葉。這一發現將我國飲茶的歷史又向前推進了三百多年。

時光涓涓流逝,茶悄然滲透至中國人的精神領域,成為風雅之士的情感寄託。茶文化在宋代尤其盛行,因為茶先苦後甜的物性與那時文人的人生際遇、品行有著天然的契合。

茶,乃是宋人心頭之愛,從皇帝公卿,至平民百姓,皆對其鐘愛有加。徽宗一度揮毫繪就《文會圖》,畫龍點睛之處,皆為文人雅士齊聚、品茗而談。畫卷下端,侍者恭侯、點茶之景躍然紙上,折射出時光中士大夫們對茶之深情款款。

北宋王室更是對茶情有獨鐘。派遣轉運使穿越千里赴福建北苑,監督貢茶製作,那一團名為“龍鳳”的香氣瀰漫之茶,被徽宗譽為“龍鳳團茶,名冠天下”。他更親筆書寫《大觀茶論》一篇,成為中華歷史上唯一一位為茶自撰文章的皇帝。

而在那幅氣韻生動的傳世之作《清明上河圖》中,汴京街頭繁華無比,茶肆之影遍地可見。這些茶肆,已然成為滿足北宋市井百姓物質和精神需求的靈動勝地。茶,已不僅僅是一種飲料,更是一種文化的象徵,寄託著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與追求。

冬天還得是涮羊肉

一入冬就格外想念在北大讀書的日子,那時候天氣冷了就會叫上同門,風風火火地吃一頓涮羊肉。用現在年輕人的話說,這叫“入冬的儀式感”。

要想理清這涮羊肉的歷史,繞不開火鍋。

火鍋已有數千年的歷史。古時,火鍋被稱為“古董羹”,因為食物投入沸水時發出的“咕咚”聲而得名。

東漢時期出現的一種特殊鼎,為人們帶來了早期的火鍋體驗。用餐時人們將肉切成塊,放入鼎上的容器中,再在下方用火煮熟。這可以看作是中國早期的一種火鍋雛形。而在三國時期則有了進一步改良的炊具,被稱為“五熟釜”。這種炊具分為五格,可以調配五種不同的味道,食客可以根據個人口味選擇不同格子裡的食材,類似於現在一些火鍋店的“五宮格”火鍋。經過南北朝、唐宋,火鍋逐漸得到了完善並在民間廣泛傳播,人們開始嘗試不同的烹飪方式和食材搭配,發現了與羊肉碰撞所產生的獨特美味。

1984年,一組出土於內蒙古昭烏達盟敖漢旗的遼代早期壁畫生動展示了一場千年前契丹人涮羊肉的場景。畫面中,三位契丹人圍坐在火鍋周圍,其中一人正用筷子在鍋中涮羊肉。桌上擺放著羊肉和各種調味料,勾勒出一幅美味的畫面。這是迄今為止我國最早的關於涮羊肉的圖像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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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代契丹涮羊肉壁畫

稍晚的南宋時期,林洪在《山家清供》中詳細描述了涮兔肉的烹飪方法和所用調料,並以詩句讚美了兔肉在湯中色澤如晚霞一般的明麗。在文中,他還補充道:“豬、羊皆可”,這成為了涮羊肉最早的文字記載。根據書中描述,林洪介紹的涮肉方式與現今存在一些差異,他是將肉切成薄片,用酒、醬、辣椒浸泡後,再入沸水中燙熟。

儘管涮羊肉的烹飪方式在歷史上有所變遷,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這種美味已經深植於人們的美食記憶中。明代弘治皇帝曾在御花園設酒宴,其中就包括涮羊肉。到了清代,涮羊肉更加深受皇室和貴族的寵愛。嘉慶元年,太上皇乾隆在清宮內設“千叟宴”,涮羊肉成為了這場盛會的獨特主菜,火鍋的香氣在宮廷瀰漫,將宴會氛圍推向高潮。這場“千叟宴”不僅是對百姓的一次難得的盛情招待,也標誌著涮羊肉從宮廷走向民間。

能飲一杯無

對考古感興趣的朋友,對《國家寶藏》這個節目應該不陌生。它從博物館裡的文物入手,通過情景劇的形式,解讀文物背後的故事。河南博物院推出了賈湖遺址出土的骨笛,它是世界上最早、保存最完整的管樂器。

其實,骨笛只能算是賈湖遺址的冰山一角,這個遺址還為我們帶來了許多令人驚喜的發現,為考古學家提供了豐富的歷史信息。比如世界上最早的酒。

專家從賈湖遺址發掘的大量陶器殘留物中研究發現,一些距今約8600年的陶器碎片的內壁上,留有疑似為酒的沉澱物。從1999年開始,中美學者合作對16個陶片標本上的沉澱物進行化驗分析,結果顯示這些沉澱物含有酒類揮發後的酒石酸,且殘留物的化學成分與現代稻米、米酒、葡萄酒、蜂蠟、葡萄單寧酸以及一些草藥所含的某些化學成分相同,其中還包含有蜂蜜和山楂的化學成分。由此得出結論,這些陶器曾經盛放過以稻米、蜂蜜和水果為原料混合發酵而成的酒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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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湖遺址出土的陶罐

2004年12月,中美學者將這項合作研究成果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學報》,確認這是最早的酒類飲料的沉澱物,從而將人類釀酒的歷史提前到了距今約9000年前後,這個發現不僅使世界酒史向前推進了1000多年,也使得賈湖遺址成為了文明之飲的最早見證。

無獨有偶,在伊朗一處距今約7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遺址,考古隊還曾發掘出土兩件盛有液體的陶罐,經檢測,確認這是當時所知的世界上最古老的白酒。這表明古代人類早在數千年前就具備了一定的農業和釀酒技術,而酒作為一種文化載體,早已融入人類社會的日常生活中。

餐具的流變

在人類綿延的歷史長河裡,吃飯向來是頭等大事。然而,在我們享受美食的同時,是否曾好奇過眼前的鍋碗瓢盆是如何演變而來的?

在火尚未被發明的年代,遠古人類將不經烹飪的食物原料直接送入腹中。直到火的發現,人類才真正進入了熟食的時代。隨著穀物成為主食,人們渴望一種新的烹飪方式,讓穀物變得更加美味。陶器就是在人類的這種探索中被發明出來的。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首膾炙人口的七步詩表達了曹植對於骨肉相殘的悲憤之情,但詩中提到的“釜”,是什麼?

“釜”就是“鍋”的前身。它的形態大致類似於今日的砂鍋,既可以煮粥,又可以烹羹。炊器中陶釜的發明具有重要意義,後來的釜不論在造型和質料上發生多少變化,它們煮食的原理都沒有改變。更重要的是,許多其他類型的炊器幾乎都是在釜的基礎上發展改進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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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玉蟾岩遺址出土的陶釜

甑的發明使飲食生活再次發生了重大變化。釜熟是指直接利用火的熱能,而甑烹是指利用火燒水產生的蒸汽能,是一種蒸的方式。蒸法是東方和西方飲食文化的重要區別,已有近8000年的歷史。

炊具經歷了禮器化的過程,有的甚至被賦予了政治概念。例如鼎,在商周時作為王權的象徵,是最重要的青銅禮器。陶鼎在黃河中下游地區早在7000年前就已廣為流行,幾個最早的文化集團都用鼎作為飲食器。陶鼎大一些可作炊具,小一些可作食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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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杭州跨湖橋遺址出土的陶甑

炊具無論在形狀還是用途上,都經歷了漫長的演變和改進。從石烹法到陶器的發明,再到釜、甑的出現,每一步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為我們豐富多彩的飲食文化奠定了基礎。

東方飲食文明的載體

中國人,不可一日無筷。這也是我將筷子放在最後的原因,筷子是最能體現中國人飲食文化和美食情感的象徵。

在傳播學的視角中,媒介可被理解為人類的延伸,而筷子毫無疑問是中國人手的延伸。

我國大概已有3000多年使用筷子的歷史。商朝最後一個君主紂王就使用筷子,並且是較為精製的象牙筷子。《韓非子·喻老》中就有“昔者紂為象箸而萁子飾”一說,這裡的箸就是筷子。

筷子在中國古代相當長的時間裡被稱為“箸”,先秦時期又被稱為“莢”或者“挾”。隋唐時期“筷子”稱為“筯”,詩人李白《行路難》詩中有“停杯投筯不能食”的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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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期的銅箸

值得一提的是,宋代還出現了公筷的概念,據明代田汝成《西湖遊覽志餘》說,宋高宗趙構在德壽宮進膳時,“必置匙箸兩副,食前多品擇取欲食者,以別箸取置一器中,食之必盡;飯則以別匙減而後食。吳後嘗問其故,對曰:不欲以殘食與宮人食也”。意思是,宋高宗每在用膳時,都要準備兩套匙箸,多餘的那一套是用來撥取菜餚和飯食的,就是現在說的“公筷”。

“筷子”的稱呼是明代以後出現的,之所以“箸”被稱為“筷子”,可能與“避諱”的習俗和“諧音”有關。按明代《菽園雜記》中說:吳地的百姓忌諱說箸,因為吳地是以行船為生,船“住”了就沒有生意;同時,船都是木頭製造的,害怕蟲“蛀”。所以改稱為“快子”,後逐漸被稱為“筷子”。

遠古的筷子,多是就地取材,用樹枝或是竹棍,有時候還用動物骨角。到了原始社會末期,開始使用刮削之後的木筷和竹筷。夏商以後經過琢磨的牙筷和玉筷開始出現。春秋戰國時期出現銅筷和鐵筷,考古發現的筷多半是銅筷,因為易留存下來。

進入隋唐時期,金筷和銀筷的出現使得筷子不僅僅是餐具,更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徵。這些精緻名貴的金銀筷,一般人家望塵莫及。到了明清時代,筷子的製作工藝更上一層樓,竹木筷鑲銀成為時尚,湘妃竹、烏木、紅木等材質的筷子鑲銀成為絕代風華。上下雙鑲箸、三鑲箸等設計更是奢華至極。

筷子的名稱和材質形狀都隨著時代的變化不斷地發展變化,如此豐富多彩的歷史,讓筷子成為了文化的載體,承載著人們對生活的理解和追求。這一簡單而神奇的餐具,在歲月的洗禮中,早已超越了其實用性,演變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符號,傳承至今。

尾聲

這樣看來,考古實際上是一門極具魅力的學科,它為我們提供了直接觸摸歷史的機會,我曾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樣一幕場景,攝影師在兵馬俑的嘴唇邊發現了2200年前工匠的指紋,那一刻,他激動到哽咽,這令我頗有共鳴。我自己在多年的考古發掘中,也常常沉浸在這些與古人心靈相通的時刻。

近年來,隨著與考古相關的節目在電視和網路上的熱播,考古學逐漸走進了年輕人的視野。然而,我必須誠實地告訴那些對考古產生興趣的年輕人,考古研究並不是在鏡頭前揮舞鐵鍬和刷子,而是需要付出長時間的孤獨和艱辛。在真實的考古現場,沒有電視劇般的懸念和精彩,只有沉默的遺址和辛苦的汗水。熱情只是邁入考古領域的第一步,而真正的考古學者需要耐心和毅力,需要有追求知識的執念,持之以恆的責任感和精益求精的精神。

在這個崇尚科技與快速變革的時代,我堅信歷史的價值不應被忽視,文化傳承的重要性愈發顯著,因為它是我們社會的靈魂和記憶。正是通過對歷史的傳承,我們才能夠更好地梳理文化脈絡,更好地應對當今社會面臨的各種挑戰。這也是我做美食博主的初心。   

(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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